第二十三章 復醒前夜
距離山腳兩公里的窪地上設有一處特殊的加固廠房,金屬的牆壁上刻着“發掘與保護古代痕迹化石專用”。裏面的燈已經打開了,氣管在緩慢地釋放淡藍色的標準氣體。
防衛次委光岩剛剛進來,就聽到了行政次委喋喋不休的叫喚。他皺着眉頭,看向主席台上的奔馬。當時的奔馬匍匐在自己的膝蓋上,收攏了全部的肢體。光岩便頓了一下,在氧氣充滿整個廠房的時候,解開面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儘管他是剛剛從穿梭機上下來的,還不清楚地面考察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心底已經篤定這是一次非法行為的會議。像這樣的會議,一年多以前他們在天棟星系策劃指寅號的時候,已經在一個狹窄的地下室里開過一次。那次開會前,奔馬就這樣單獨坐在遠離所有人的角落裏不像是個指揮官,倒像是個沉思者。
與會的同鄉會委員不過二十個,但這二十個人都是天棟會議上他見過的。同鄉會的行政部來的不是委員而是次委,衛生部乾脆全體缺席了,委員沒有到齊,相反幾個名不在冊上的常務秘書倒是大搖大擺地坐在這裏。
這二十來個人已經分成幾個小團隊在聊天。光岩沒有參加他們的談話,只與主動打招呼的人握握手,微微地笑一笑,隨後坐在靠近奔馬的一個角落裏默默傾聽。跟着他一起新來的人已經小聲地開始在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行政次委正在高談闊論整個獵戶座懸臂現今的局勢,秘書長像是走神了抬着眼睛像是在看很遙遠的地方,文化委員看了眼光岩,和他一樣只聽着別人的講話。財政的常務秘書剛剛到場,碰到外交秘書的目光就咧着嘴微笑了。外交秘書是個長得好看的雌性,誰看向她,她就衝著誰莞爾一笑,然後專註地觀察門口還在陸續到達的同鄉會成員。科學委員是最引人注目的,他帶着不耐煩的表情,時而蔑視地看看談話的人群,時而謹慎地望向奔馬。
所有人都在等奔馬開口。人員已經來齊了兩個鐘頭,但會議一直沒有開始,大家都在低聲閑談。
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種失敗主義的思想很快就在這狹小的廠房中蔓延開來了,可能是一位勘探隊員開的口——回到大火十三操之過急或者過晚了,總之現在不是一個合適的時候。儘管還有許多人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已經自發地開始論證他們和鄰近主要星系合作的可能性,有些人則說大家早該那麼做了,憑大火人自己是成不了事的。
在秘書長發出一陣咳咳的聲音后,通訊頻道或者現實中的雜聲全部都消失了。奔馬抬起了頭,將自己的目光從一邊掃到了另一邊。光岩離他最近,自然也看到了他是怎麼皺起眉頭與怎麼有點像是要哭的樣子的。
但這種樣子彷彿只存在於他的幻想中,只瞬間,奔馬嚴肅地直截了當地提出了開會的議題:
“你們說,該怎麼處理次異結晶?”
一半不知道的人瞪大了眼睛,而剩下的一半人都垂下了自己的眼睛。秘書長在繼續咳嗽,在沉默中,陸續有人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他說:
“我想,也許還是可以暫緩不報的。如果報出去,可能會引來阿美西亞的注視嘛。”
“別開玩笑了。”
行政次委冷笑一聲:
“除非你永遠不落地,不然同鄉會怎麼都會曉得星球的內部正在發生現象。怎麼你想堵住所有人的悠悠之口?你要明白,同鄉會的任何人都可能走漏消息,哪怕是機器,指寅號和空間站的機器也是有記錄系統的,所有這一切都!要!瞞!住!”
“秘書長說得還是有道理的,別忘了大火星系已經荒廢了許多億年了,周邊的星系也都已經衰老了,這是一片落後的星區。按這樣想,我們的戰略空間還是很大,起碼有——”
十多年的緩衝期嘛!
外交秘書的話還沒說完,科學委員笑了笑,講:
“我不能贊同你的想法,灕江。對於我們在地面上發現的東西,先不說我們不及時處理,可能會導致大規模‘時間簇裂’,而且就算抑制了又瞞過去了……你真的能承擔前線星系問責的後果嗎?別忘了,大半個銀河系從第一千萬世紀開始的所有歷史都在追溯範圍之內,有簇裂在的地方就更輕易了。”
財政秘書嘆了口氣,他的主張是交付大火十三,將其真相告知整個人類世界通告,由其他主要人類世界負責最終處理。
這是個顯而易見的結論。但光岩看了奔馬一眼,奔馬面沉如水,大半核心的參會人員臉色也都不好看。
哪有人不懂得這點呢。
可是這就意味着整個同鄉會將被其他人類世界控制,大火十三將被重鑄或者解體——但也絕對不允許居住了,阿美西亞或者其他的世界也會投來目光,這裏將絕不寧靜。一會兒,就有人把如何處理拋到一邊,重新抱怨起整個同鄉會最開始的戰略規劃了。奔馬在這時就會適時出口,把問題從“為什麼會有”轉移到“如何解決”上去。但大家都知道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會議也好,討論也好,要麼已經有了想法,要麼便是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靈光閃現中。
光岩默默地觀察着這一切。在一次持續數分鐘的沉默中,他突然開口了:
“大家。”
所有人的目光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其實現在問題是分為兩類,一個是次異結晶,不能留在這裏。一個是六方晶系的處理,不能任由晶體的裸露,而是要將其封存,切斷所有光路,但我們缺乏技術方法。”
幾個與會者反倒在這時開始小聲地交談起來了。他們對光岩能提出的建議不屑一顧。
“整個人類世界固然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我想前線星系哪個都能解決。不過單個人類世界似乎也足以承擔這一重任。”光岩說,“我們可不可以和單個星系合作,規避天棟星系的追責,也規避整個人類世界的注視,完成病灶的轉移呢,我相信在臨近的地方,是有個別的人類世界願意承擔這一重任的。”
這個說法倒是大火十三這個窮鄉僻壤的同鄉會很少聽過的了。外交秘書眼珠微微轉動,心宿增表和補表裏的世界顯然擔不起這個責任,要麼那些被排在積卒表裏的星系嗎?裏面倒確實是有幾個發展得極好,已經開始往外輸送殖民飛船的。可這個好,距離能解決次異晶體問題似乎還有一段天塹。
秘書長比她直接得多,撐起自己的身體,直視光岩的眼睛:
“哪個人類世界敢獨立承擔這個責任?”
“最近的在五十六光年外。”
光岩說。
曾是大火遺民,但更早以前本來就是大火十三官僚的行政次委立刻想到了那個答案,脫口而出:
“房宿第二聯盟?”
“對。”
光岩側頭,朝着行政次委笑了笑。隨後,他繼續向眾人解釋道:
“房宿二排在星表的前列,但其實不是主要殖民站點。房宿二的人類與我們相似,他們的主星早在人類世之初就已閃爍,但他們與我們也不相似,因為在移民開始前,他們已經對超新星、新星事件有所規劃。當時附近穩定的主序星很多,為了抵禦超新星的衝擊,迅速繁殖的房宿人很快以這些主序星係為站點建立了一個牢不可破的聯盟,嘗試攔截超新星的浩瀚能量納為己用。具體的情況我不了解,但前段時間,在天棟逗留的時候,我看到的、應該是幾百年前的房宿吧,包括房宿增九八五、增九四三,增三七四,和六六五等十來個恆星系仍然保持着緊密的長弦聯絡。如此以往,他們至少已經經營十數億年了。按照長弦往外數的話,還有兩個單數主表世界房宿增五,房宿增六,也依然與房宿二緊密相連,他們也已經是后新星時代,但是……他們是留在主星系扛過了新星的。”
“也就是我們可以先把次異晶體送出,再由房宿支援,對剩下的結晶進行封堵作業?”
外交秘書脫口而出。在場眾人的面色都好看了些。但幾個對房宿有所了解的提出了更多的質疑。工程委員提到要用什麼運輸次異晶體。光岩說反正運輸船隻需要一到兩個人,那可以把賬先做進太空的自然損耗中,小型船就夠了。
財政秘書講起了其他人類世界對鄰近空域的監測。光岩笑了笑,指出這根本不能算是問題,小型運輸船可以用反物質加速,純反物質是極其乾淨的能源,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行政次委說我們所掌握的房宿情況已經是五十六年以前的事情了,如何能保證現在的房宿一定就能明白我們的希望和想法呢?光岩對此也不能確定,他聾拉着雙手說道:
“只能賭一下了。也沒什麼能比這更好的了。”
誰知那時,奔馬撐着椅子站了起來,說了一句話:
“大火十二的空間站遺迹中可能還保留着十多億年前第一批殖民者製造的微縮星橋,當時大火曾和房宿第二聯盟互通過一次。現在,也值得一試。”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在場眾人當然都知道星橋是什麼。在古早的過去,星橋往往被稱為蟲洞,它的本質是一種特殊的時空管道。管道本身鑲嵌在時空流形中,它會隨着星系一起轉動,但想要轉移只有用匹敵中子星的引力直接拽着時空前進,人類也就沒有特意將其帶離大火。
然而在生成管道以前,用於生成管道的東西是可以被轉移的。
因此,過去的元祖人類往往會利用量子糾纏效應做成超引信。量子糾纏效應本身無法進行超光速通信,但它可以將兩個粒子做成一種鬼魅般的整體。即使所有人、包括現有全部被驗證過的理論都指不出這兩個粒子的聯繫究竟發生在什麼層面上,但它們確實存在一種橫跨不知多少光年的通信。
等到臨界光速飛船會將超引信粒子其中一部分送達指定位置后並引爆,互為糾纏的兩個粒子就變成了兩個可以互通有無的蟲洞。蟲洞很小,能傳輸的東西主要便是信息。
“只需稍等數天就能知道結果,但開挖的工作就先開始吧,就由老山你來做。”
奔馬向指寅號發出了一道命令。這道命令在轉瞬之間便送達第二空間站。第二空間站的中央主機遵循了這最高指示的命令,調配一艘穿梭機前往了曾經大火第十二行星的軌道。
只過了四天,引力波偵測儀,就發現了一個固態的硬實的通訊箱。通訊箱的外層已經完全燒毀,只留下了簡併態物質的內殼。而那被稱為星橋的東西迄今仍在這通訊箱的內部,隨着整個附近的時空流形一起被大火二輕微地彎曲和拖拽,隨着引力起起伏伏。
穿梭機上的先哨機器花費了一點時間對內殼進行校正,然後製作外殼,重新連上所有預留的接口。
光岩來到指寅號星港已經是第六天了。引航員飄在他的前頭,而他則在無數列陣的小型穿梭機邊上躍過,猶如巡視群星的君王。光岩很喜歡這種小型的航天器,比起大型的飛船,小型的穿梭機更像是一個個獨立的世界。每艘穿梭機都有其不同的特點,所有的穿梭機都能勝任前往大火十二軌道的任務。
不過只有一種,可以完成另一個任務。
他站在一艘老夥計的面前。
“你確定要用鐵鎚式嗎?我知道……您很喜歡它……”
引航員感到了驚詫:
“但它一般是近地作業用的,製造它的廠商還要追溯到大火一還亮着的時代哩。雖然也可以遠航深空,但要手動調校的參數比較多,不比現在的自動又快捷。”
光岩仍然點了點頭:
“就這台了,不挑了,準備一下出發吧。”
光岩乘着鐵鎚式到達通訊盒地址只花了三天的時間。在原來大火十二的軌道上,白矮星已經變大了許多,幾乎可以看到一個明顯的球形。周圍比光岩預想得要更密集,吞噬一切的火焰消失過後,物質本身不增不減,只是碎屑代替了星球飄蕩在這黑暗的空中。
他坐在起居艙內,懸浮在距離所有星球十億公里的虛空中,看着身側那面很小的舷窗中。通訊盒正隨着無數微石慢慢飄過。而鐵鎚式正在調整自己的姿態,從很接近的地方傳來了機器傳動的聲音。
光岩格外喜歡這個時刻。在這孤獨的漂浮中,像是與所有的地表脫離了聯繫,回到了他所出生的空中,在黑暗但是輕盈的地方,安靜地、遠離了所有的世界。
奔馬一輩子都想成為大火十三的地上人。
但光岩不一樣,他第一次來到已故的大火十三的地上,就感到了恐慌。
被大地緊緊吸住,像是會沉入塵土,就連抬手好像也在對抗某些難以繞過的阻礙,太陽變得比宇宙中看到的還要大得多。周圍到處是一些看不見的充實的東西,把人緊緊關閉了、關住了。
地上為什麼那麼沉重呢?
為什麼生活在地上的人不能自由飛翔卻又對天空棄之如敝履呢?
他不理解這點,但在一百多年後的一天,奔馬又一次向他傾訴了自己的願望,說幫幫他吧。
他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因為幫助朋友是不需要理由的。
這時候,穿梭機已經打開了閥門,只比通訊盒的速度稍快,沿着同樣的軌道往前數米后。星橋通訊盒便進入了穿梭機的倉庫內。他從起居艙中下降,見到了那幽浮的古代遺物。
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時候了,飛船的記錄系統進入了靜默。這是因為飛船在校準時間時,算法沒有考慮自己到了大火十二原軌道附近,出現了差錯,被指寅號發來的標準時間和現在的時間存在至少十分鐘的差異。這使得時間被校準的時候,會跳躍十分鐘,十分鐘內的所有記錄都將蕩然無存。
在這不存在的十分鐘內,他從容不迫地點開了房宿增六六五,發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通訊。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在倒數三分鐘的時候,一個肯定的回復和一個目標地址來到了通訊盒的顯示界面上。
他毫不猶豫地清除了通訊盒的記錄,然後在時間重新開始流動時,發送了外交秘書提前準備好的話,完成了明面上的任務。整個過程中,他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緊張,只有種完成了該做的事情后的虛無。
整個航程被記錄下來的唯一異常只有指寅號收到的一個很小的時間重校記錄。
接下來,只剩下一件事情了。
他回到起居艙內,大搖大擺地在控制台面前念道:
“發送給奔馬同志:第一階段任務完成,外交信已寄出,房宿增五、十分鐘內無回信。接下來是繼續等待,還是航回?”
“給光岩同志:直接回來吧。”
相比起空中的任務,地上的任務要更繁瑣。處處可能的痕迹,在未來都可能是被原形人類發現的端倪。因此,會議上的一個議程就是討論如何擦除所有痕迹,他們選擇了最簡單的方法。
第一步是挑個電磁紊亂的地方。這很簡單,大火十三的表面到處是輻射源。井道附近原本是不是那麼紊亂的地方,但現在得讓它變得徹底亂起來。
第二步則是井道因意外不慎摧毀,埋葬掉相關的先哨機器。這裏就複雜得緊。出具的公眾報告必然要面對整個同鄉會的目光。奔馬相信百分之九十的會員既然跟着他拼殺到這裏,也一定會支持他。問題就在於那不確定的百分之十。任何人都可能是那不確定的百分之十。所以得連那百分之九十也要瞞過去。
奔馬再次徒步趕到半山腰的井道時,白矮星已經沉落到了大火十三的另一邊。天地的那一頭在煙霧瀰漫中像是消失在了宇宙的盡頭。后新星時代的大火十三自轉周期是原先的三百倍。下一次見到白矮星升起將會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
莽莽一片的月海上到處是零星的工業設施,塵土在先哨機器的邊上飄揚。勘測的工作基本已經完成了,場地清理還剩下四分之一,用於建設太空電梯地面站的材料有一半已經全部堆放在了廠房裏,剩下的一半可以從大火十三中挖掘。距離打通工業的日子已經很近了,方案已經在討論五年後如何在帶輻射半金屬半碳化複雜破碎地表一次成型生態圈的方法,如今也初有成效,拿出了前期方案。
假如不知道成功之將至,他本可以忍受一切失敗。
奔馬不時斜眼看着井道,從井道的深處傳來了輕微的震顫。那是永遠聽從人類命令的機器被人類的命令消滅的時候,運轉的線路在自主破碎時所會發出的細響。
運輸次異結晶的過程不會用到先哨機器。使用非智能設備的勘探隊員在親自從井裏把那個東西在往上送。地上的廠房在冰冷地計算着離地深度,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嘀聲。
不一會兒,臨時啟用的無線電頻道里傳來一聲年輕人的驚呼。接着是勘探隊員老山的一句:
“出來了。”
燈光照亮了人、纜線,還有保管箱的輪廓。從玻璃鏡子的折射中,他再度看到了那個蔚藍色的球體。
奔馬的第一印象仍然覺得它不像是一個球,因為它實在是太圓了,好像光線特意如此折射,讓人產生了一種殊異的錯覺,以致於世界像是一張白紙,而它便是平面的白紙上所畫的一個平坦的圓。
上下沒有任何一點立體感,好像光線從它的每一點到達奔馬眼睛的距離都是一樣的。
年輕的隊員說:
“我們用了很多方法,但最後發現只有引力場箱可以收納這東西。先哨機器都已經隨傾塌倒在底下了,我們破壞了它們的黑匣子,保證一點信息也不會流出。”
奔馬一邊聽,一邊慢慢沿着坡道向前走。不管怎麼走,怎麼側頭,那個球,仍然像是一個平坦的圓。他在廠房邊上站定,靠着更加明亮的光線,看到了老山說過的那種幻覺。
像是人的影子。
像是有某種東西正存在於其中。
如果有,奔馬心想,那一定是個幽靈。
一個藍色的噩夢的幽靈。
但幽靈現在在箱子裏,那他和大火十三應該也是安全的吧。
“老大,這到底是什麼?”
老山問他。
可惜的是奔馬也答不出來。
在簇結晶附近偶爾會出現被統一叫做次異結晶的產物。按照原形人類的說法,它們可能來自過去,也可能來自未來,但不論是什麼,都極其危險。迄今為止發現次異結晶的星球無一例外都被封鎖了。
“路上別多說也別多想,如果有人叫你們也不要去管。運輸船已經在等了。”
老山應了一聲,和隊員一起沿着特意規劃的監控盲點小道往走私的運輸船方向去了。
奔馬緊緊盯着老山走過的路。半個多小時后,在前頭那座山山坳的地方急速升起一個既不發光也不發射氣體的小點。小點在空中稍微地搖擺了一下,便脫離了大火十三,隱沒於宇宙夜空的深處。
他的目光這才移開,放到了山腳廣闊的月海上。指寅號正在軌道上向這凌亂的平原投下自己的光斑,這一整個低洼的平原便像是被陽光照亮的海。起伏破碎的岩石猶如海上的波浪,而那像是蜘蛛的、像是坦克還有獨自漂浮的先哨機器們便像極了行在海中的魚。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水汽在眉毛的邊上凝結,變成了雪花似的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