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榴榴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能找誰幫忙了。”
姚瑤垂着眼，鼻尖泛紅，發尾的雨水一滴一滴往下墜，落進她的領口。
文森醫生：“……”
他想到剛才少女那滿是希冀與信賴的目光，只覺得不可思議。
北溟星系誰人不知他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性格，非權貴不醫，唯獨醫學方面的成績碩果累累，讓人難以指摘。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個天真的女孩子抱着一條狗……一條狗？！
荒謬！
“你別在這裏呆站着。”
文森醫生有些煩悶地開口，堪稱嚴詞厲色。
“現在，立刻，馬上放下你手中的狗，然後去用熱水把自己洗乾淨換身衣服滾出來喝葯，我不想看到你這具破破爛爛的身體在我眼前得了傷寒這種病症。”
姚瑤驀然抬起頭，湖藍色的眼裏一下子亮起光，下一秒就看着文森醫生陰森森、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嚇得她馬上將手中的狗放下，急匆匆地跑了去浴室。
文森醫生看着她帶着雀躍的匆匆背影。
少女臉上不掩明媚，像是天光乍破衝破了層層烏雲，遠不似剛離開時的低落與自我懷疑。
也就是姚瑤還不了解他是個怎樣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態度。
——當真是不知者無畏。
“……但我確實沒治過動物啊。”
他喃喃道，點開光腦的聯繫人清單。
“基礎的護理機械人好像沒有治療動物的模塊，要問問獸醫在人類的基礎上修改一下劑量行不行…要用醫療納米機械蟲嗎？”
等姚瑤將自己重新打理乾淨，喝完葯，靚麗地走出來時，文森醫生身側的椅子上突然多了一條裹着繃帶的白狗。
白狗。
姚瑤凝視着那條米白的毛絨絨，它身上帶着濃郁的消毒藥味，有些虛弱地趴在軟椅上。
“我撿回來的時候好像不是這個色。”
她怎麼記得她抱回來的是一條黑不溜秋的炭狗。
“我剛剛將它傷口處的化膿處理了，之後每天要用藥水沖洗，確認沒有細菌才能給它縫合……我建議你找個獸醫。”
“謝謝！真是太麻煩你了。”
姚瑤摸了摸它的腦袋，按着它一起給文森醫生鞠了個躬。
“也就是現在晚了，不忙才能給你做……當然，我也不是免費幫你的，你給我記住這個人情。”
文森醫生立刻在後面補了一句。
笑話，他可不是什麼菩薩。
如果真的被人知道他幫一個沒付錢的學生免費治了一條狗，那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姚瑤笑着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文森醫生感覺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麼。
這可是未來S級的人情，在現如今的星海市面上可是無價之寶。
她卻拿來救一條狗。
“你有想過它叫什麼嗎？”
姚瑤思索了好一會兒：“那就叫榴榴吧。”
“榴…？貓貓叫？”他頓了下，疑惑地開口，而後迅速反應過來，無言地看着姚瑤，“你這是什麼惡趣味？”
“寓意好呀，天狗呢，疊詞還可愛。”
也罷。
文森醫生自覺這也算得上乘人之危，雖然事情的開頭令人不滿，結果卻不差，愉悅的決定給她的心情添一把火。
“說起來，你知道你救的是什麼嗎？它雖然看起來像狗，但本質還是兇猛的異星生物。”
姚瑤摸着狗的手猛地一頓。
她看了看笑容淺淡到耐人尋味的文森醫生，又看了看手下像極了毛絨玩偶的幼崽。
兇猛？異星生物……？？
“他們好像說的是，拿來訓練當什麼特種犬？”
姚瑤遲疑地回憶着當時的言語。
“它確實是犬科，卻不是廣義中的‘狗’，你可以看一看它是個什麼東西，並且養它需要消耗多麼龐大的資源。”
姚瑤驟然不安了起來。
她探頭看向青年光腦投屏顯示出來的大段資料，越看越膽戰心驚。
巨大的食量，長大之後健壯的身軀，難打理的毛髮，專門訓練的儀器和裝備等等。
根據原身的一點點記憶加上來到這裏之後的科普，這全部加起來還不算那種零星的費用……
她隨手一掐，算出養一隻狗的費用居然和保養一架飛機一樣高！
姚瑤幾乎眼前一黑。
她還在地球的時候，別說買飛機了，可是連買飛機票都要摳摳搜搜的！
什麼家庭啊這麼能造？！
她手按在旁邊的桌上撐住自己的身體，雙眼恍惚，彷彿不知今夕是何年。
買下來的時候還覺得它便宜！！！
現在一看，這就是個燙手山芋，難怪那幾個搬運工甩脫的時候那麼果決！
姚瑤想到自己即將因狗轉貧，甚至是因狗負債的未來，不由得窒息了。
她盯着榴榴，難以抑制的開始想念起穿越前的網絡購買平台還有七天無理由退貨的優秀功能，甚至想倒在旁邊的椅子上大口吸氧。
怎會如此！她心中悲憤。
“你的生活費以及醫藥費全權由北溟星系報銷，但它…你想好要怎麼辦了嗎？”
文森醫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姚瑤看向了那條在自己手下打滾的…狗！
她不管什麼異星凶獸，只覺得它真的狗！
敗家玩意兒！
姚瑤深呼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個被毛絨絨魅惑之後上了賊船的冤大頭——關鍵它還不是用美色魅惑的！它當時髒兮兮的！
是不是她真的太好忽悠了。
姚瑤開始反思自己，她抿着嘴一言難盡地看着文森醫生，像是生無可戀。
“關於它這次的醫藥費我姑且幫你算到人情里了。”
或許是她的恍惚着實愉悅到了自己，文森醫生難得溫和地開口。
“因為沒和你提過，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北溟星系最貴的醫生，私人診所不接待一般平民，所以我才有閑暇來應付你這點小破事。”
姚瑤：“……”
她畢竟也剛來星系沒進過醫院，所以也不知道這裏的具體情況，只是憑直覺就知道這種私人的診所肯定不便宜。
但，她也確實沒想過居然是最貴的！
文森醫生就看着姚瑤愣神了下，有些驚訝，卻也沒有完全出乎意料，緊接着又摸了摸那隻幼崽的腦袋，滿臉複雜的開口。
“你竟有倖免費享受了至尊待遇。”
“……”
這是重點嗎？
再三道謝后，姚瑤朝着滿臉疲倦朝她擺手的文森醫生道了別，抱着她的狗回到了宿舍。
外面的雨早已停下，姚瑤從衣櫃裏扯出了軟毛毯堆到一個圓形的沙發上，給它佈置出一個小窩。
“你就睡在這裏。”
旁邊的小金像是故障了一樣繞着姚瑤反覆轉，滴滴滴地響。
“動物，外來動物，警報，警報！”
姚瑤正拿着說明書，看着如何在小金的面板上再登入一個家庭成員，原本倒着好好的榴榴突然抬起前肢，毫不猶豫地給了小金一爪子。
小金：“滴——！！！”
“嗷！”
姚瑤面無表情：“……”
人世間的思維並不相通，她只覺得它們吵鬧。
好消息，這個房子的隔音很不錯，不會打擾到鄰居。
壞消息，只是對外隔音很不錯。
姚瑤躺在床上，伴隨着門外嘈雜的狗叫和“滴滴滴”的警報聲入睡。
人要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這大概就是她命中的劫難吧。
睡着前，她還在迷迷糊糊的覺得太陽穴一鼓一鼓地疼，想着——這雞飛狗跳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
翌日。
姚瑤在一陣窒息感中醒來。
她像是眼皮上粘了膠水，好半天才睜大眼，就看到一隻毛絨絨不知何時把她的房門頂開然後趴到了她的身上。
謝邀，現在只想退貨。
姚瑤艱難地抬起手將它從自己身上挪到一邊，只想打開光腦問問看有沒有人家境富裕且需要一隻特種犬，讓她能夠快速脫手，拯救她可憐的錢包。
本來在進入北溟之後她好不容易富裕起來，當時買下來也只是以為和穿越前差不多。
——區區一條狗，有什麼養不起的！
想到當時高談闊論的自己，姚瑤只想穿越到過去然後狠狠地給當時的自己一巴掌。
那確實是養不起啊！
“嗚…嗚嗚…！”
姚瑤聽到榴榴的嗚聲，看了過去，就看到它將自己不知何時踹到一邊的被子給她銜了過來，水汪汪的黑眼珠就望着她。
姚瑤：“……”
她其實一瞬間心軟了。
但是一想到那個天文數字她的心就痛得無可附加，半晌沒有回應榴榴的討好。
下一秒，光腦的嘀嘀聲響起。
姚瑤看着上面顯示的梅林兩個字沉默了半天，最終滿臉抗拒地接通了通訊——他一打電話來准沒好事。
“我聽說你養了條敗家玩意兒？”他語氣格外歡快。
姚瑤的內心毫無波瀾，只想馬上掛掉這個昨天肆意傷害過自己的男人的電話。
梅林再次強調：“這幼崽很費錢的！”
姚瑤：“……”
你他媽能不能有事說事不要再往她的傷口上撒鹽了！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起床氣，但是她現在覺得梅林卻在自己即將斷掉的神經上蹦迪。
豈有此理！
“幹嘛！”
梅林一愣，似乎是第一次聽到自家學生這麼煩躁的聲音，他印象里姚瑤一直是偏內斂的甜美少女。
“你被文森傳染了起床氣？”他合理推斷。
姚瑤渾身散發著低氣壓，臉色憔悴。
“你身邊有沒有人需要這種異獸的，我可以免費賣……”
梅林：“你要賣？它是哈提異獸，很強的，而且我看文森的說法，它已經認你為主了，它們一生就認一個主。”
姚瑤：“所以我就是那個必須要花錢的冤大頭嗎？”
“那沒辦法。”
“……”姚瑤險些瞬間心肌梗塞。
你能不能不要這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什麼鍋配什麼蓋的語氣。
“你既然領到家了那就好好訓練它嘛，它在你以後進行異星探索的時候是很有用的，小投資大回報！”
“不要把這麼多錢用‘小投資’來概括。”
姚瑤的聲音冷如寒冰，沒有一絲溫度。
“咳…我來找你正是說這個的，你不是一夜返貧嗎？我可以和你介紹許多除開校內獎學金的比賽，獎勵豐厚，你只要隨隨便便拿幾個獎，一切都不成問題。”
梅林篤定地說，聲音無比自信。
“……”
很好。
是什麼讓你如此自信，是昨天剛被你從百米高空丟下去還沒學會飛行的她嗎？
“不是讓你直接上陣打架啦，星網的比賽多種多樣，但本質也就是比拼精神力的等級和微操，你已經贏在起跑線了，只需要稍——微練一練就好！”
梅林貼心的用兩根手指給她比了個“一咪咪”的大小。
“細說‘稍微’。”
“你不是喜歡莊園嗎？既然恐懼無法激起你的控制力，那就從喜歡的角度開始練習好了。”
姚瑤聽着通訊中梅林的指揮，將瞳孔對上了光腦的鏡頭。
下一秒，她彷彿經過一條由字符和線條組成的冗長通道，驟然一陣失重感，等她暈乎乎地踉蹌着站穩，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個石磚地廣場旁。
姚瑤還是第一次接觸到星網。
看上去有些像全息遊戲，又好像是什麼元宇宙的概念，精神體（靈魂？）連接上虛擬空間……所以這個時代能做到電子飛升嗎？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行人，裝束千奇百怪，有精靈裝扮扇着翅膀從天空飛過，還有頂着鹿頭自信邁步的。
……這就是當代網友的精神狀態嗎？
相比之下，只是一頭凌亂的白毛，穿着睡裙就登錄的姚瑤簡直再普通不過了。
——不如說，普通到有些惹眼了。
“你怎麼拖鞋都沒穿啊？”
姚瑤立刻回頭，就看見梅林搭着一件北溟的外套，裏面隨便穿的打底和長褲。
“太好了。”姚瑤鬆了口氣。
梅林：“？”
“看到我們都穿得很普通我就放心了。”
“……”
梅林眼皮子一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行頭。
“我不需要靠衣裝。我是來找你訓練的，可不是來選美的——如果真是選美就好了，哪裏用得着這麼麻煩。”
說著說著，他掃了眼天然去雕飾的姚瑤，嘆了口氣，轉過來身。
“走吧。”
“去哪兒？”
“一個能讓你整點兒外快的地方。”
“……？”
姚瑤滿臉複雜地盯着眼前金髮青年洒脫的背影。
第一次覺得他的那種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自信，真是令人不解又心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