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湯
姚瑤猛地睜開了眼。
她止不住地大口喘息着,心跳瘋狂加速,背後的汗液早已浸透了衣裙。
她還停留在自己高空自由落體墜落到地面的驚懼之中,半天沒脫離出來。
“噔噔。”
姚瑤順着聲看過去。
只見戴着口罩的文森醫生正蹙着眉看着自己,剛剛是他用手指敲擊防護玻璃的聲音。
“你方才心率過快,神經繃緊,今天的訓練到此為止。”
文森醫生說著打開了艙體,看着她慢吞吞地坐起身來,脖頸上有汗滴滑過,像是還沒緩和過來。
“你們是在意識空間裏打了一架嗎?”
姚瑤閉了閉眼,吞咽了口唾沫,虛弱地說:“您真是高估我了,只是他單方面把我從百米高空丟了下來,說要讓我學會飛行。”
“……”
“……………”
文森醫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要說意外嗎…倒也沒有。
“梅林他已經走了,說回去再準備一下教學資料,讓你好好休息,做好準備。”
姚瑤撐着有些發軟的雙腿,慢吞吞走進了洗漱間,好半天才換好衣服出來。
她接過文森醫生遞過來的藥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口氣灌了下去。
——像極了英勇就義。
她一邊如木偶般配合著文森醫生的後續檢查,一邊垂眸思索着。
“你在擔心什麼?覺得自己學不會而感到不安?”
姚瑤躊躇地說:“梅林說這是小學生都很容易學的內容…他可能很奇怪,明明已經將我置入了險境,危機意識卻依然沒有讓我爆發出潛能。”
文森醫生的光腦赫然顯示着姚瑤的病歷,他修長的手指在上面滑動,字數不斷增增減減。
“你一個S級潛力的人卻在擔心自己的天賦?”他反問。
姚瑤搖了搖頭,她聲音刻意放輕。
“所有人都在說我是S級的潛力,但我卻沒有真實感…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配得上這份期待。”
如果沒有梅林,她甚至沒有辦法獨立解決上午的屈辱。
文森醫生視線挪了挪,碧翡色的眼瞳透着宛如蛇類的冷淡。
他其實不太想管這種青少年學習階段的煩惱。
但姚瑤是個板上釘釘的未來S級,她所代表的價值和意義太過龐大,如果中間出了差錯,損失的不光有北溟的投資,還有他的精力和未來的計劃。
她和別的患者不一樣。
“你有負擔感?北溟也只是看中你的價值才給了你優越的條件,如果你最後沒達到也只能說是他們投資失敗,錢也不可能收回來。”
姚瑤:“……”
這算是安慰嗎?好像安慰了,又好像沒有。
但他看起來格外認真。
姚瑤啞口無言,點了點頭而後站起身來。
“門口有傘,你拿着回家下次再拿來,等會有人工降雨,你別因此生病。”
“好的,謝謝。”
姚瑤離開了診所。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姚瑤腦中還不斷回放着梅林那匪夷所思的表情,好像在不可思議S級潛力的人居然會卡在1+1這樣簡單的問題上。
那樣真實的質疑一下子將最近因為“特殊對待”而有些飄飄然的姚瑤打落在地。
從天空中墜落砸到地面的不光有她的身體,還有因天上掉餡餅而迷糊到看不清現實的心。
如果她足夠強大,她就不需要因面對覬覦她的霍恩之類的人而煩憂,如果她足夠強大,她就不會怕自己不符合外界的期待而局促不安……
天空中開始下起雨,這雨水無論是氣味還是重量都和姚瑤以前在地球上經歷的自然雨不一樣。
但陰沉沉的天空配着墜落在傘面上的無數雨滴,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明明被欽定是絕佳的天賦,她自己卻完全無法明確的感知並使用它,也沒有什麼可以直接按下去就能發動能力的遙控器。
路上有沒撐傘但穿着北溟制服的學生,他們背着包肆無忌憚在雨中奔跑,身上卻像是罩着一層無形的薄膜,雨滴完全無法觸及到他們身上。
她慢吞吞地走在街道上,有雨點飄進來落到她的衣服上而後滑落,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嗚——!嗚嗷!汪!”
姚瑤像是聽到了什麼呼喚,驟然停下了步伐,目光也瞬間被馬路對面路口的一個金屬籠吸引。
只見一輛大貨車正開着後門,幾個搬運工正聯合將一個金屬籠扛起來,籠子裏趴着一隻毛絨絨的…狗?
它看起來有些邋遢,身上還有數道傷口,尖尖的三角形耳朵立起,眼睛卻無比明亮,水汪汪地看着姚瑤,像是在望着它的命定之人。
“汪——!”
姚瑤站住。確認它就是在盯着自己,不停的叫喚着,卻下一秒就要被關進那輛形跡可疑的車裏。
她本可以不管。
但不知為何她的情緒卻突然詭異的敏感起來,彷彿能感受到來自它的殷切與焦急。
姚瑤抬起了腳,看着周圍沒有車輛駛過,快速跑了過去。
“等等——!請問你們要把它帶去哪裏?”
“嗯?”幾名搬運工停下,懷疑地看着突然跑過來的女孩。
她看起來像什麼心善的大小姐,為了不妨礙公務,他們立刻解釋道。
“小姑娘,這條狗不是那種寵物狗,它本來是專門馴化之後拿來充當機要特種犬的,但是不管怎麼樣它都不聽話,最後甚至不吃不喝,我們也是無可奈何才奉命將它帶去處理的。”
幾人苦口婆心地說著。
“你別難為我們,你如果想養寵物可以去專門的市場或者機構領養,這隻特別凶,之前它一張嘴就把人的手臂咬穿了,你如果受傷了反而得不償失。”
姚瑤知道他們沒說謊。
……這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好像她潛意識裏對於情緒的感知達到了驚人的水平,明明她並沒有經過相關的訓練。
聽過他們的話,姚瑤本也有些想退卻,卻在聽到那條狗突然發出的嗚咽聲,心難以控制的軟下來。
她站在雨中,定定地看着那條已經被雨水淋了個透濕,身上的傷口已經明顯外翻開始發炎腫爛的狗。
它的眼神帶着期待與難過,好像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沒有機會跟她走了。
明明她們才第一次見。
姚瑤卻感覺它已經完完全全地認定了自己。
她一邊理解現如今身旁的眾人都是因為她是未來S級才匯聚到她身邊,畢竟利益是永恆的燈塔,一邊卻又難以抑制的因為它這無緣無故的堅定和認可而心動。
——它需要我。
姚瑤向前走了一步。
“我可以付錢,不需要你們承擔責任,你們如果要彙報任務就說已經把狗送到處理場了,多餘的時間你們還可以去吃個晚飯喝點熱水。”
姚瑤說著,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光腦,眼神堅定。
“我是認真的,希望你們能夠考慮一下,後續任何事情都由我獨自承擔。”
幾人遲疑着面面相覷,低聲商量了幾句,目光掃過姚瑤手中的最新版光腦和衣着,再三確認后才由一個人出面,展示了價格。
價格不貴,差不多夠他們吃幾頓好的。
“籠子我們沒辦法給你,這塊破布你拿着給它裹上,免得它身上的血髒了你的衣服,事後你如果不想要可別找我們。”
籠子裏還有條鐵鏈,緊緊地綁住那條已經虛弱至極的狗。
姚瑤看着他們打開籠門。
那條狗瞬間站起身來,在旁邊幾人驟然緊張的神色下,拖着一瘸一拐的四肢爬到了她的面前。
伴隨着搬運工們震驚的目光,姚瑤用那塊軟布裹住它的身體,避開它那粉肉混着血污的傷口,小心翼翼的將它抱起來。
它呈現出了和旁人之前見過的凶戾截然相反的柔軟,收起了自己的尖牙和利爪,兩隻爪搭在姚瑤的肩上,頭歪在她的胸前。
“嗚……”
它咕嚕着發出細小的嗚咽聲。
“我帶你去看醫生,等會有營養劑給你喝,堅持一會兒好嗎?”
姚瑤一手抱着它,一手撐着傘,快步往回走,臉頰還偶爾能掃到它腦袋頂的軟毛。
它身上帶着難聞的氣味,無論是血腥氣還是久未洗澡的污穢味毒格外明顯。
可懷中的它也同樣很溫熱。
讓本是走在回去的路上茫然無措的姚瑤頓時覺得,即便是這樣微不足道的自己此時也能擁有一個小小的、無比明確的目標。
沒一會兒。
正埋頭寫着東西的文森醫生抬起頭,就看到了折返回診所,還幾乎被淋成了落湯雞的姚瑤。
少女銀白的髮絲被淋的一撮一撮貼在臉邊,有防水功能的衣服倒是半點沒變,整個人顯得無比狼狽。
“你不是拿着傘走的嗎?”
文森醫生皺起眉,他突然聞到了血腥味。
“等等……你受傷了?”
姚瑤搖了搖頭,將被她裹得牢牢的狗從懷裏露出來。
“這是什麼?狗?好重的味道……你帶它來幹什麼?”
姚瑤眼巴巴地看着面露抗拒的文森醫生。
“醫生,幫幫我吧,它剛剛要被送去無害化處理,被我救了下來。”
無害化,也就是直接宰掉。
文森醫生站在原地,無言地看着眼前希冀地望着自己的少女,半晌,突然涼涼地來了一句。
“我很好奇,姚瑤同學,在你心裏是你看上去像獸人,還是我看上去像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