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野的天 十
灰濛濛的天空碎裂着，晨明站在天地之間，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海，海浪時不時從他的腳邊掠過。水位不斷的上漲着，而他卻紋絲不動，看着漸漸滿上來的海水，晨明試圖用力挪動身體，但身體卻不聽使喚，海水慢慢的吞噬着，一股絕望湧上內心，黑暗冰冷的恐懼將其徹底淹沒……
“啊……”
晨明猛的驚醒，渾身幾乎被汗浸濕了，他看着四周，陽光已經照了進來，耳邊還能聽見雅在廚房做飯的聲音，晨明回憶着剛剛的夢境，卻只有虛無縹緲的記憶，但好像這夢又講了好多事。
晨明大手一揮，心想算了，只是夢境罷了。
晨明掀開被子，剛想下床穿鞋，卻感覺到了一絲清涼。他看着外面的天，明明今天的太陽不錯，可為什麼感覺很涼快，而且有些冷。
“啊啊啊！我衣服呢？”
晨明低頭看去，嚇的喊了出來，他渾身上下只剩下一條內褲，其他衣服全部不知所蹤，他趕忙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怎麼了？”雅推門進來卻看到裹着被子紅着臉的晨明。
“我，我的衣服呢……”
“洗了。”
“什麼時候的事啊啊啊！”晨明此時感覺渾身上下像是蚊蟲叮咬般的不自在，他昨天晚上明明直接衣服都沒脫倒頭就睡，但早上衣服卻不見了，難道自己昨晚做了什麼忘了嗎？
“是我脫的。”雅回答道。
“那就好……”晨明剛想鬆一口氣，但卻差點憋死：“什，什什麼？！”
“昨天晚上你太累了直接就睡了，我看見你衣服沒脫，而且今天要回家了，我想幫你把衣服洗乾淨，諾，在外面掛着呢。”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但晨明的臉好像更紅了，在上小學后從來沒有人幫自己換過衣服，即使是自己母親。而且在雅家的這些日子，也只是敢把上衣脫下來，而雅卻……
想到這裏，晨明搖了搖頭，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再說吧。正想着，雅已經拿着晨明的衣服走了進來，接着走了出去並關上了門。晨明趕忙把衣服穿好，衣服上有着淡淡的清香，也有着沒有完全乾透的濕氣，但這些無關緊要。
“啊，對了，我看到你脖子上一直掛着一串項鏈呢。我把它取下來放到桌子上了。”
“項鏈？”晨明這才想起，自己來城外之前，有隻自稱“神”的烏鴉變成了一串項鏈，說來奇怪，這麼多天來烏鴉竟然再沒有說一句話，雖然這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違背常理，但晨明是真的親眼見到了這一切。
在吃過早飯後，晨明拿着昨晚的袋子站在外面，想着晚上的事，如果不是曹鑫的出現，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最後曹鑫離開時留給自己的話，和曹鑫手裏的那把槍，晨明陷入了沉思。
這時雅從屋裏走了出來，她看着門外站在原地不動發獃的晨明。她悄悄的來到了他的身後，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們今天把袋子放下吧。”
晨明愣了一下，接着回過神來，看着身後的雅，此時的她又換上了那天初次相遇時的穿着，一身潔白的長裙又一次的映入了眼帘。
“為什麼？”
雅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回答：“已經，攢的夠多了，而且，我也要換一個地方藏好了……”說著雅示意晨明跟過來。
晨明沒有說什麼，只是跟着雅的腳步走着。
看着四周一覽無餘的原野，晨明不明白，這裏作為麥田，也是一處不錯的莊稼地，按理說應該會有不少人居住與此，又或是人們會來收集糧食。然而現實卻是這裏幾乎少有人煙，自從晨明來到這裏后，卻從未見過其他人。
帶着這個疑問，晨明開口指着四周的田野問：“為什麼這裏沒有其他的人呢？外面的食物不是很短缺嗎？”
雅聽到這話，沒有表現出意外，而是隨即摘下路旁的一株顆粒飽滿的麥穗。雅將他放在晨明的眼前，取下了其中最為圓潤飽滿的一顆，只是用手輕輕一捏，卻想泄了氣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
“空的？！”晨明趕忙從路旁取下一顆，用手去捏，在他觸摸到的那一刻，晨明明白了，這裏的麥穗都是空心的。
“為什麼？”
雅搖搖頭，看來她也不明白，這片土地彷彿是被詛咒了般，糧食會生長的很旺盛，但卻永遠無法結出豐收的果實。
“這邊土地在之前的時候是禁止進入，禁止居住的，具體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這樣也好，不會有人打擾。”
“這樣啊……”晨明望着一望無際的原野，頓時感覺很可惜，如果這麼一大片田地可以種植一定解決許多人的糧食問題。
“下午的時候城市裏的人會例行檢查，到時候怎麼才能證明你的身份呢？”
“不知道……嗯……”
兩個人就這樣走在清晨的田間小路上，這段時間的生活對雅來說是她之前從未體驗過的，從前的她為了生存，為了妹妹能過的好，一直為此而不斷的努力，從未有過友情，身邊很少有人能幫到自己，也很少有人以朋友的身份與自己聊天。這段時間與晨明的相處，使她感覺到少有的輕鬆。
相比之下，晨明的生活和雅也很相似，因為孤僻的性格，他也幾乎沒有體驗過友情，很多次想與身邊的人交流，卻總是不知道以什麼樣的方式開口。兩個人好像是命運的安排，就這樣碰在了一起。
時間很快到了中午，小鎮上依舊是家家戶戶閉門不出，街上，巷子中空無一人。此時的酒館裏，蔡民杭正透過玻璃悄悄窺視者外面的街道，在他的身後正坐着幾個男人擦拭着什麼東西。
蔡民杭摸着圓潤的下巴，眼神不離窗外的說：“嘖……我說，你們確定要現在做嗎？”
其中一名男人走了出來，正是之前一直在店裏的柳川航。柳川航無奈的嘆了口氣：“各地都開始發起了反抗，我們是為了影響更多的人。雖然，就我觀察來看，這個地方遠遠不夠條件。”
“條件？啥條件？”
“恨意。”黑暗中傳來了簡單的兩個字。
柳川航點了點頭看向那人，從黑暗中曹鑫緩緩的走了出來，伴隨着煙霧繚繞。
“可真能裝啊，曹驚蟄！你可少抽點吧！”蔡民杭指着曹鑫大聲呵斥。
“噓，小點聲……”柳川航給蔡民杭的腦袋狠狠的來了一下。
曹鑫沒有搭理蔡民杭，而是繼續吞雲吐霧的解釋着：“由於科研中心的主要陣地就在韻城，所以生活在這種城裏的生活水平都很高，城外的小鎮雖然吃的都是些殘羹剩飯，但那也比其他地方好太多了，生活的好，管理的到位，人自然就有了奴性，恨意也就無法表現出來了。”
“那你們該幹什麼？還不快離開這裏。”蔡民杭好像下了逐客令。
“哎吆，蔡哥你急啥啊。我們又不是白吃你的，你現在在我們當中那是成功人士。”柳川航討好着說，蔡民杭聽到這話也確實覺得舒服。
“恨意不夠，但還有一樣東西引起人的敵對。”
“嗯……”
“嫉妒。”
蔡民杭看了看小鎮又看向遠處的神巒，若有所思：“確實，如果讓他們知道差距，完完全全的明白……”
吃過午飯後，雅將妹妹安頓好便帶着晨明前往了小鎮。路上的天空依舊晴朗，此時夏天的炎熱已經悄悄的離場，山一般的雲朵掛在天，顯得兩人是如此的渺小。
“臨走前還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晨明抬頭往向天空，搖了搖頭，似乎有什麼心事壓在他的心底，但他看向遠處的的神巒時，心中有了一個想法。
“你還沒見過城市裏面呢吧？”
“是啊。”
晨明一陣沉默，好像是在鼓足勇氣，接着拉住了雅的手。
“我們去看看城市吧。”
雅不明白，她怎麼能看到城市呢？她滿眼疑惑，覺得晨明是在開玩笑。
晨明看出了雅的想法，他提起了那天的事。
“你記得那天我們去進貨嗎，我在路上看見一處城牆有很大的裂縫，我想看看能不能爬上去。”
雅這時也會想起來，那天他們確實看到了，也許真的可以，但以他們的力量真的可以嗎？
“我們……真可以上去嗎？”
“不知道，但沒試試又怎麼知道呢。”
說著，兩個人便邁開腿向那個方向走過去。
年少時做事總是喜歡跟隨內心，不計後果，不會考慮成功與失敗，也不會計較所做之事的意義，只要想做便會去做。那時的想法總是不成熟，異想天開，凡事想的簡簡單單。在未來的某天回想起來時，常常會因為當初不成熟的想法而發笑，但仔細想，自己卻很久沒有再那樣做，也已經丟失了當年的那份熱情了。
酒館裏，望着不斷擺動的指針，除了曹鑫和柳川航外，其餘人的神色都有些慌張，他們是剛剛加入進來的新人，大多都是為生活所困的普通青年人。
“快來了……快來了……”蔡民杭不斷的來回踱步，手一時甚至不知道該放在那裏。
外面安靜的出奇，明明外面晴空萬里，卻給人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轟隆隆……
“媽呀，來了，來了……”蔡民杭第一時間飛奔到窗前，遠處神巒的大門正緩緩的打開，路上空無一人，連貓貓狗狗都通靈性一般躲了起來。
遠處的大門裏發出了一聲低沉沙啞的長鳴，伴隨着警報聲的響起，門的那頭一個個全副武裝身着防護服的人走了出來，刺眼的白色令人感到無比的窒息。
“這群狗什麼意思啊，我告訴你們啊，他們身上穿的這種東西是之前醫護用的，這是嫌我們身上臟啊，嫌我們有病毒啊。”蔡民杭指着外面對屋裏的年輕人說。
整個小鎮在這一刻開始行動起來，隨着警報聲的響起，家家戶戶紛紛打開大門，這一幕像極了查監獄的場景。無論是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開始整齊劃一的站在門前道路兩旁頓時堆滿了人。
“走吧，打開門。”柳川航示意屋裏的年輕人待命，自己則與曹鑫和蔡民杭走了出去。
“他們不會查不出來你們吧，畢竟多了，多了，兩個人……”蔡民杭此刻有些緊張，開門的手也不自覺的發抖。
曹鑫無所謂的搖搖頭：“不會，他們不怎麼會查人口，別表現的太緊張就行。”
三人出門后，整整齊齊的站成一排，小鎮的街道兩邊頓時整整齊齊的站滿了一排。絕大部分都低着頭恭恭敬敬，年齡小的偶爾後抬起頭偷偷的看着。
“那小子呢，雅呢？”柳川航此時突然想起那個從城裏來的小子。
“那小子來幹什麼？一個流浪小孩。”蔡民杭此刻還不清楚晨明城市人的身份。
“沒事……咱繼續等着就行。”柳川航看了一眼檢查的隊伍說道。
巨大的神巒之下，兩個小小的身影正沿着它的軌跡一路走着。雅不時的向上看去，又不時向小鎮的方向看去。突然，她走上前拽住了晨明。
“我們回去吧，城市裏的人估計快到了，再這樣下去……”
晨明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的向前走着。
“晨明，晨明，哎，不要再向前走了，太遠了。”
晨明這時才回過頭來，他看着漸漸步入黃昏的天空，沒有說什麼，只是加快了腳步。
“你不想回家了嗎？晨明……”
晨明抬起頭，他終於看到了那天看見的裂縫，他微微一笑指着前方。
“前面就是了，我們，看完再回去，好嗎……”
雅搖搖頭，她抓住晨明的手：“我們就到這裏吧，你的家人他們一定都挂念着你。”
但晨明沉默了，許久，他的口中淡淡的吐出了這幾個字。
“我……不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