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府記.嫁妝幾何
半月後,這天艷陽高照,沈家的下人捧着竹框,摘下果樹上已經熟透的柿子。
這已經是曹家人第三次上門,期間經過錢夫人和沈老爺的多次思考,最終決定忽略沈春嫻的意願,把曹家的婚事定下來。
日頭傾斜,刺眼的陽光透過鏤空的窗,照在沈春嫻睡的香甜的臉上,凝白的胳膊遮住眼睛,臉頰印出來幾道紅印子。
砰砰砰——
常媽媽氣喘吁吁的掄起胳膊敲窗戶,踮腳往裏喊:“五小姐,起來吧,你曹家的手帕交來了,快起來吧,太陽都照到頭了。”
喊了半天,沈春嫻才悠悠醒來,怔怔的坐起來,一副魂還沒回來的模樣。
這個小院裏,沈春嫻的兩個貼身丫頭正默默的看着常媽媽氣急,不過,沈春嫻能睡到大中午,明顯也有她們兩個縱容的原因。
沈春嫻扭頭,烏黑的秀髮簡單的束了一下,整齊的落在單薄的肩頭,細聲細氣的說:“哦,常媽媽,是錦心自己來的嗎?”
錦心是曹雨薇的字。
常媽媽笑的一臉喜氣:“是和曹家老夫人、曹二少爺、曹家大少奶奶一塊來的。下次再來,就是下聘了。”
沈春嫻拖拖拉拉的起來洗過了臉,喝了一碗蓮子粥,在常媽媽的催促下,收拾妥當便去找曹雨薇。
因着錢夫人表明了想要結親的想法,兩家人親近了不少,這次見面不如上次那麼正式,沈春嫻剛走到門口,就被眼尖的曹雨薇拉住,興高采烈的到一邊。
“霜霜,我二哥去徐家鬧了一頓,把那個破鐲子退回去了,扔下兩個元寶,還羞辱了徐晏溫的老娘,這下他們肯定不敢再答應我爹,我不用嫁到徐家了!”
沈春嫻便對素未謀面的徐晏溫,以及他的老娘報以同情,這種情緒被曹雨薇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立刻就要生氣,但下一刻生生忍住了。
曹雨薇拉着沈春嫻的手,眼帘往下,遮住眼中的思量,“真沒想到,以後我都要改口叫你嫂嫂了,你是要嫁進我家的,可我的前路還不知道怎麼打算呢。”
沈春嫻表情憂鬱,她也沒想到好友的二哥長成這樣,早知道當初就咬死拒絕,現在到了錢夫人這裏,不知道觸動錢夫人哪根筋,錢夫人居然怎麼看曹二哥怎麼好。
多說無益。沈春嫻覺得自己的前路也十分灰暗。
曹雨薇:“你戴的這對攢絲石耳墜真好看,我二哥給我打了一對金簪,給我添妝的……不過我爹清廉,我的嫁妝也拿不出手。先不說這個了,霜霜,你、你的嫁妝有多少啊?”
沈春嫻對好友沒有防備,更不知道曹雨薇的心思,照實說了,讓曹雨薇大吃一驚。
“就是我娘留下的那些,這些年也挪用了一半,貼補了我的舅舅舅媽,出嫁時家裏會再給一些,但按照我之前出嫁的姐姐們的情況看,也不會有多少。”
沈家有四個女兒,只有沈春玉一個是錢夫人生的,沈春嫻和兩個姐姐同樣不是一個娘生的。
嫁妝的多少,先得看娘是誰,娘當年的嫁妝分些出來給女兒帶走,再加上家裏給的、長輩添的,這些都和家裏的寵愛程度掛鈎。
比如錢夫人親生的女兒沈春玉,錢夫人從幾年前就開始給沈春玉攢嫁妝了,江東帶來的嫁妝再分小半給沈春玉,剩下的留着給自己和兒子。沈老爺再出一筆,沈春玉的外祖母也要添妝,這樣的嫁妝就十分豐厚,出嫁當日臉上必定有光。
然而沈春嫻的娘出身不高,加上早死,沒有時間給女兒攢嫁妝,留給沈春嫻的嫁妝便也零零落落,沈老爺不待見沈春嫻,公中出一筆和兩位庶姐一樣份例的就不會再上心,又沒有親戚給添妝,顯得寒酸了很多。
這樣的嫁妝,和曹雨薇的設想有着巨大的差距。
曹雨薇驚愕的張大了嘴巴,
聲音變了調,“沈春嫻,你沒騙我吧?”
沈春嫻皺着眉頭,“我騙你幹嘛。”
曹雨薇魂不守舍的鑽進了房間裏,坐到曹老太的旁邊,低聲和曹老太說了幾句,曹老太便也驚愕的朝着沈春嫻看了過來。
沈春嫻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了她們對嫁妝的在意。
……
沈春嫻想的沒錯。
事實上,曹家曹老爺官職不高,但年事已高,職位本就沒油水,他又快到了卸任的年紀,更不會有人瞎了眼的去賄賂他。維持着一家人日常的開銷已經勉強,時不時還要靠着女眷做活貼補。
想要什麼好的東西,更是沒錢,內里過的十分清苦。
而等曹老爺卸任后,現在的生活必定無法維持下去,曹家人當然要早作打算,因着曹雨薇和沈春嫻是好友,就自然而然的打上了沈春嫻的主意,想要吃沈春嫻的嫁妝。
沈家高門大戶,在曹老太設想里,嫁妝自然一大堆,又能走沈老爺的路子給兒子往後做官鋪墊。唯一不好的就是沈春嫻似乎有什麼毛病……會突然的睡過去。
但若不是這樣,沈春嫻這樣出身的小姐,是不可能落到她家裏去的。曹老太心裏明白的很,便極力想要娶到這個兒媳婦。
“就那麼點嫁妝?你真聽清楚了?”曹老太愣住了,不信邪的盯着曹雨薇,“許是人家和你說笑的,你這豬腦子,怎麼什麼話都信。”
曹雨薇咬牙,壓低了聲音,“娘,霜霜沒那個心機,她說那麼多,八成就是那麼多!肯定是霜霜的嫡母,故意想讓霜霜難堪,不給她應有的嫁妝。”
話音剛落,曹老太便扣上茶杯,怒視着上首的錢夫人。
“我在這賠笑臉賠了半天了,捧着她順着她,合著她暗中使壞心呢,呸!什麼江東錢家,和市井小民有什麼區別,剋扣庶女的嫁妝,氣死老娘了。”曹老太低聲咒罵道。
錢夫人還不知道自己被潑了一桶髒水,對着曹老太暗含怒氣的目光,有些莫名其妙。
曹赫延默默坐在一旁,此時也發現了母親和妹妹的古怪,曹雨薇湊近他耳邊一說,曹赫延便也拿難以置信的憤怒目光瞪着錢夫人。
既然嫁妝太少,是萬萬不能這樣過門的,該賺的沒賺到,就是虧了。
因此曹老太忽然轉變話鋒,便的不好相處,挑三揀四起來,錢夫人原本以為今天能定個大概的日子下聘,沒想到越說越遠了,甚至聽出了曹老太的後悔。
錢夫人心急,臉上依然維持着笑容,“如今孩子們也不小了,該定的還是要趕緊定下,別耽誤了時間。”
曹老太點頭,臉色不太好,“我對您家裏的五小姐,自然是百般喜歡,只是家中清貧,五小姐到了我們曹家,生怕過不慣。”
錢夫人不知道她在弄什麼么蛾子,詫異的挑起來眉頭。
曹老太:“五小姐低嫁到我們曹家,到時滿城的人都能看見沈家女兒的金貴,我昨天一想,真是曹家祖墳冒青煙了。下聘的事,我已經同老爺說了,典當些物件,必須要風風光光的下聘,才能匹配的上沈家女兒的金貴。”
錢夫人把沈家女兒的金貴這幾個字在嘴裏咀嚼了一遍,再看常媽媽擠眉弄眼的給她使眼色,頓時氣血逆流,眼前猛地發黑。
曹家這個老婦,不斷的繞彎子,原來是嫌棄小五的嫁妝少!
她把沈春嫻嫁給這個奇醜無比的曹二郎,就是對曹家天大的恩賜了,沈春嫻再不濟也有一副好皮囊,曹家這群天殺的土匪還得寸進尺!
往後逢年過節,曹二郎這個女婿出現在她操持的家宴上,那副尊容,簡直是是對她的一種侮辱。她錢家的聲譽,和沈家的聲譽,都毀於一旦。
曹家想求娶沈春嫻,再也不可能了。
錢夫人從喉
嚨里擠出來兩個字,“送客。”
兩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自然都談不下去了,曹老太沉默不語的站起來要走,沒想到曹赫延還冷冷的對着錢夫人說了句:“毒婦。”
曹家人烏泱泱的走了,沈春嫻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看樣子和曹家的事好像是黃了。
她也進不去錢夫人這裏,直接被常媽媽攔下了,常媽媽笑的勉強,“夫人頭疼,正難受呢,五小姐回去吧。”
沈春嫻便調轉方向,往自己的小院裏走,在園子口遇見了沈春玉。
沈春玉就是錢夫人親生的那個,排行六,今年十四歲,正在長個子,原本圓潤的身體有點瘦起來了,介於孩童的可愛和少女的明媚之間。一邊搓着手腕,看樣子是才練完字。
沈春嫻和她關係比較平淡,但是兩個姐姐現在都出嫁了,因此和沈春玉打交道就很必要了,畢竟也沒得挑了。
沈春嫻便停下來說:“玉娘,好久沒和你說話了,上我那去吃點心嗎?”
沈春玉像是沒想到她會和自己搭話,慌了一瞬間,故作平淡的揚起頭,卻隱藏不住眼裏的期待,“哦,五姐啊,有上次做給大姐吃的那種點心嗎?”
沈春嫻說:“好巧,有。”
待沈春嫻轉身,沈春玉便高興的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充當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