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葬禮
鎮西侯夫人的葬禮十分隆重。
幾乎整個洛州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前來弔唁了。
只是,這一切的喧鬧似乎都與鎮西侯無關。
鎮西侯跪坐在鎮西侯夫人的靈前,一身素衣,默不作聲地往火盆里投着紙錢。
風一吹,火舌肆虐,便卷到了他的手。
可鎮西侯好似沒有知覺一般,連動作都沒有半分停頓。
懷王看得心酸,本想拉他一把,鎮西侯卻像是早預料到他的動作一般,側身避開。
“不用管我,我只是想再多陪鳶兒一會兒。”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許久不曾開口說話,聽來粗噶刺耳,讓懷王有些驚訝,也十分擔心。
“兄長已經兩日不吃不喝了,這樣下去,你的身子如何能熬得住?”
懷王嘆了口氣,“人死不能復生,嫂嫂如今便是去了,必定也不希望看見兄長這般模樣。”
鎮西侯聞言,勉強扯了扯嘴角,道:“她不會。她那麼恨我,肯定再也不會心疼我了,她只恨不得永遠都不要再見,我又怎麼會關心我呢……”
話落,一滴清淚沿着臉頰滴落。
懷王張了張嘴,本來還想再勸一勸,卻又覺得鎮西侯這麼說好似也並沒有錯。
這些年來鎮西侯夫人過得太苦了,在這一方宅院之中耗盡了自己的年華,如今連性命也葬送在這裏,她又怎麼會還會繼續愛着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呢?
懷王妃見了,便伸手扯走懷王,“你管他做什麼,如今鳶兒姐姐都已經死了,他才在這裝模作樣的給誰看?不過是想保住自己的名聲罷了!”
“柔兒,你就少說幾句吧。”
懷王無奈輕嘆,“看得出來,兄長對嫂嫂的死也十分難過,你又為何還要刺激他呢?”
懷王妃不忿,“活着的時候也沒見他對姐姐多好,如今姐姐已經不在了,他就算是真的悔過,又有什麼意義?難道能讓姐姐活過來嗎?早幹什麼去了?”
見鎮西侯身子一僵,懷王妃知道他是聽見了,故意繼續道:“本來蘇蘇已經給了姐姐能夠保命的符咒,讓她性命無虞,可姐姐將那些符咒全都扔了,隻身去見的他,難道你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姐姐本來能活,可她卻並不想活了,甚至還要死在他面前,就是為了讓他眼睜睜的看着姐姐離開,卻什麼都不能做,這就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要我說,有些人他就是活該,姐姐那樣好的一個女子,二人本該舉案齊眉、恩愛一生,偏他要折騰出這麼多事來,事情鬧到如今這個地步,難道不是咎由自取嗎?”
這些話看似是說給懷王聽的,實際上就是說給鎮西侯聽的。
鎮西侯聽完,苦笑一聲,看着眼前的棺槨,雙眼通紅,啞聲道:“鳶兒,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你竟然如此恨我,這些年來到底是我錯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諒,可你為何要如此懲罰我?”
眼睜睜看着心愛之人離世,而什麼都不能做的痛苦,他算是體會到了。
這種痛,刻骨銘心,揮之不去。
見鎮西侯陷入自責悲痛之中無法自拔,懷王無奈地看着懷王妃,捏捏她的鼻尖,道:“這下你滿意了?心中可舒坦了?”
懷王妃輕哼,轉頭朝正在應付來賓的清月走去,“不是我滿不滿意,這本來就是他自作自受。”
清月郡主見懷王妃走近,行了一禮,道:“姨母這兩日也辛苦了,不如還是去休息一會兒罷,這裏有我照料,不會出事的。”
這幾日懷王與懷王妃為了鎮西侯夫人的喪禮,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那些官員們為了攀附鎮西侯和懷王成天的朝這兒跑,一來他們便要接待,要這樣、要那樣,人一多,難免生出事端來,可謂煩不勝煩。
懷王妃摸了摸清月郡主的發頂:“乖孩子,我不累,倒是你,不僅要操持喪禮,還要照顧囡囡,這兩日辛苦了。”
清月郡主紅着眼眶,露出個笑容來:“不辛苦,母親早就已經厭倦了在這侯府中的日子,如今她了解脫,我實打實的從心裏替她感到到高興。”
話是這麼說,可她話分明帶着哭腔,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下來。
懷王妃看得心疼,抬手將人抱在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哄道:“乖孩子,你母親如今得償所願,得了解脫,我們這些人更要為她感到高興才是。”
被懷王妃這般抱着輕哄,讓清月郡主有種自己母親還在的錯覺。
得知母親離世的時候,清月郡主沒有哭,為母親操持喪事迎接來賓的時候,清月郡主也沒有哭。
可現在,只是一個擁抱,一句話,卻讓她所有的偽裝瞬間坍塌,潰不成軍。
“我沒有母親了……姨母,以後我就沒有母親了……”
清月郡主伏在懷王妃懷裏,泣不成聲,淚水幾乎將懷王妃的衣襟全部打濕。
懷王妃又怎麼看不出來,清月郡主不是不難過,只不過在咬牙撐着,正是因為她明白鎮西侯夫人心裏的苦,所以此刻的痛才會更劇烈。
她輕聲哄着清月郡主,自己的聲音也忍不住帶了哭腔:“好孩子,不哭了,以後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家,你母親泉下有知,也會為你感到高興的,可別再哭了,鳶兒姐姐最是心軟,讓她瞧見,又要心疼了。”
清月郡主哭道:“可她要是真的心疼我,又怎麼會拋下我離開呢?我就這麼一個母親啊,兄長都還沒回來,如今我真的好害怕……”
懷王妃一聽這話,再也忍不住了,當場便抱着清月郡主哭了起來。
眼看二人越哭越狠,一發不可收拾,懷王妃連忙招呼着郡馬將二人分開,各自帶回院子裏去歇歇,讓翠玉留下來繼續招呼客人。
點蘇見到這一幕,長長舒了一口氣,看向身旁已經變成鬼魂的程十鳶。
程十鳶離世時,雖然依稀可以看得出年輕時候的風華,卻因為病痛折磨,已是枯瘦如柴,膚色蠟黃,形容枯槁。
可此刻,變成了鬼的程十鳶眉目靈動如畫,眼含春波,腮如桃粉,看起來分明與點蘇年紀相當。
若不是周身帶了幾分鬼氣,還真看不出來她是鬼非人。
以此可見,當初少女時期的程十鳶會有多漂亮。
點蘇問:“夫人如今,可後悔做出這個選擇?”
懷王妃說得沒錯,本來她的符咒能護佑鎮西侯夫人的平安,短時間內不會有事。
可鎮西侯夫人將自己給她的符咒全都扔了,隻身去見鎮西侯,分明就是存了在她前離世的心思。
她這是在報復鎮西侯,也是在用這種方式與自己的過往劃清界限。
程十鳶眼眶紅紅,看着二人被帶回房間裏去,面上帶着不忍和心疼。
可她卻是語氣堅定地道:“不悔。”
她知道,就算是自己不在了,他們也會好好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程十鳶也是一樣。她不喜歡拘束,前半生,她為了孩子委曲求全,不曾真心歡喜,到了現在,她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點蘇輕輕笑了笑:“既是如此,此物便贈予夫人傍身,祝願夫人此去一帆風順,事事如願。”
程十鳶如今已經是鬼了,她試過,自己根本不能碰到凡間的所有東西。
可如今,點蘇遞過來的一枚赤紅色珠子,卻實實在在地落在了她掌心。
“這是何物?”
點蘇道:“這是鬼王的眉心火,我用冥火煉化過,裏面我融了一絲靈力進去,可保夫人不懼陽光,不畏道法,不受鬼物侵擾,這世間,天高海闊,從此任由夫人遠行。”
她細細囑咐:“只是夫人如今修為太低,不能融合,需貼身存放,若想現身,便握在手中即可。只是夫人要切記,做鬼不比做人,千萬要小心行事,萬不可肆意妄為。”
程十鳶聞言,有些意外,朝點蘇福了福身,“如此,程氏女十鳶,在此謝過。”
程十鳶知道,點蘇不會無緣無故顧地幫她,只因為點蘇是寧淵的未婚妻,慕柔的兒媳,是看在二人的情分上,所以點蘇才會對她這般好。
點蘇聞言,輕輕笑了笑,也換了個稱呼:“程娘子不必謝我,你此生行善積德,自有福報。”
程十鳶知道那些感謝的話不必再多說,旁的囑咐也是多餘,便將那枚珠子妥帖放好,辭別點蘇,施施然朝府門走去。
跨出府門的那一瞬間,程十鳶只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身體裏被剝離出去了一般,渾身似羽毛一般輕。
程十鳶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鎮西侯府那威嚴肅穆的牌匾上掛滿了白綢,屋檐下的紅燈籠也換成了白的。
就連石獅子上也扎着白色綢帶。
這數十年來,除卻出府採買,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侯府大門。
這枯燥乏味的人生,如今終於如書頁一般被翻過,從此,她便不再是那個被束縛在宅院之中的婦人,而是程十鳶,只是程十鳶。
她只覺得心中鬆快,再也沒有停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見點蘇在屋內現出身來,世子問:“伯母已經離開了?”
點蘇微微頷首,“離開了。”
世子只是道:“走了也好。伯母生前太苦,如今死了,卻恰好能遂生前所願,到世間各處遊歷,見識業國的大好風光。”
點蘇想了想,問道:“世子會不會覺得,是我將這一切變成這樣的?”
“這卻又是怎麼說?”
世子不解拉着點蘇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輕聲道:“蘇蘇做得夠好了,如今這一切的局面都是他們自己所造成的,這是他們自己種下的因得到的果,怎麼能怪你?”
若不是陸行知非要將甘銀珠帶回府里,又為了跟程十鳶賭氣,將她納為妾室,也不會把程十鳶逼到那個地步,徹底對陸行知死了心。
以至於如今二人陰陽相隔,永不再見。
“只是想起這件事,心中便有些唏噓,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點蘇靠在世子身上,感慨道:“鎮西侯和鎮西侯夫人分明是相愛的,可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誤會彼此,以至於錯過終身……”
世子揉了揉點蘇的發頂,“好了,這幾日來為了囡囡和伯母的事,你也一直沒有好好休息,明日便是伯母出殯的日子,今晚好好休息罷,我就在這裏陪着你。”
“嗯。”點蘇點了點頭,只覺得十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