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善後
親人死了要埋,敵人死了也要埋,還得深埋……
打死了鬼子兵小林和青田,德旺村上下老小都知道闖下了禍事,
平日裏大傢伙兒東洋鬼子、小日本子,人人恨不得把他們剝皮食肉,真殺了,也都慌了,畢竟是佔領區的皇軍士兵,那可是要屠村滅門的……
前陣鄰村的一個孩子就為好玩,站土坡上沖路過的鬼子郵政馬車砸了顆小石子,結果被押車的鬼子兵抓住,當場打廢了一條胳膊,至今一聽鬼子兩個字就哆嗦個不停,連睡覺都不安穩……
這下好了,眨眼功夫打死倆鬼子,還傷了皇軍的大狼狗,這可咋辦?
有些后怕的村民不由都圍攏到郭二爺身邊,讓他來給大傢伙拿主意……
郭二爺早年參加過義和團,據說還參加過天津保衛戰宰過洋鬼子,今兒殺鬼子好像讓他又找到了當年的雄風,他見眾人巴望着,當即滿臉興奮地給眾人指明了工作重點,統共六個字:“埋深點、說少點。”
眾人都被惜字如金的二爺爺搞搖道了,個個如墜迷霧般地張大嘴瞪圓眼也不知道該問問清楚,還是幫二爺爺繼續維持現場的凝重氣氛……
還是屠夫好學,當場發問:“爺,埋深了為啥要說少,那就乾脆不埋,暴屍三天不更好?”
郭二爺剛找到點當年義和團點長老的感覺就被孫子屠夫拆了台,語氣明顯有些羞怒地說道,
郭二爺:“你懂個啥?我是說把小鬼子屍首埋深點,村裏的人都把嘴閉嚴了,少說點話,埋的深小鬼子就找不到,大家都不說,死倆鬼子的賬也找不到咱村頭上,這事就神不知鬼不覺的糊弄過去了,懂了嗎?”
郭二爺這一通白話,不光屠夫聽懂了,連剛才不敢言語的眾人也明白了……
“懂了懂了…”“放心,都不會說…”“對啊,您老早這樣說早懂了……”
郭二爺:“都懂了,那就這,二刈子先幫柳風把婆婆屍首送回家裏,回頭去我那,把我那副棺材板兒先給柳風婆婆用上,半仙你帶幾個人去處理倆鬼子的屍首,記住了!啥也不能留,要深埋,萬萬馬虎不得,這可關係到咱全村人的命,雷子去把那隻東洋狗宰了埋掉,別的也沒啥了,就這,都趕緊去辦……”
“那他咋辦?”這時,柳風守着那個昏死的受傷男人問道,
眾人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個人?他是誰?哪兒來的?和柳風啥關係?鬼子抓柳風是不是和這個人有關係?一連串的疑問填滿了眾人注視柳風的目光……
“誰幫我把他運回去?”柳風迎着眾人的目光再次發話,眾人沉默以對……
“風兒,我幫你!”二刈子走上前去,想要背起受傷男人卻有些力不從心,於是回身看向眾人“你們誰來搭把手?”
二刈子今天智殺小林的舉動,已經讓他從平日裏被村裡人嘲笑的對象,變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英雄,他這一發話,當即就有兩個後生走上前幫他背起了受傷男人……
傍晚的時候,柳風家院內已經在村裡人的張羅下設起了靈堂,
婦女鉔紙錢、爺們兒掛白紙燈籠,陣陣秋風襲來颳起的紙錢漫天飛舞飄落到小院內外,一幅凋零落敗催人淚下的景象……
進門屋中間停放着柳風婆婆的棺木,披麻戴孝的柳風跪坐在棺前,神情冷漠悲苦……
昏迷的受傷男人被安置到了裏屋柳風房間裏的舊木床上躺着,二刈子細心守護在一旁,不時動作輕柔地擦拭着受傷男人的臉龐……
這時,
院外走進來郭二爺和幾個村民,二刈子看見忙起身迎上前……
郭二爺一見二刈子就皺起了眉頭,他原本很膈應二刈子的娘們兒味,但一想到二刈子今天下午殺鬼子和幫柳風的表現,心裏也就順了一些,問道:“人醒了嗎?”
二刈子自然知道郭二爺關心的是裏面躺着的那個受傷男人,實際上,今天發生的事說不定也和這個男人有直接的關係,這也是村裡眾人擔憂的事情,這個男人到底是啥來路?當然,這也是他最關心的,今天下午他為了幫柳風,不惜出頭將這個男人背回來,但等將男人擦洗乾淨,男人那張輪廓分明的面孔還是讓他感到一絲後悔,萬一柳風和這個男人,他不願再想下去了,忙回應郭二爺……
二刈子:“還沒呢,怕一時半會醒不了,不過人還挺中看的……”
郭二爺:“少搖道!這人啥來路?”
二刈子搖搖頭:“知不道啊,風兒也說不知這人咋就藏穀倉里,小鬼子一進屋,那條東洋狗就沖這人瘋咬,我估摸着……”
郭二爺不耐煩地:“去去,你瞎估摸啥,把風兒叫來……”
“二爺爺!”二爺話還沒說完,柳風已經走過來跪倒在他面前:
郭二爺忙去攙扶:“唉…風兒,起來吧,起來說話,今兒這事兒…”
柳風依舊跪着:“二爺爺,今兒的事兒由我而起,給咱村裡惹下大禍,我有罪,有啥後果我柳風願自個兒擔著,絕不連累咱村裡人……”
一旁的二刈子有些心疼:“風兒,這咋能怨你了,人又不是你殺的,再說屋裏那男的……”
郭二爺又開始有點煩二刈子了,打斷說道:“就是啊風兒,二刈子這話說得在理兒,這事兒是咱德旺村全村人的事兒,咋能讓你一個寡婦家擔著,再說……”
柳風態度堅決地:“二爺爺!我想好了,這事兒要發了,我大不了一死了之,絕不讓咱村裡人跟着受連累,我柳風說到做到……”
郭二爺:“風兒,先不說這些,來,你先起來……”
柳風依舊跪着說道:“二爺爺!我柳風就一個請求,我要救這個男人!”
一聽這話,二爺爺二刈子都吃了一驚,尤其是二刈子,他感覺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郭二爺:“啥?風兒,你給二爺爺說句實誠話,這男人究竟啥來路?”
柳風平靜回答:“二爺爺,他啥來路我真知不道,我只知道今兒要是沒他,我早弔死穀倉里了,是他救了我的命,今兒我說啥也要救他!您就答應我吧!”
柳風說完鄭重叩頭,郭二爺為難地想想說道。
郭二爺:“哎-哎--成!二爺爺知道了,風兒,來,別跪着,起來說話。”
柳風剛要起身,二刈子安耐不住地低聲提醒郭二爺……
二刈子:“二爺爺,咱是不是再合計合計?這人萬一要是八路……”
一聽這話,郭二爺當然知道二刈子對柳風的小心思,沒好氣心地說道,
郭二爺:“合計啥,小鬼子要抓的人一準不是漢奸!今兒,人家不光救了風兒的命,還替雷子擋了槍,就沖這咱也得救!風兒,起來吧!二爺爺答應你了,這人咱救!就這麼定了!”
柳風感動磕頭:“謝謝二爺爺!”
二刈子:“那這人得挪地方,藏村兒里萬一讓鬼子得了信兒可就全毀了。”
郭二爺:“嗯,這話還在理兒,可挪哪兒呢……”
柳風:“後山,後山我放藥材的鐘馗廟地兒大也背靜,拾掇拾掇還能住人……”
二刈子不滿地:“風兒,那地兒好是好,就是遠了點,再說了……”
郭二爺不耐煩打斷:“黏糊啥?就按風兒說的辦,挪後山!回頭你、雷子、半仙跟風兒一塊兒連夜就把人挪過去,你們也都先住那,相互間有個照應……”
二刈子吃驚:“啥!?二爺爺這怕……”
“你住嘴!”郭二爺惱怒地對二刈子吼了一句,然後對柳風說道:“風兒啊,別瞎想,二爺爺沒老糊塗,按說讓你一寡婦家和幾個光棍兒住一塊兒是不妥當,但咱這是為救人,半仙懂點醫術,雷子能跑動,二刈子還能幫你拾掇病人,他們仨是沒啥出息,但犯渾的事兒做不出,你看成嗎?”
柳風:“成!二爺爺,我全聽您的,只是……”柳風說著再次跪了下去,郭二爺一驚連忙攙扶……
郭二爺:“風兒,這又咋了?”
柳風委屈流淚道:“二爺爺,我走了,我那可憐的婆婆可咋辦啊……”
郭二爺:“來,你先起來,(見柳風不起,寬慰)風兒,這事兒二爺爺替你做,茯苓走了這些年你也算替他盡孝了,這村裡人都瞅見了,咱德旺村這‘德’‘旺’二字,講的就是‘修德、旺祖、保佑鄉民’,茯苓娶了你這麼個有情有義的媳婦,也算不負祖訓了。你放心,你婆婆的身後事兒咱好好給辦,一準兒讓她風風光光的走。”
柳風感激地再次鄭重磕頭,郭二爺連忙攙扶起柳風:“快起來吧,時候不早了趕緊去收拾,把鋪蓋、藥材物兒的都帶齊了,祖上保佑,咱德旺村要是能躲過這一劫,等你們回來,咱再給你婆婆和那些死在小鬼子手裏的鄉親們焚香祭拜!行唄?”
柳風流淚點頭:“哎!”
柳風抹淚兒進屋,二刈子剛要跟進去被二爺爺叫住“回來!你跟去幹啥?”
二刈子:“幫風兒收拾呀。”
郭二爺:“少搖道,都這會兒了,快去瞅瞅半仙他們咋樣了?”
“來了來了,二爺爺!您…”正說著,滿身泥土的陳半仙和幾個村民進了門,陳半仙見柳風流淚進屋,疑惑地問道“咋了?”
郭二爺急切:“你咋樣?”
陳半仙:“我沒咋,風兒不是和你們在一塊嗎?二刈子,你狗日的把風兒咋了?”
郭二爺呵斥:“放啥閑屁!風兒好着呢,我是問你事兒辦的咋樣了?”
陳半仙:“哦哦!妥了!全妥了,屍首、槍、衣裳物的全埋後山林子裏了,外人一準兒找不到,回來的路上也村裡挨家囑咐了,萬一有小鬼子、漢奸來打聽,問誰問啥都說知不道,就按您老的‘說少點’照辦就行了……”
郭二爺滿意地點點頭:“嗯!可得埋瓷實了,萬一讓小鬼子找見,可要咱全村人的命……”
陳半仙:“您老放心吧,瓷實着呢,連野狗都扒不出來…”猛然想起什麼“喲,毀了毀了……”
郭二爺一驚:“又咋了?”
陳半仙:“還有那條東洋狗,不知道雷子殺了嘛,我這就去看看……”半仙說著就向外跑去……
郭二爺:“咋還留着?叫雷子麻利兒殺完埋了,別光想着吃肉留下水,唉……”
郭二爺嘆口氣剛想點上旱煙袋,見一旁的二刈子,氣不順地說道,
郭二爺:“哎呀!起開點,你老跟我這兒瞎轉悠啥?還不趕緊跟去瞅瞅,讓半仙和雷子宰完狗抓緊回來幫風兒挪人……”
二刈子討個沒趣兒,撇撇嘴扭捏着走了……
陳半仙一路小跑來到屠夫家院外,推門進入……
院內,靠牆的屠宰案板上光溜溜一片,卻不見屠夫身影……
半仙疑惑地悄聲走到透亮的房門口聽聽,用力推開了房門……
只見屋內昏暗的油燈下,屠夫正抱着斷腿的狼青犬坐在屋角發獃……
陳半仙:“咦,你狗日的在屋裏啊,咋還不動手?”
屠夫沉默不理。
陳半仙:“問你話呢?麻利兒的吧。人不敢宰狗也下不去手了?那你以後還是改行吧,”
陳半仙見屠夫還是不動,順手拿起一旁盤案板上的剔骨刀,走上前巴拉一下屠夫,就要去抓那條斷腿狗……
陳半仙:“起開!我來……”
屠夫一把搶過刀對準半仙,眼睛一瞪:“你敢?”
陳半仙嚇得大退幾步罵道:“抽瘋啊!可是你二爺爺叫我來催的,他說了,小鬼子東西啥都不能留,留下就要咱全村人的命,讓你別老想着吃肉留下水……”
屠夫煩躁:“瞎嘰歪啥,我還知不道?”
陳半仙:“你知道?知道你咋還不動手?”
雷子沉默。
陳半仙:“問你呢?魔怔了?”
屠夫爆發:“問啥!我屬狗,不殺狗!就這!”
陳半仙懵了:“啥!?你,哦,那我屬羊還不喝羊湯了,屬耗子的還要供養着?那你二爺爺屬龍的咋辦,升天啊?”
屠夫:“對!就這個理兒!”
陳半仙:“屁!你屠夫行有這規矩嗎?就算有,你今兒也得破!你可瞅准了,這是東洋狗,喝過咱中國人血的畜生,就算沒今天這事兒,也得殺……”
屠夫:“我今兒就不殺你能咋的?日本狗不是狗了?再者說,這狗還傷了,屠夫宰牲不屠弱,這規矩到天邊也得守。”
陳半仙:“好好,我白話不過你,我讓二爺爺來教訓你,等着吧!”說著向外走去……
屠夫:“站住!”
陳半仙得意一笑:“咋,怕了?我早就給你說……”
屠夫陰沉:“你罵我狗日的?”
陳半仙:“啥?”
屠夫持刀上前一把薅住半仙衣領子瞪眼說道,
屠夫:“你剛才一進門罵我狗-日-的!我不殺狗,殺你稀鬆……”
陳半仙:“你鬆開!”想要掙脫,但沒掙開,只得賠笑道,“雷子,我啥時候罵你狗…你不是屬狗嗎?那我罵你…不是,你聽我說啊,鬆開,你幹啥?瘋了……”
兩人正爭執,二刈子悄沒聲地進了門,走到狼青犬前看看轉身說道。
二刈子:“你倆幹啥呢?都這會兒了,這畜生咋還沒死?”
半仙見二刈子進門,感覺來救星似的掙脫着屠夫糾纏說道,
陳半仙:“二刈子,你來的正好,你給評評理兒,(對屠夫)你先把我鬆開,咱好好說道說道……”
二刈子:“哎!問你倆呢,這狗你倆還殺不殺了?”
兩人異口異聲:(屠夫)不殺!;(半仙)殺!
二刈子吃驚看着兩人雙手一叉腰,轉身又回到狼青犬前打量一下,滿臉哀傷地摸着狗頭,猛得從腰裏掏出一根尺把長的鋼針,利落地插進狼青犬的心臟……
狼青犬凄厲的慘叫兩聲立馬死去……
屠夫和陳半仙呆立當場,二刈子卻沒事人似的抽出鋼針,順手拽下牆上一塊破布,翹起蘭花指仔細擦拭着滴血的長針,幽幽地對兩人說道。
二刈子:“你們不殺算了,為風兒,我殺!”
屠夫和半仙還沒回過神兒來,二刈子早已揣起鋼針揚長而去,出門口還不忘陰陽怪氣地說道:“麻利兒的吧,風兒還等着呢,倆大老爺們兒摟一塊膩歪啥……”
屠夫和陳半仙回過神兒來,連忙彆扭地分開了糾纏在一起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