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藉著給驃騎大將軍寫信的由頭,唐臻不動聲色的試探,原本的太子殿下是如何與這位京都實際的掌權人相處。
沒想到梁安和胡柳生的臉色忽然變得古怪起來。
梁安難得肯主動開口,頗有苦口婆心的模樣,“驃騎大將軍深居京郊大營是有正事,並非故意不肯回來看望您,您怎麼能因此與大將軍生疏?”
唐臻無辜的眨了眨眼睛,底氣不足的狡辯,“畢竟許久未見......”
“您與大將軍未過門就亡故的未婚妻有幾分相像。”胡柳生依舊為剛剛在梁安的威脅下不得不給唐臻出主意,勞心勞力卻要面對梁安和唐臻異樣的表情不痛快。
他本就瞧不起唐臻,此時更是吝嗇在言語間為唐臻擋遮羞布,陰陽怪氣的道,“只要您乖一點,別主動找不痛快,大將軍看在程大小姐的份上,也不會故意為難您。況且您從前不是做的很好么?還私下問我們,可不可以認大將軍為義父。”
唐臻再次以袖遮面。
槽多無口,他得緩緩。
難道他的判斷有誤,原主只是表面傻白甜,實際白切黑?
畢竟連唐臻都知道,不能隨便認爹,尤其是太子殿下。
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唐臻已經基本摸清聖朝的格局。
京都位於聖朝版圖中極東的位置,北方是佔據山西省和山東省,手握十二鐵騎的陳國公燕北旗,南方是三省總督施尚文。
中間的河南、湖廣皆有能直通京都的要塞。
只是河南省從上任土皇帝龍虎將軍參與皇位爭奪,埋骨京都之後,就陷入長達二十餘年的戰亂。
即使岑家村起義,岑壯虎和岑壯牛兄弟憑令周邊勢力應接不暇的速度控制住小半個河南和陝西。以龍虎將軍的名義安撫民心,分別自封龍虎副將和陝西指揮使,也因為盤踞北方的陳國公,不敢徹底收攏河南。
湖廣布政史沈思水更是因為轄地比周圍的大部分省份富饒,又有河南省的前車之鑒在,不敢有任何多餘的小動作。他生怕行差踏錯,遭遇群狼圍攻,害得轄地百姓如河南省百姓那般被周邊‘諸侯’當成畜生驅使。
心力憔悴,完全沒有心思再去管京都的事。
哪怕是沈思水將歸家寡居多年的妹妹嫁給岑壯虎做填房,初步與岑家村達成同盟之後,他也只是多往京都送了幾封摺子,誇讚他白撿的便宜外甥岑威。
起碼目前為止,沈思水完全沒有挑釁陳國公和三省總督的意思。
其餘如三分之勢的兩廣、長年混亂的貴州、願意一致對外卻龍爭虎鬥的四川和偏居一隅的雲南,不僅離京都更遠,說句難聽的話,京都若是發生什麼變故,等這些人收到消息,早就塵埃落定。
況且他們的轄地大小和穩定程度也遠不如前者,基本可以斷定,沒有任何越過前者影響京都的可能性。
除非有人能像突然出現的岑家村一樣,在所有勢力做出有效的反應前,殺出條能直通京都的血路。
目前的情況就是這樣。
陳國公燕北旗和三省總督施尚文,南方大哥和北方大哥憋足了勁,等待最佳時機,決出雌雄。
岑家村的龍虎軍入場太晚,又沒勇氣不管不顧的野蠻生長,只能在南方大哥和北方大哥的死亡凝視中,小心翼翼的紮根。
湖廣布政史沈思水全部心力都用在保住轄地,避免步河南省後塵上,防火防盜防三省總督。
其餘如陳玉、梁安、胡柳生背後的勢力,都得等到大哥沉不住氣,二哥也開始勸架,才能有入場的機會。
作為京都實際掌權人的驃騎大將軍,就像是用貴重木料精心雕刻的錦盒,負責看管昌泰帝和太子,這對引得虎豹豺狼口水流盡卻不敢貿然下爪,生怕玩壞了再也找不到完美替代品的寶貝。
監守自盜?
當年成宗駕崩時,那麼多皇子皇孫都沒夠禍害,驃騎大將軍手中僅有五萬京營士兵,項上人頭又能硬到哪兒去?
所以胡柳生說原主曾想過要認驃騎大將軍為義父,才會讓唐臻如此驚訝。
這不是生怕兩個大哥看驃騎大將軍太順眼的帶孝子嗎?
最後,唐臻還是聽從兩名伴讀的勸說,直接將內閣送來的奏摺,封進送到京郊大營的信中。
沒等京營有回信,唐臻又遇到必須面對的麻煩。
每日數封奏摺提醒唐臻‘狼來了’的那隻狼,岑威,真的來了。
以岑家村這幾年的勇猛戰績,雖然依舊不被大部分人接受,但沈思水沒有子嗣在京都,岑威的地位就僅次陳國公世子和紹興侯世子。
哪怕是唐臻的伴讀們,在岑威面前也沒什麼可驕傲的地方。
為表尊重,唐臻特意讓人將書房中有關於岑威的奏摺都翻出來。
粗鄙狂放,無心胸可言。
面目猙獰醜陋,可止小兒夜啼。
爭強好勝,常常仗着父親和叔父的威風,明目張胆的搶奪他人戰功。
......
欺辱繼母繼妹。
房門突然被推開,唐臻卻完全不在意,饒有興緻的通過奏摺腦補岑威的形象。雖然摺子上的形容略顯誇張,不必細想就知道包含了太多個人恩怨。但唐臻陸續出宮幾次,也算是見過這個時代的普通百姓。岑威原本是村民,最初的日子也許過得更差。
拜這些奏摺所賜,唐臻已經對岑威的背景如數家珍。
即使某個人懷揣某種目的說謊,也不可能很多利益不同的人,突然心有靈犀,同時在關於同一個人的事上說謊。
岑壯虎和岑壯牛年幼遭災,父母皆亡,村中沒人願意照顧他們,想要活下去,他們只能賣身為奴。
幾年後,他們的主人在走商的時候遭遇強盜,岑壯虎和岑壯牛因為年紀小又是男孩,還是買來的奴僕,所以沒被殺死。他們趁着強盜不注意,偷偷逃跑,流浪許久,在岑家村落腳。
又過幾年,岑家村某戶只剩下病懨懨的小兒子和兩個孫女的赤腳大夫想要招個上門女婿,看中岑壯虎。十五歲的岑壯虎卻不肯與弟弟分開,非要帶着弟弟入贅,承諾他和弟弟可以當場改姓岑,名字任由赤腳大夫做主。
赤腳大夫在村中算是有些家底,也看重岑壯虎不肯放棄相依為命的弟弟,與家人和族人商量之後,將兩個小子都招回家中。正好兩個孫女都留住,也算是慰藉他和老妻中年喪子的哀痛。
岑壯虎和岑壯牛有了未婚妻,才算是在岑家村紮根。有赤腳大夫看顧弟弟,自認有把子力氣的岑壯虎便想去外面討生活,想為自己和弟弟攢些彩禮錢。哪怕他們是入贅,不必有彩禮,新婚時能給娘子買朵花戴也是美事。
沒想到岑壯虎的運氣不錯,竟然趕上當時河南省的土皇帝龍虎將軍府上招護院,岑壯虎也確實如他自認的那般有力氣,甚至能驚艷龍虎將軍,從護院變成護衛。
此後岑壯虎更是機緣巧合的救了龍虎將軍一次,得龍虎將軍賜‘虎’字為名。他保留赤腳大夫給他取的‘壯’字,以岑壯虎為名。稟明龍虎將軍之後,又讓弟弟由岑山改名為岑壯牛。
龍虎將軍在埋骨京都時,岑壯虎剛好聽從龍虎將軍的命令,趕回河南送信,人還沒到河南,河南的天就變了。岑壯虎唯有慶幸平日沒少為村中人尋出路,也算是結下善緣,當初隨龍虎將軍離開的時候,更是特意將妻子送回村子。
為了不連累同村,他隱姓埋名流浪數年才敢回去。
因此岑壯虎明明是兄長,獨子岑威卻比弟弟的兒子還要小三歲。
唐臻懶洋洋的收回思緒。
在這個美貌是稀缺資源的時代,想來村民和流民的外表不會太出色。
能有少將軍的威名,甚至年紀輕輕已經指揮過廣為流傳的戰役,岑威至少是個合格的武夫。打仗本就是辛苦事,這個時代的條件更是遠比千年後艱苦,在形象方面,應該不會太講究。
一條條的數下來,唐臻能想到岑威最出色的外表,竟然是守在福寧宮外的程守忠,雖然天生苦相,但五官舒展和諧,笑起來的時候也很耐看。
岑威比不上程守忠日日守在昌泰帝左右,不必風水日晒,卻勝在年輕,有底子可堪消磨。
進門的人停在唐臻身邊良久都沒得到回應,只能主動詢問,“在想什麼?”
“想岑威。”唐臻毫無防備的說出心裏話,順勢抬頭,對燕翎揚起燦爛的笑容。彷彿只要能看到對方,就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燕翎單手杵着桌面,彎腰去看平鋪在上面的摺子,自然而然的將唐臻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中,繼續追問,“嗯,想岑威什麼?”
“想他是不是夜叉的模樣。”唐臻指向摺子上對岑威容貌的形容。
燕翎眼中忽然閃過厭惡,輕輕抬起唐臻的手放在從懷中拿出的帕子上仔細擦拭,溫聲道,“別想了,切勿讓這等刁民污了你的眼睛。”
“殿下,京營有信。”
宮人的聲音打斷了唐臻正準備說的話。
唐臻直接打開信,沒有任何迴避燕翎的意思。
還是那封內閣送給唐臻,唐臻又令人送到京營的親政摺子,末尾多了個朱紅的‘閱’字。
筆鋒遒勁、鐵畫銀鉤。
“這是什麼意思?”唐臻伸出手指,沿着筆跡划動,彷彿是在嚮往與他截然不同的筆鋒,又像是在想念落下筆鋒的人。
燕翎臉色漸暗,眼中閃過近乎惱怒的色彩。
從前他就知道,太子殿下對大將軍的依賴遠勝於對他。
沒關係,誰讓大將軍看着太子殿下長大,他卻剛到太子殿下身邊。
所謂日久見人心。
他自認把控人心的本事不亞於大將軍,早晚能看到太子殿下的真心。
可是......呵。
紹興侯世子也就算了,岑威算是什麼東西。
人還沒到京都,就能引得太子閉門思索?
看來是他對太子殿下過於寬和。
以至於太子殿下竟然以為,心安理得的受到他的照顧之後,還能同時接受別人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