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短短兩個時辰,燕翎帶唐臻走遍京都內小有名氣的點心鋪子,不僅讓唐臻徹底實現果脯自由,還給他買了很多口味新奇的點心和外表頗具童趣的彩糖。
唐臻第一次走出皇宮,看什麼都覺得稀奇。
拱橋下經過的遊船、挑着竹筐走街串巷的貨郎......甚至是被人驅使的黃牛,都能引得唐臻的目光流連忘返。
“還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沒來得及買?”燕翎溫聲喚回唐臻的注意力。
唐臻搖頭,笑道,“這些已經足夠我吃上幾個月了。”
“不必吃幾個月,回頭你告訴我喜歡哪幾樣,我每旬都給你送去些。”燕翎搖頭,眼中隱約可見嫌棄,語氣卻很是縱容,“你只吃最新鮮的,剩下的儘管賞給宮人。”
唐臻面露感動,遲疑片刻,終究沒有再開口。
燕翎卻不滿唐臻的沉默,鄭重的勸道,“真真,你是太子殿下,這些稚童才會喜歡的小食,本就不該被你看在眼中。是我心軟,想着你大病未愈,又要聽從太醫院的諫言,日日吃些沒滋味的葯膳,所以才帶你來買果脯甜嘴。若是讓宮人發現,你不僅喜歡這些配不上你小食,甚至為此優柔寡斷,完全不像太子殿下,豈不是我害了你?”
“你怎麼會害我?”唐臻下意識的反駁,觸及燕翎擔心的目光,鴉羽般茂密的睫毛重重的顫了顫,低聲道,“我知道了,會將放久的果脯和點心分給宮人。”
燕翎長嘆了口氣,“我也是為你好。”
回宮之前,燕翎帶唐臻去酒樓用晚膳。
這裏的大廚比較擅長清淡的菜系,端上桌的菜肴模樣與唐臻在東宮吃的葯膳賣相差不多。吃進嘴裏卻唇齒留香,味道與葯膳天差地別。
唐臻看到菜色之後隱隱發苦的臉頓時雲銷雨霽,燕翎見狀,眉宇間也有笑意。
翌日,紹興侯世子履行承諾,剛好在用午膳的時候進宮,陪唐臻吃了頓味道奇怪的葯膳。
雖然他從頭到尾只吃了一口,但從那口之後,紹興侯世子看唐臻的目光立刻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
離開宮門,馬車直奔戲樓。
紹興侯世子絲毫不肯委屈自己,邊讓唐臻自行點戲,邊令人去酒樓打包飯菜。他知道昨日燕翎帶太子殿下出宮,走便京都小有名氣的點心鋪子,心中嘲諷燕翎小氣的同時,打定主意,不能讓總督府輸給陳國公府。
於是他酒足飯飽之後,帶唐臻逛遍京都的玉石鋪子。但凡唐臻多看兩眼的物件,紹興侯世子都立刻掏錢,令人將其送到東宮。
送唐臻回去的路上,紹興侯世子義憤填膺的與唐臻抱怨葯膳難吃,斷定這是太醫院不夠上心的緣故。
“殿下放心,明日臣親自去太醫院質問,定不會允許他們輕忽怠慢殿下。”
僅過去兩日,唐臻就收到捷報。
太醫院不堪紹興侯世子的施壓,又無力在保持葯膳藥性的前提下,改善葯膳的味道,只能妥協,將太子殿下的每日兩頓葯膳,改成每日一頓。
此後幾日,紹興侯世子又陸續為唐臻進獻兩名各有所長的名廚,堪稱唐臻改善飲食的最大功臣,
然而紹興侯世子的耐心止步於此,他自認在為太子殿下排憂解難的方面,燕翎就算拍馬也比不過他,暫時將唐臻忘在了腦後,滿心皆是如何試探已經在京郊大營深居半年的驃騎大將軍。
燕翎卻陪着唐臻仔細品味,由紹興侯世子進獻的名廚都有什麼本事,悄悄指導唐臻,如何在宮人面前豎立太子威嚴。
半個月轉瞬即逝,唐臻總算是徹底適應這副殘廢、不,只是病弱的身體。除了依舊只能看見黑白和紅色之外,太子殿下身上已經沒有曾因重金屬中毒撒手人寰的痕迹。
只是臉色白了點,身體虛了點,氣息短了點,力氣小了點......耐力幾乎可以稱為沒有而已!
他甚至能通過視物時顏色的深淺,判斷在他眼中呈現灰色的物品,實際上是什麼顏色。雖然不是每次都能猜對,但八九不離十,起碼不會造成困擾。
陳玉的風寒反覆發作,至今沒有痊癒的跡象。
要不是每次去看望陳玉的時候都沒遭到阻攔,也能與陳玉單獨相處。
唐臻差點以為陳玉因為朝太子透露不能說的話,已經是個死人,正在等吉日上路。
拜紹興侯世子所賜,唐臻用膳的問題緩解一半,再見到太醫院的人時,想要殺人的慾望也沒有從前強烈。
在燕翎的悉心教導下,唐臻依舊無法在宮人心中豎立太子殿下的威嚴,卻以比計劃中更快的速度摸清東宮宮人的構成。
平安,宮人。
是的,已經沒有必要再細分。
除了平安這個出身福寧宮,由昌泰帝親自指派的大太監,其餘宮人皆是地里的韭菜。
時間到了,地里就會長出新韭菜。
天氣不好,東宮就會換批細作。
即使沒有太子殿下突然重病的大事,除了平安之外,也沒有任何宮人能在東宮呆五年以上。
平安既知道,無論他怎麼換宮人,都無法徹底抓出各方勢力的細作,也不敢下死手的抓細作,得罪死細作背後的大佬。
乾脆格局放大,以百納海川的包容之心接受所有人想要安插進東宮的細作。只是進了東宮,就要守東宮的規矩。
因為對宮人幾近嚴苛的束縛,東宮每日都有人被丟出去,隔兩日便會有新人進來伺候。平安將能稱之為篩子的東宮打扮成令行禁止的模樣,穩握掌事太監的權力,不得不說,還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如果是上輩子,唐臻絕不會允許如平安這般左右逢源又手握大權的人,在卧榻之側酣睡。
然而換了心態,只想做活着就好的太子殿下,唐臻又覺得,平安身上的某些特質非常值得他學習。
況且留着平安也不是完全沒用,除掉他又有無盡的麻煩。
只要不是個傻子,就知道該如何做出正確的選擇。
不知不覺間,唐臻的書房已經攢出疊起來比話本還多的奏摺,整齊的摞放在角落的木箱中。
每份摺子的末尾都有用硃筆認真寫下的‘閱’字,筆墨從虛浮到凝實,甚至逐漸能捕捉到風骨,肉眼可見的進步飛快。
唐臻已經不會再滿臉期待的詢問宮人,已經批複的奏摺什麼時候送回內閣。
他沉默的做好能做的事,不再詢問無力改變的事。
彷彿在拿到傳國玉璽,奉旨監國之後,終究還是比從前長進了些。
唐臻挑起眉毛,目光上移,重新看手中的摺子。
有趣。
安靜批閱奏摺的太子殿下忽然發出聲驚呼,猛地起身,碰掉了手邊的茶盞。
正捧着本《中庸》打瞌睡的梁安被嚇得打了個哆嗦,下意識的去摸腰間的佩劍。胡柳生臉上浮現不耐,壓着聲音問道,“太子殿下怎麼了?”
太子轉過頭,怔怔的望着窗邊的伴讀,向來盈滿天真的眼中似喜似悲,複雜的厲害。
“內閣的大人們聽聞孤病體已愈,聯名上折,請孤親政。”
梁安和胡柳生面面相覷,眼底的驚訝半點都不比唐臻少,“親政?”
他們可不是想要摸清自身處境都要小心翼翼試探的唐臻,再清楚不過太子殿下的地位。
別說是毫無根基的太子殿下,哪怕是昌泰帝想要親政都......是個笑話。
自從成宗駕崩,所謂的京都就只是單純的代指京都。
朝堂的大人們想要做主這一畝三分地,還要看驃騎大將軍的臉色。
畢竟誰也不能說如今是和平年代,手中有兵馬,腰杆子就硬。
安定侯死後,羽林軍由昔日心腹程守忠收攏,守在福寧宮外,只忠於昌泰帝。京營首領和五城兵馬司卻更信任安定侯的女婿李曉朝,無論陳國公和三省總督的人如何誘惑,都不肯動搖。
如今李曉朝官拜一品將軍,牢牢掌握京都軍備,遠比所謂的內閣大臣更有地位。所有在京都範圍內施行的政令,都得先蓋上驃騎大將軍的印記。
可是驃騎大將軍半年前曾聲稱,要在京營閉門演武十個月。
梁安和胡柳生都沒收到驃騎大將軍提前離開京營的消息,內閣大人們怎麼敢......
唐臻眼中浮現委屈,似乎是被伴讀的態度傷到了心,立刻垂下頭,賭氣似的將手中的摺子塞進伴讀懷中。
梁安的反應再次勝過胡柳生,退後半步,成功躲開摺子,藉著胡柳生的手看到上面的內容。
胡柳生的臉色變了又變,終究還是畏懼梁安的拳頭,咬牙切齒的給出建議,“不如遣人去京營送信,詢問大將軍的意見。”
梁安嗤笑了聲,毫不掩飾鄙夷。
唐臻的目光也變得古怪起來。
行啊,胡柳生,早就知道你慫,沒想到永遠都見不到你最慫的模樣。
因為最慫的時候,永遠是下一次。
胡柳生氣得摔開奏摺,轉身就走。
梁安也就算了,廢物太子怎麼敢用那種目光看他?!
唐臻以廣袖掩面,偷偷按住人中,逼着自己開口,“好!胡卿的提議甚合孤的心思。”
太子殿下只想活着,要臉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