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皆傷
日月也會受傷,歲月時光亦是。
他曾經腳踏世間的無盡山川,手執輪迴的無數靈魂,駛離他們曾經的家園。
他帶走了一輪日,一片月,一座山。
因為迫不得已,所以他攬日月於懷,負滿身皆傷。
情傷。心傷。魂傷。
一切皆傷。
……
陳飛宇仰望天空,一如這數百年間他曾做的那樣——
但,沒有了竹林,沒有了小河,沒有了倒影。
他曾以為一個人的生活便已是美好:寂靜,閑適,無牽無掛,自由自在,一切盡在不言中。直到有一天,一個女嬰從小河的上游流下——
不知為何,他選擇了抱起她,是一時衝動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今後,必將與塵世沾染:因為她右手的小巧手環上,刻着一個“林”字。
林家,人族大武帝國現朝皇族五大家之首,而她,是當今林家家主林世名的私生女。
他撿起了她,帶着七分莊重三分悸動;他將她抱起,動作卻出其的沉重——
彷彿他抱起了一整個世界。
所有因果,皆是命中注定。
她的名字是“輕語”,或許也就是為了悼念他曾經的平靜生活吧。
他回憶完了這些,坦然地看向了天空,這九劫,是偶然,也是必然。
並非是失去她,他活在這世上便沒有任何意義,而是沒了她,這世界對他來說將沒有任何意義。
這兩者或許一樣,但對他來說,截然不同。
因為這是他的選擇。
他已渡過第一劫,心魔劫。
心魔劫問心,而他問心無悔,心中無愧。
而第二劫,是問道劫。
他向著走上前一步的琅琊帝與愷鯊大帝,邁出一步,左手提拳,右手化掌,又是一拳一掌拍出!
醉生拳,夢死掌。
那一刻,所有人都被那一拳一掌間的生死之意所影響,陷入了生死間迷茫的恍惚中——這世上,又有幾人真正看清過生死呢?!
他以一,敵四,義無反顧。
他沒有退路。
……
這時,張宸坐在一棵樹上,仰望着天穹,而他的懷中,抱着正在熟睡着的周若離。
她身着一襲緊俏連衣長裙,嬌軀緊貼着張宸的身體,螓首微側,靠在了張宸的左肩上。她的呼吸均勻,睡顏甜美,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們等了很久,從天空變為黑色開始。
周若離像一隻小貓似的向張宸懷中微微拱了拱,好讓自己睡得更加舒服;而似乎只有在張宸懷中,她才會睡得如此安心、踏實,似是放下了所有的防備;顯得慵懶,而美麗至極。
張宸靜靜地欣賞着這一切——月夜,少女,風鳴。
這一切仿若一幅絕美的畫卷,令得他的心,也格外得平靜。
他想起了他的過去。
他從他無比黑暗的過往走來,天絕八脈、父皇張波不看重、母妃早逝、無人支持,但他以一己之力構建起堪稱天下第一的神秘組織,以無數計謀算計天下,以謊言,編織出整個世界的未來。
世上沒有不破的謊言,但他的智謀,絕世、滔天。
一條黑龍從星斗大森林中央飛來,在飛至張宸跟前時,化作了一名中年男子,男子的雙眸分外神異,一對金色豎瞳漠視着世間萬物,唯有在看向張宸時,方才流露出了敬畏與凝重之色。
“獸神帝天?”張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久仰,不知我的請求,獸神可有為難之處?”
“怎敢為難?更何況,在“帝師”座前,我有何能稱得上這“獸神”二字?此事必將照做。“帝天抱拳道,而後小心翼翼地頓了頓,“那天言閣一席的事…...”
“予你又有何不可——本公子從不食言。”張宸冷聲道,他看着帝天退下。
他不知自己在看什麼。
於是他看向了那一輪明月,有些無言,有些心酸,有些苦楚。
不知其中緣由么?不是的,他清清楚楚地知道。
但他說不出,也說不得。
終於,他將目光放回周若離完美的嬌顏之上,會心一笑,似是想將先前腦海之中所想之事放下。
許久,周若離悠悠醒轉,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伸懶腰,勾勒出一道曼妙的曲線。
而高她半頭的張宸將懷中的一切美景盡收眼底,卻只是輕笑不語,揉了揉她那一頭烏黑柔順的秀髮,眸光深邃。
“嗚……”周若離抗議着晃了晃小腦袋,還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傻樂什麼?”周若離白了他一眼,嬌嗔道。
張宸歪了歪頭,認真地跟她開起了玩笑:“子非我,安知我之樂?”
周若離狡黠地看着他,輕抿丹唇,而後湊到他耳邊,輕聲道:
“子亦非我,安知子即我之樂。”
一切盡在不言中,不言而喻,不言而同。
但這時,他卻心如刀絞,不敢看她,也幸好,她並沒有與他對視。
不然她會看到他的心虛,他的退避。
他的胸口隱隱作痛,甚至令他難以呼吸。
果然,是太在意了罷。
她是人族大乾帝國皇女,而大乾帝國被域外卷族所滅,危急關頭,他救了她。
但他,卻是那個一開始下令毀滅大乾帝國的人。
而她,毫不知情。
他第一次,難以抉擇。
即便他是“帝師”。
……
蔣豐毅斬向華呈鑫的那一刀無比恐怖,最要命的是,二狗與王科縉都處在舊力方去新力未生之時,救援不及——
一道青色的劍光閃過,如同一道閃電,劃開了整片天地。
擋下蔣豐毅的那一刀的,竟是青丘斷玉。青丘斷玉將額上的青色光紋點亮,藉助青丘大陣的一絲力量強行化解了那一刀,但那一刀的殺伐之氣卻盡數傾泄在了他身上,而他先前便已受了內傷,此時又添新傷,臉色便是一陣蒼白,身形也搖搖欲墜起來。
但他必須那麼做,因為那一刻,只有他才來得及擋下那一刀,那是卷聖境界的一刀。
而鳳九歌的天殞龍炎燼則直直地轟在了蔣豐毅身上,但沒有人能替他擋下——
血珠,從他的鎧甲間滑落,而他如同一滴雨,從空中,向大地墜去……
一切,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