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式問候
龍是少有的,本體如一座小山那麼可觀,所以體重也非同一般,壓在肩上沉甸甸的,余熹就算寫的再入神,也無法忽視那股子重量。
所以在妖王大人剛靠過來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手裏的動作停下,筆尖空懸在紙上,毛毫處多餘的墨啪的一下滴落,糊在寫了一半的字上,還牽連到旁邊,將另外一個字也遮了大半。
余熹匆匆收了筆,沒再寫字。一來妖王大人分量太足,她這個姿勢怕是撐不了多久;一來妖王大人靠的是寫字的那隻手。
她繼續的話,他怕是沒法清靜歇息。
話說回來,他這個行為……
應該是心血來潮,就像他看完星空過來遛彎一樣,很隨性的舉動。
其實余熹覺得另一種可能更大,因為他平時干不出這種事,今天所有的行為都有些反常。
是被星空打動了吧。
這麼喜歡的嗎?
其實仔細想想也不是無跡可尋,很多神話傳說里都有記載,龍喜歡發光的寶貝,尤其是他這種黑龍,對布林布林亮亮閃閃完全無法抵抗。
難怪那天盯着天空望了那麼久。看來這禮物送的正合適,是他想要的。
余熹維持着姿勢,不想閑着,拿了本書抖開觀看,假把式,其實注意力有大半都在一旁的妖身上。
龍貌似不是一時興起,靠一下就離開,他閉着眼,像是困了,在醞釀睡意。
身子離她極近,黑髮掉在她胸前,衣擺和她的衣擺糾纏,他的一方寬袖甚至耷拉在她膝蓋上,她探手就能摸到。
余熹也沒客氣,當真纏繞了一截厚重布料在指尖,觸手是滿滿的奢貴,很好摸。
她手鬆開,那一截料子至她指尖滑過。
余熹觀着那小小的變化,看着它和自己的衣袖交織,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和年輕人旺盛的生命力與血氣,聞着身邊乾淨的氣息,感覺還不錯。
她決定了,只要妖王大人不主動,她是不會先催他的,他想靠多久就靠多久。
地底深處陰涼,依在一起才能取暖。
修士的時間和普通人不一樣,過的很快,眨眼間而已,半個月已然悄悄過去。
余熹僵着一條胳膊收拾地上書籍和玉簡,準備去找長壽大人,治一治她即使過了這麼久,依舊有些酸疼的肩膀。
她當然沒有那麼有出息,足足支撐了龍半個月的重量,事實上第一天她就不行了。
說起這個還有點丟臉,明明她現在這個修為,也不算很弱了,是小妖境界,能舉千斤。
千斤啊,才撐了他大半天的腦袋重量就有點坐不住,左右調整姿勢,被妖王大人發現,主動離開。
頭一天她還說只要他不想走,她絕對不會先催他來着,她那個忍不住挪動身子的舉動,不就是催嘛。
余熹:“……”
好尷尬。
這還不是最糗的,最倒霉的是她隔天發現自己的肩膀腫了起來,它小小的年紀承受了太多不該有的重量,被壓的一直到今天都沒有好。
她怕妖王大人多想,傷了他的自尊心,覺得他重之類的,一直假裝沒事,就這麼硬撐了大半個月,把手上所有書籍看完,心得刻錄在玉簡上,才找到理由去找長壽大人。
余熹邊走邊淚奔。
這些經歷,誰知道了不得同情她一把,也太慘了些。
讓她忍不住想到上輩子,她一個人在酒店吃飯,巧遇一個想追她的人,逞強非要替她買單,聽到價格的時候臉都白了,但還是堅持要買,把賬單收走,拿着就跑。
她穿着高跟鞋跟不上,又恰好內急,去了趟廁所,出來時聽到隔壁打電話借錢的聲音,不是那個想追她的人又是誰。
和她現在好像,死顧些有的沒的活受罪。
最後那個單她還是自己買了,不想為難一個年輕人。妖王大人怕也不想累着她,才會離開的吧。
此後半個月都沒再靠上來過,看得出來,妖王大人發現了她的倔強。
余熹:“……”
她這趟是趁着妖王大人睡着才跑出來的,知道妖王大人看不着,一到長壽大人那邊,往石凳上一坐,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長壽大人心細,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對勁,瞥了她一眼,“怎麼了?”
余熹就是順便來拿丹藥的,對他沒有隱瞞,“被妖王大人靠了一晚上,第一天就這樣了,已經大半個月還沒有緩過來。”
長壽:“……”
他邊丟了瓶東西過來,邊白了白她,“不舒服不會挪開嗎?”
能壓成這樣,肯定不是一時半會,至少忍受了很久。
余熹接過丹藥,先謝了聲,才道:“機會很難得嘛。”
誰知道妖王大人下次還會不會心血來潮往她身上靠,也許就是唯一的一次,當然要長長久久啦。
長壽翻了個白眼,受不了他倆,當初在他的領域內纏纏綿綿,到了外面還這樣。
不過這件事倒是給他提了個醒,他記得在未來人類手裏揮舞着一卷長長的白紗,那件白紗就是她現在需要的,如今在藏寶庫。
他當初看了出來,但不想給,因為那件寶貝有賣主要,出的價還很高很高。
就是因為太高了,他覺得有古怪,比如它的品階其實很高,或者藏了什麼秘籍之類的,於是一直沒有賣掉,壓在藏寶庫十幾年也沒有研究出什麼來。
長壽沉吟着。
要拿出來給她嗎?
不,就算是現在也不想給。
“長壽大人,”余熹將看過的秘籍還給他,除此之外就是兩枚玉簡,這次沒有手寫,因為肩膀疼。
玉簡本來是長壽大人給她看的心法,上面也確實記載了一兩篇。
幾千字罷了,另一個幾萬,一枚玉簡可以鑲刻大幾千萬字,大概還有九成九沒有使用到,太浪費了,所以她把自己的心得和翻譯刻在後面。
當初她沒有修為,動不了,有了修為後,正好可以用神念鑲刻進玉簡內,比手寫還方便。
“這是最後一批了,藏書庫里的書我已經全部看完翻譯好,可以投入使用了,對那件事把握也大了很多,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那件事就是幫洞內每一隻妖測他們適合什麼功法,擅長什麼,短板是什麼,如何取長補短。
量身為他們選擇最適合他們的心法和神通,必要的時候天機盤會根據實際情況修改。
這又是個大工程。“天機盤也已經把能推衍的中低階功法推衍完,可以推衍高階功法了。”
“還有,我要準備學煉丹了。”余熹笑着看他,“長壽大人不要忘了準備材料,不用太多,沒有把握我是不會動手的,每樣三份就好。”
長壽沉默地聽着她一項又一項的安排,幾乎把自己的時間安排的滿滿的,還要見縫插針學煉丹。
材料也儘力壓制在最低。
三份,說是培養煉丹師,人家都要笑死。
三份連個最基本的辟穀丹都練不出來吧。
哪個煉丹師不是生生用靈石、用次數、用經驗砸出來的,沒有上百上千次失敗,根本出不了煉丹師。
“希望過不了多久洞裏的大家就能吃上我煉製的丹藥。”
長壽:“……”
當初他養的那個人類,臨死前說是因為他提前看到了未來,知道在未來自己會背叛他,對他開始提防,他才叛變的,他都沒有現在這麼愧疚。
因為他只是提防,那個人類卻切切實實背叛了他,那是任何理由和借口都改變不了。
但這個人類和那個人類完全不同,她有心眼,狡猾奸詐,但有原則,肯踏實做事,未來也從未出賣過他們。
那件白紗,或許命中注定屬於她。
擱在藏寶庫那麼多年,好幾次興起賣掉的打算,最後都神奇地渡過難關,不需要了,所以就是在等她吧。
算了,給她吧。
“手伸出來。”
???
余熹心中雖疑惑,但手已經非常老實地伸了出來,且十分快速,怕東西少了小了,連那隻帶傷的手也一同帶着。
長壽將她的小心思看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臉黑了黑,不過還是不情不願地將那條長長白紗交給她。
“此物名為四兩撥千斤,被輕紗裹纏的東西會變得很輕,即便千斤萬斤也能如薄紙一張。”
余熹眼前一亮,“謝謝長壽大人,正好是我需要的。”
也就是說,擁有這件法寶之後,兜罩中妖王大人,妖王大人就不會壓着她了。
以後他想靠多久就靠多久,不用再有顧慮?
“長壽大人真好。”我就知道,只要在長壽大人面前‘辛苦’一下,他肯定會動容,然後有寶貝拿。
長壽在明心鏡屬於感激之情的顏色上看到了一絲算計的灰色,臉色更黑。
想收回寶貝,還沒來得及,已經被人類擱進空間戒指內。
人類笑得一雙眼都成了一條細縫,“長壽大人,那我就先走了。”
頓了頓,提醒了一句,“長壽大人不要忘了,給他們分批測功法的事。不然擇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快點上崗,長壽大人的怨氣消得快。
“明天我來早一點,長壽大人可以安排些妖過來試試。”
說起這個,她突然想起來,“我畢竟是剛來的,還是個人類,他們不一定肯信我,要不這樣吧,把那天帶我來的四個妖放出來,他們會相信我的,他們先修鍊,出效果了,其他妖自然信服。”
長壽一眼看破她的想法,“你想幫他們出來的心思還真是不死啊,隔三差五來這麼一出。”
這當然不是第一次,時不時她就找借口提一提,只不過之前的理由都有些牽強,這次的還算不錯。
余熹知道瞞不過他,也不含糊,實話實說道:“當初如果沒有他們的話,也就沒有我啦。”
那幾隻妖是真的好,很為她着想,當初怕她不被長壽大人所喜,為難她,或者殺了她,才堅持代替她進來借書。
如果不是那出,不至於被明心鏡看出去了千脈山對面的牛頭山,也不會被罰,可以說是因為她遭難的,所以她不想讓他們繼續待在裏面受苦。
只是抄書而已,說受苦也沒有,但對他們來說肯定很苦逼。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長壽沒有給肯定的答覆,但也算鬆口了,“快走吧,不要留下礙眼。”
今天確實有點惹嫌。
余熹識趣起身,“那我先走了,長壽大人再見。”
她出了洞口,又拐回來,靠在山壁上,帶着笑意,真誠實意道:“謝謝長壽大人成全。”
這個成全有四兩撥千斤的事,也有四個妖的事。
長壽大人鬆口,差不多就等於同意了,基本上不會再有變數。
總算能把他們撈出來,余熹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都有閑情實驗另一件事。
她想了想,將妖王大人給的寶籙收起,準備靠自己走回去。
她現在是小妖境界,有了一絲自保能力,不用那麼擔心在路上被弄死。
身上還穿着妖王大人的外衣,這件法衣的防禦就算是妖王境界也擊不破,更不用憂心。
余熹一路大搖大擺往地底深處趕。
*
靈岱洞梯階之下,幾隻妖正並肩而行,打算出洞避一避。
“你們說妖王大人究竟是丟了東西,在到處找,還是當真有了小情人,每天去尋小情人啊?”
最近關於妖王大人的傳聞很多,為什麼會這樣,和妖王大人越來越頻繁的現身有關。
從前每次打完別的洞府,煉化得來的妖丹,至少三月、半年不出來一次,這回竟出乎意料隔三差五這裏逛逛,那裏走走,偶爾在一處停留很久,把洞內眾妖嚇的,只覺要出大事。
也擔心哪裏做的不好,衝撞了妖王大人,所以能出去躲着的都跑了出去,在附近山頭開闢洞府暫且住住,只要在號召的時候回來,妖王大人不會管的。
他們反應慢,等想跑的時候,妖王大人已經恢復如初,不亂逛了,他們剛欣喜了沒幾個月,妖王大人又開始了。
還是躲躲安心。
“肯定是前者吧,妖王大人什麼時候將心思放在雌性身上過?”
“可是他們說每次妖王大人路過,都會有香粉味一路捎帶……”
“……”
幾妖還未得出結論,遠處忽而有聲音傳來。
“早啊,”是一個個子不高的小妖,自來熟道:“是烏鴉大人吧,今天看起來好精神。”
走在最邊緣的烏恪不自覺挺了挺胸膛,“有……有嗎?”
他有些遲疑,並不認識這個妖,甚至分不出雌性和雄性來,衪身上的氣息比較複雜。
“有的,”那妖很肯定地說,轉而又對着他的同伴道:“鶴大人頭上的那一抹紅是神來之筆啊,好漂亮。”
“啊?”鶴關冷不防被提起,愣了一下的同時,有些自豪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那妖很快面向了另一位同伴,“鸚鵡大人的羽毛好絢麗,離老遠我就瞧見了,肯定沒少被誇吧。”
鸚綠早就等着呢,聞言樂開了花,還沉浸在喜悅中時,那妖已經離遠,去跟別的妖打招呼了。
幾妖站在原處看衪,過了一會兒,鸚綠忍不住問:“這是誰的同伴?嘴好甜啊。”
幾妖面面相覷,竟都不認識。
正好前面不遠處有兩隻妖,他們正打算問一問倆妖,認不認識前面那妖,就見那倆妖獃獃愣愣的,“剛剛……衪是不是叫我們大人了?”
‘大人’在他們這裏是一種尊稱,只有達到一定實力和地位才能被稱為‘大人’。
譬如妖王大人。
歷來只有他們每天叫別妖大人的份,這還是第一次被別妖喊大人。
感覺像上了天似的,令妖暈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