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說服師父得出谷
梅院內,一顆粗大的梅樹屹立於院子正中央,枝繁葉茂的樹枝遮住了院子裏的半邊天,現在正值入冬,雖還沒下雪,卻已是霜凍,樹枝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看起來剔透。
梅樹下的石桌前,一個黑衣男子正坐在桌子前,他的面前擺着一方棋盤,左右兩隻手手裏各捏着一顆黑白色的棋子,棋盤上黑棋與白棋星羅棋佈,呈保守待進又呈爭鋒真對的局面,竟是在自己與自己對峙。
見兩人進來,秦紀抬起眼皮子看了他們一眼,便又低眸繼續搗鼓棋盤上的棋局,語氣無波的道:“來了?”
師兄弟二人躬身行禮,齊道:“弟子拜見師父。”
秦紀將手裏的黑棋落入棋盤,緩緩道:“嗯,又是為了出谷的事來?”
不用秦紀指名道姓的問,裴玄陵也自知這話是在問他,應道:“是的,師父,徒兒今日來梅院,正是為了和師父商議出谷出師的事。”
秦紀道:“你都鐵了心要出谷出師了,為師說什麼都是無用,商議不商議無甚區別。”
裴玄陵躬着身子未曾直起腰來,他就維持着這個姿勢,回答道:“但師父於玄陵有養育之恩,這十多年來對徒兒亦是呵護有加,徒兒知道師父不讓我出谷是為了保護我,可徒兒想出去闖一闖,我也知道師父心裏是不願意的,但還請師父同意我出谷,這樣我走後心裏也能安逸些。”
秦紀對‘他’有着深厚的養育之恩,這份恩情在裴玄陵身上產生了共鳴的地方,就像是當初裴爺爺收養他一般,都帶給他溫暖了。
他性子開朗,雖整天臉上十分之一的時間都掛着笑容,但並不代表他是個傻子,即使和兩個兄弟之間血脈不相連,加之裴爺爺想要把裴家繼承給他,雙方之間有着不言明的齟齬,但對自己好的人他還是會重重的放在心裏,不太善於表達自己內心所思所想,即使不表露出來卻也不會忘恩負義。
他在這個世界還是裴玄陵,除了失去了能看見光明的眼睛,他並無改變,骨子裏他還叫裴玄陵。
而秦紀也是第二個帶給他溫暖的人,不僅把他扶養長大,還處處都護着他,不讓他受一絲一毫的損傷,這份恩情於情於理裴玄陵都無法做出忤逆恩師的事。
所以他並不想因為一個出谷的事,就把秦紀氣到,至少作為一個孝順徒弟,這種出言氣地恩師腦仁疼的事不會出現。
“啪嗒”一聲白棋落在棋盤上的棋陣中,秦紀眼睛也不抬,問道:“為師對你的養育之恩連自己都不怎麼放心上,也就只有你自己能一絲不差的放在心上。”
裴玄陵道:“在徒兒心中,師父為師為父,養育教導之恩豈能看輕。”
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走法,秦紀支着額頭想了想,最後落黑棋於白棋方陣正面,兩軍針尖對麥芒,終於對這一步棋子走的滿意,秦紀才不緊不慢的道:“為師不妨告訴你,收養你不過是為師偶爾為之,若非冰封萬里的雪原里有各類雪獸走動,不忍看一月余嬰兒成為妖獸口中充饑之食,為師又何必多此一舉的收你一個悟性天賦低下的孩子為徒,平白無故的身邊多一個修為低微的累贅。”
他所言並非有假,當年收養裴玄陵不過是他北上遊歷時意料之外的事情,並非他從一開始就收裴玄陵為徒。
這些裴玄陵自然是知道的,對於自己的身世裴玄陵並沒有多在意,於他而言此刻能全須全尾的站在這裏,大半的恩情來源於眼前這個待人冷厲的師父,不然他早就成了妖獸嘴裏充饑的食物,骨頭渣子都沒了。
秦紀說這些話不過是想惹得他氣惱,從而以激將法的方式讓他打消出谷的念頭,裴玄陵又怎會不知。
裴玄陵道:“但師父還是將徒兒救下,於情於理徒兒感激不盡,望着這份恩情,還請師父成全徒兒出谷的心。”
說完,秦紀並沒有回答他,空氣一下子陷入沉寂。
安靜的氣氛中,唯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噠噠”聲時停時起,顯得尤為明顯,一下一下的聲音彷彿敲打在裴玄陵的心上,使他不由得心裏漸漸收緊緊。
不知不覺中,院子裏颳起一陣寒風,頭頂的梅樹枝條冽冽作響,一股不輕不重的壓力壓在了裴玄陵身上,讓他額頭冒汗。
半響過去,秦紀落下手裏最後一顆棋子,棋盤上黑白棋陣針鋒相對,竟分不出誰勝誰負,呈勢均力敵的狀態——那股威壓也隨之散去。
“給我一個你必須出谷的理由。”最後一刻棋子落下,秦紀自始至終從未抬起的雙眼才緩緩抬起,注視着眼前尚未及冠的青年,道,“既然你鐵了心要出去找死,那為師就給你一個解釋的理由,說說你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
在他看來,眼前這個弟子是他撫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對裴玄陵的了解不可謂不深,不論是性格還是習性,他都知曉的明明白白,但自從這孩子失足落水醒來后,他居然一時間看不明白這孩子心裏究竟在想什麼。
以他高深的修為,看破這些修為不及他的弟子的所思所想根本不在話下,何況是裴玄陵這麼一個一重修為的人,可是此刻他不論怎麼看,裴玄陵內心的一切都不被他看到,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水幕,讓他無法穿透。
裴玄陵道:“徒兒想證明自己並不比別人差,甚至比別人要強。”
哪怕是他此刻眼睛有疾看不清東西,他也要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更不想活在秦紀的羽翼下,作一隻永遠都飛不上天的雛鳥,他需要成長也需要磨練。
秦紀道:“這就是你給我的理由?”
裴玄陵語氣堅定的回答:“是,這就是徒兒必須出谷的理由。”
秦紀冷哼一聲,道:“年輕人有鬥志是個不錯的精神,可是有又如何,你也要有命去展現。”
這句話說的別有深意,聽地裴玄陵似懂非懂。
秦紀道:“藥王谷出去的弟子,能在外面立足生存的寥寥無幾,就算是有,最後都逃不過這弱肉強食的世道,成為他人往上攀爬要踩踏的屍骨,一旦出了這藥王谷,你將要面臨的就是人間各種的廝殺,在外面世界的一切生死存亡都與本門無關。”
簡而言之就是成龍則一飛衝天,成蛇則成為別人踩踏在腳下的屍骨,要麼生要麼死!
裴玄陵道:“徒兒知道……”
未等他說完,秦紀就毫不留情的打斷他,冰冷的道:“還有,你命中注定有一劫,非生非死,非虛非實,旁人看不到盡頭也找不到勘破的方法,只有你自己去找到破解的法子,這劫數於你而言要麼平安度過,要麼就死在劫難之下,你覺得就憑你現在的實力,有希望從這劫難中跳脫出來嗎?”
言外之意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身上有一道大劫懸着,還要跑到外面去遊歷,妥妥的嫌自己命活的不夠長久。
裴玄陵沉默了,若非秦紀說出來,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命途多舛,居然還會有兇險的劫數。
“敢問師父,我命中這一劫何時落下?”頂着省視的目光,裴玄陵問道。
秦紀道:“為師不知,此劫若不度過,你恐怕活不長久,即便如此,你還想出谷嗎?”
活不長久嗎?或許吧!
裴玄陵道:“回師父,即便如此,徒兒也要出谷。”
這回輪到秦紀不解的看他了,問道:“為何?”
裴玄陵道:“師父不讓我出谷是為了護着我,同時儘可能的度過此劫,但既然是徒兒命中注定的一劫,那必定是需要徒兒自己去度過,外人不能輕易插手,在不知道是何等劫數的情況下,徒兒更想去探討一番這劫究竟是何物,當縮在殼子裏的烏龜並不能安然度過,不如捨命一搏,生死由命。”
即便知道自己前路坎坷,生死未知,但這是他自己的命運就該由他自己來承擔,就算到最後他度不過此劫,能遊歷世間,攬盡天下繁華,瀟瀟洒灑走一回,也不算心有不甘。
“罷了。”秦紀無奈的扶額,似乎是說了半天裴玄陵一個都沒聽進去,感到無比的心累。
他道:“你既然鐵了心要出谷,為師只當方才的話都說於了狗聽,滾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此言一出,明顯是對裴玄陵妥協了,認可了他出谷的決定。
裴玄陵卻沒有立馬抬腳就走,而是一掀衣袍跪在了秦紀面前,鄭重的給秦紀磕了三個響頭。
一叩秦紀對自己有養育之恩,二叩秦紀二十多年來護着自己,不讓他有一絲一毫的損傷,三叩自己出谷后歸來不知何時,不能守在秦紀身邊盡孝。
三叩完畢,裴玄陵從地上站起來,躬身朝秦紀重重的行了一禮,道:“徒兒此去不知歸期,師父您老人家保重。”
秦紀閉着眼睛,沒有睜開眼睛看他一眼的意思,道:“滾吧。”
裴玄陵最後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秦紀,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那白色身影消失在梅院門口,自此再看不見,秦紀這才緩緩睜眼,望着裴玄陵離開的方向。
雛鳥離巢天經地義,自此以後是翱翔藍天,還是屍骨無存,全看他以後的路怎麼走。
他們這些局外人不能干涉,也插不進手,唯有可以做的,就是在他們離巢的扇一刻,最後再看看他們離去的背影。
半響,秦紀對身旁的人喚道:“風和。”
韋風和道:“弟子在,師尊有何吩咐。”
秦紀並未立即回答,而是從石桌前站起身,來到院中那顆碩大的梅樹前。
寒風吹過,梅樹枝條相互抽打,發出噠噠聲響。秦紀抬手一揮,院子裏突然間颳起一陣寒冷的風,梅樹搖曳的更是厲害,搖曳的同時,粗大的樹榦從中間向兩邊分開,一把泛着白光的長劍從樹榦中飛出,秦紀揮手接住長劍,手在劍柄上落下一道符文後,扔給了韋風和。
秦紀道:“把這把神武送去給他吧,就當是為師最後再護他一次,自此以後他的生死由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