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兄弟

到了傍晚,天是霧濛濛的灰藍,這時候的北風更加肆虐刺骨,現今沒有一排排的高樓大廈,沒有城市熱島效應,滬城裏的冬日十分寒冷。

沒有下雪,風吹在臉上,彷彿要把皮肉連着骨頭一同吹裂。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

展艾佳不情不願端着一盆臟衣服出了門,許是怕她洗不幹凈,展艾萍如同監工一樣跟在她背後。

——都快晚上了,發瘋了才來洗衣服。

這麼冷的天,晚上都沒人願意出門,各家爐子裏生了火,燒了咕噥咕噥冒泡的熱水,寒風雖冷,偶爾裹挾着飯菜的香氣。

她們姐倆出門,走廊上有人,這一回遇見的不是陳家保這個大男人,而是他的母親,陳老太太。

老太太鄉下來的,普通話說得不標準,滬城話也講得不大好,人是個熱情的,見了人總要說兩句話。

“這是幹嘛去呀?”她問。

展艾佳立刻道:“我姐讓我去幫她洗衣服,大娘您來評評理,她這麼大個人了,還要我這個妹妹去幫她洗衣服。”

陳老太太哎呦了一聲:“讓你去洗衣服啊。”

展艾萍在一旁抱胸道:“我妹子年齡老大不小了,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也該學着操辦家務,她媽讓她學着洗衣服,老太太啊,您家有沒有要洗的,喊她幫着一起洗。”

陳老太太眼中一喜,這大冷天的,沒誰家願意洗衣服:“那感情好,有,咱家有衣服要洗,你這個好妹子,就應該多學學。”

老太太是個精明人,有便宜不佔白不佔,哪怕沒有衣服也要翻出幾件衣服來給她洗一洗。

展艾佳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

展艾萍道:“老太太您來看着我妹子洗吧,她來滬城想找個對象,可不會做事,人家哪看得上啊,老太太您之前教您兒媳婦教得好,順帶來教教我妹子。”

“你可是挑對人了,她們這些嬌氣的女人家家的,洗衣服洗不幹凈,我守着,肯定教她洗乾淨,她洗不幹凈我叫她重洗。”

展艾萍頷首。

展艾佳簡直要瘋了,陳老太太是個刻薄的婆婆,之前可嫌棄她那個城裏的小兒媳婦,天天說三道四,這會她竟然跟展艾萍站在一起。

“老太太,我姐她快結婚了,她才該多學學怎麼伺候男人。”

陳老太太回家拿了三大盆衣服,他們一家老小攢下來的衣服都拿過來了,這時候樓道盥洗室沒人,六個水龍頭都是空的,沒人用,她的盆子佔了一排。

陳老太太高興:“這會沒人,洗起來方便,展小妹子,你趕緊洗吧。”

“你姐已經找到對象了,你哪能跟你姐比啊?你這個沒找到對象的,才應該展現出你的賢惠,你的能幹,這才好找對象。”

陳老太太可是個機靈人,隔壁家做主的是誰她不可能不知道。

她腦子有病才去觸展艾萍的眉頭。

做人嘛,就要欺軟怕硬!硬碰硬,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討好展艾萍,才能跟在旁邊佔便宜,喝一口熱湯。

“這麼冷的天,你趕緊洗吧,你這個小妹子,沒讀大學吧?”

“你也不想想你姐的手是什麼手,你的手是什麼手?你姐年紀輕輕的,就是大學生了,當老師了,她多優秀多厲害啊,她的手金貴着。”

“你就應該向你姐學習!”

……

展艾萍讓陳老太太監督展艾佳洗衣服,她自己則在一旁打了套拳法,陳老太太一邊看,一邊對展艾佳指手畫腳,教她怎麼把衣服洗的乾乾淨淨。

水龍頭的水嘩嘩嘩流出來,聽聲音就覺得像是冰刀子,剛流出來的水還有點暖,到了盆里,被那寒風一吹,冰寒刺骨。

展艾佳的手凍得發紅,可她敢怒不敢言。

這陳老太太不幫她,她還為虎作倀,她若是鬧起來,不佔理,這老太太可會胡攪蠻纏了,到時候在樓里把她名聲搞臭。

展艾佳暫時還不敢跟展艾萍鬧起來,她和親媽住的是展艾萍的屋子,展艾萍若是把她們趕出去,她就不能留在滬城了,她哪會甘心。

只能暫時忍了。

“啊!”看見了一團東西后,展艾佳嚇的扔掉了手中的東西。

陳老太太氣壞了:“你幹什麼呢?你幹什麼呢?你幹嘛扔我孫子的衣服。”

展艾佳的臉都要裂開了:“那上面——”都是孩子拉的東西。

這也讓她洗?忒不要臉了。

“上面怎麼了?這你也少見多怪,你不是女人啊?你以後不生孩子啊?你姐說得沒錯,我看你就應該多學學,你撿起來,我教你洗。”

展艾佳:“我不洗。”

“你不洗?到時候讓大傢伙來評評理,你扔我孫子的衣服你還有理了?”

“你姐姐是優秀女軍人,優秀女老師,怎麼就有你這麼個捏輕怕重,不肯吃苦耐勞的妹妹?”

……

展艾萍在一旁看見陳老太太把展艾佳訓得狗血淋頭,突然就想到了一個詞——惡人自有惡人磨。

嗯,她就要做惡人。

*

夜裏,展艾萍將床褥換了過來,她睡大床,朱嬌容母女倆睡箱子上,展艾萍可不管這兩人是什麼反應,若是不睡,那就給她滾。

展艾佳抱怨了兩聲,抱着被子跟朱嬌容擠在一起,母女倆互看了一眼,決定明天打電話給展博告狀。

半夜展艾佳滾落在地上嚎了幾聲,展艾萍輕飄飄道:“你知道我當教官的時候是怎麼踹人的嗎?”

展艾佳沒有聲音了。

展艾萍躺在床上,她沒有半分睡意,腦子裏想了一大堆的東西,她要聯繫弟弟展明昭,要找到顧晟,也要儘快解決賀明章那個狗玩意。

賀明章倒是好解決,他跟一個寡婦偷情,那寡婦有個“腹遺子”,實際是他倆偷情的產物……這個年頭亂搞男女關係,他等着去勞改吧。

顧晟,顧晟他這時應該在滬城,展艾萍大概猜到了他在哪裏,只不過,展艾萍感到一陣頭疼。

她怎麼讓顧晟娶她?

她若是嫁給顧晟,在旁人看來,不是她瘋了,就是顧晟瘋了。

瘋了就瘋了吧,明天她去找顧晟。

*

滬城某軍醫院。

站在醫院大門前時,展艾萍看着眼前的建築,忍不住唏噓,這是她畢業後頭一回工作的地方,即便過去幾十年,它最初的模樣仍留在她心頭。

醫院許多人還認得她,門衛也認得她:“呀!展醫生。”

“展醫生,您換成這身衣服咱可認不出來了。”

“比文工團的姑娘還漂亮。”

……

跟不少眼熟的人打了招呼,展艾萍遇見了一個中分齊肩短髮女醫生,那人一見到她,立刻拉長了語調:“喲,稀客。”

這女醫生是薛凝佳,當初跟她一個組的,總被她壓一頭,兩人多次起了爭執,展艾萍退出后,孫老師助手的位置便留給了她。

“展艾萍,你不是當老師了么,不是要結婚了么?不在家好好當你的新娘子,你跑醫院來做什麼?”

展艾萍冷冷道:“賀明章是在你那看見我的照片?”

原本還得意的薛凝佳神色一慌,她沒料到展艾萍竟然知道了這件事,是,賀明章是她的遠方親戚,這人有些才華,卻是個虛偽還……的男人,展艾萍長得好看,更是烈士的女兒,出身好,賀明章一見果然上心了。

“啪!”展艾萍給了她兩巴掌,這兩巴掌她用盡了全力,薛凝佳被她打蒙了,嘴角掛上了血絲。

“你……你敢在醫院打我!”

展艾萍冷笑道:“你找那麼個垃圾玩意來接近我?”

“手段下作。”

“我會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孫老師。”

“不不不不……展艾萍我求求你了,你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惹你了,要不你再打我出氣吧。”薛凝佳這時已經慌得六神無主,她不知道展艾萍究竟知道了多少,她以為展艾萍今天來醫院正是為了這件事。

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展艾萍她優秀,她是烈士的女兒,她若是在醫院鬧起來,把之前的事情抖出來,她完了,她全完了。

“要不我給你補償,你說個數,你放過我吧,我想留在滬城,我真的想留在醫院裏,展艾萍,求求你了。”

展艾萍看着她,語氣冷淡至極:“薛凝佳,你會是個好醫生,滾吧,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

薛凝佳頂了她的位置,不說別的,她在後來是成為了一位著名的外科手術大夫,救了不少人。

薛凝佳一聽這話,忙不迭走了,她理了理頭髮,戴着口罩和帽子,生怕被人瞧見。

幸好她們說話的地方,是在醫院的角落裏,應該沒幾個人聽見。

展艾萍看着她離開的背影,驀地有些難過,她原本是想來找顧晟的,卻遇上了薛凝佳,想起了那些荒唐又可笑的過去。

小時候她們都說她聰明,實際上她再蠢不過了,天真,單純,衝動,母親小時候時刻教她,要像一個男人一樣,要頂天立地,她雖然信母親的話,可是……

她按着母親的要求去做,內心卻很矛盾,因為她也是個愛美想要被人珍視的小姑娘,母親要她剪短髮,不准她穿裙子,實際上她卻羨慕大院裏別家的小女孩,梳着麻花辮,穿漂亮的紅裙子。

小時候她被人從台階上推下來,她哭着去告狀,從來不會得到媽媽的安慰,只會挨一頓罵:

“他為什麼推你?那是因為你軟弱好欺負。”

“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不欺負你欺負誰?”

……

她很少被人溫柔對待,才會在年輕的時候錯把砒()霜當蜜糖。

她沒有表現的那麼強硬,內心很軟,渴望被人珍視,被人保護。

——真是糟糕透了。

人這一生,既漫長又短暫,無倫遇見多少人,終究只是一趟只屬於自己的孤獨的旅程。

她母親說得對,人不能軟弱,在這世上只有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她不需要被人珍視,也不需要被人保護。

醫院的環境十分安靜,電線杆上落了兩隻不知名的鳥,天灰濛濛的,竟開始下起了小雪,寒風卷着天地變換光影,象徵著醫院的雪白變成了暗沉的深灰。

展艾萍獨自一個人站了一會兒,她轉過身,看見了轉角處站着的一個人,那人停在一樓的窗戶下,披着一件軍大衣,他身上的衣服很新,這樣綠色在陰沉沉的冬日裏格外明艷,像是濃墨重彩的一筆油畫。

他眉骨凸起,眼窩很深,張揚的劍眉,挺直的鼻骨,使得他的五官深邃立體,哪怕現在的光線並不明亮,那俊美的輪廓仍然奪人眼球。

煙霧升起,他手指間夾着一根煙,男人緩緩垂眸,又是一陣煙霧漾開在寒風中。

展艾萍的心臟驟然一停,她沒想到會在這時見到他,一切都來的太突然,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

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是跟她打小不對付的死對頭,卻又是與她同床共枕十年的老伴的……年輕的時候。

展艾萍大步向他走過去,她走得快,身邊的風速加快,她耳邊聽見了風的呼呼叫聲。

順手奪過他手中的煙,手法嫻熟掐滅,展艾萍道:“醫院禁止吸煙。”

顧晟:“……你管我?”

“手斷了還不好好養着,以後有你的苦頭吃。”展艾萍的目光停留在他還綁着繃帶的左手上,眉頭微皺,這一回顧晟立了二等功,左手卻受了重傷,還留下了後遺症,雖然活動不受影響,可一到了寒冷陰雨天氣就疼得厲害。

她抬眸,發現顧晟正瞪大了眼睛看她,或者說是瞪着她手中的那根被掐滅的煙。

雖然年代久遠,可展艾萍依稀記得,這煙好像還蠻貴的,特供品種。

展艾萍:“……”

展艾萍心想,我就管你,都管你丫的十年了,醫護說誰來都制不住他,就她在一旁好使。

說起來這傢伙抽煙喝酒愛吃肉,是個倔強臭老頭,一身壞毛病,愣是沒得個肺癌胃癌肝癌腸癌胰腺癌的,活蹦亂跳到了七十歲,身體越活越硬朗了……

只能說這傢伙,他基因好。

雖然顧晟現在才二十五歲,讀軍校也算軍齡,湊湊也有十年了,是個老兵油子了,抽煙喝酒他啥不會啊。

“想要?”展艾萍拿着手上的半截煙晃了晃,下一秒,她順手一彈,正好掉進醫院垃圾桶,她淡淡道:“沒了。”

顧晟:“兄弟,你想打架?”

展艾萍無言以對:“……誰要跟你稱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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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之改嫁死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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