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十七中門口,窄巷,陰影處蔭涼。
來往學生熙攘,這兒不在大路,不怎麼有人注意到這。
剛吃完飯的幾人聚在這塊,身上不成調地套着天藍色校服,鬆鬆垮垮倚在牆根,身姿疲懶,乍一眼以為是哪來的不良少年準備趁火打劫。
“臣啊,看你盯手機盯半天了,盯什麼呢?”譚奇蹲在一塊大石頭上砸吧冰棍看他,說他再盯都能盯出個花來。
談屹臣不耐煩地將手機揣回兜里,眼鋒冷冷掃過去:“你很閑?”
“不閑。”譚奇笑嘻嘻地把手機遞過去給他看:“跟你說那個事你考慮一下啊,墨綠森林音樂節找咱們呢,時間在高考後,去嗎?”
“你定。”談屹臣隨口撂下一句。
樂隊是幾人在社團隨便玩玩的,沒想到到今天能玩出點名堂來。
楊浩寧主唱,譚奇和陳黎是結他手,談屹臣負責架子鼓,鄒風不是十七中的學生,活動時間受限,只偶爾加入,是貝斯手,幾人到今天玩出些名氣來,周邊城市舉辦音樂節都會朝他們拋來橄欖枝,出場費給的也不低,礙於學業在那,幾人接的也少。
“那我跟負責人確定了?”譚奇蹲在那搖晃手機問幾人,屏幕在光線下一閃一閃反着光,臉上挺高興。
“定吧。”談屹臣點頭,樂隊裏其餘人也沒意見。
這事就那麼定了。
幾個人里談屹臣家境最好,其餘人也不缺錢,但譚奇他爸去年出車禍后家裏就一直過得緊巴巴的,譚奇想能力之內多賺點錢不花家裏的。
初夏氣溫不灼熱,陽光溫煦,但曬久了腦袋發懵。
趁着中午吃飯的空隙,難得出來透氣,譚奇起身從石頭上往下蹦,沒站穩,差點摔個狗吃屎,一臉的晦氣表情:“嚇死老子了,差點毀容在這。”
“毀吧,也不剩多少發揮空間了。”陳黎嘴賤,慢悠悠地侃他。
“行行行,你帥你帥你他媽最帥。”譚奇連珠炮似地懟回去:“你他媽比談屹臣還帥。”
“......”
“吵架還得帶上我。”談屹臣擰眉,肩膀稍側回過頭看,望小學雞一樣的兩人,勾了下嘴角:“有毛病?”
譚奇:“......不是,陳黎有毛病,別說我,說他去。”
“你倆沒多少區別。”
十七中午休時間自由安排,學生可以自主選擇回宿舍,回家,或者直接在教室趴着睡,不樂意午休就自己安排,一點半準時上第一節課。
臨近高考這段時間,不少學生都選擇睡十分鐘保證精力,起來刷題三十分鐘的時間安排。
這條巷子原本是敲詐勒索的高發地,專挑乖學生下手,幾人有一回碰巧遇見這事,知道后沒事就過來溜溜,“維護治安”,做好事不留名。
這會做好事不留名的少年正低頭,眼神黑黝黝地盯住屏幕,左手捏住校服拉鏈,閑得無聊在胸前來回拉了幾趟,眼睫毛輕扇,在眼下投出淡淡陰影,沒一會,指尖輕敲鍵盤,又發出去一條。
TT:裝看不見?
十分鐘后,對面依舊沒回復。
大拇指按住上端下拉刷新,還是沒回。
真他媽行。
“蹲半天了,那群小子最近應該老實了。”譚奇一張臉被日頭烘得通紅,揚起手隨便拍兩下身上的浮灰,聲音蔫拉吧唧的:“咱回去吧,這太陽曬得我發暈,我還有張卷子沒寫,下午數學課就講了,再不寫該趕不上了。”
幾人不着調,但學習不馬虎,什麼年齡段什麼時候,該幹什麼事,怎麼活以後不會腸子悔青,幾人心裏門清。
“靠。”陳黎也想起來這茬,但也同時想起來自己沒寫,人一瞬間又蔫下去大半,沒什麼精神氣地回:“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沒寫。”
“臣哥,你寫了嗎?”陳黎抬頭求救般地問,看向前頭站在巷口的人。
談屹臣懶懶嗯了聲,還是在看手機,周身氣壓有點低:“回去自己拿。”
“好嘞,謝謝臣臣。”陳黎瞬間回血一半,拋過去個媚眼外加個飛吻,一股子狗腿樣:“還是臣臣懂我。”
“喊我什麼?”談屹臣忽然扭過頭,左肩抵着牆壁,皮笑肉不笑:“有種再喊一句。”
陳黎眨巴眼,站得筆直,裝死,嘴巴抿緊不說話,對面那人挺混蛋地又補一句:“再喊一句,老子乾死你。”
“......”
午休要開始,幾人打道回府,臨走前談屹臣低頭看一眼聊天界面,依舊沒回。
“怎麼了你?臉冷半天了。”楊浩寧跟上他步子,拉下頭頂遮陽的連帽衫,看他臉色不對勁,沒忍住問問。
“沒什麼。”談屹臣收起手機,挑了下眉,抬步朝校園走,敷衍:“一點私事。”
下午時間一晃而過,晚自習到十點結束。
遲霧走讀,住的房子就在一中隔壁,走路五分鐘就到。
這片樓是新樓盤,一中搬過來成立新校區后建起來的,房價跟着水漲船高。
月朗星疏,一陣風吹來影影綽約,空氣里還帶有黏糊的濕氣,牆頭的薔薇被昨晚的雷陣雨打落地凌亂不堪,只剩下細微的一縷清香,過不了幾天,樹椏間就該響起一聲聲此起彼伏的蟬鳴,聒噪不已,又缺它不可。
這小區綠化佳,打着高檔學區房的名頭,在遲霧轉學到一中前,這片樓盤就已經售空,恰好有家裏孩子還沒到這個年級,不急着住,就打算租出去,遲晴知道后就聯繫戶主把它租了下來。
電梯到十二樓,一梯兩戶的格局,住在遲霧隔壁的是對夫妻,退休下來的老教師,遲霧遇到過一回,慈眉善目,為人很和藹。
當初遲晴女士仔仔細細考察完附近住戶背景和基本環境,才放心讓遲霧一個人住這。
電梯門靜默拉開,遲霧走出去,撂下肩上的挎包,拉開最外側的拉鏈,習慣性地將手伸進去拿鑰匙。
兩秒的時間,就在夾層里摸了一個來回。
空的,鑰匙不在。
回想了下,遲霧拉好挎包,轉頭往電梯口走折返回校。
一中十點下晚自習,十點半閉校,今晚下課她做試卷拖延了一會,等到再次走回校門口,大門的柵欄已經被關上了。
值班的保衛處阿姨拉開窗口,朝她招手問:“有事啊姑娘?”
“噢。”遲霧望着校園內思考幾秒:“謝謝阿姨,沒事。”
等到窗口被重新闔起,遲霧才煩躁地踢飛腳邊的石子。
她怕黑,這麼晚一個人去黑燈瞎火的教學樓拿鑰匙,她不敢。
五分鐘后,遲霧打算先回家將就一晚。
遲晴女士有本事,學歷雖然不高,靠着不算大的家底加自己年輕時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攢下的資源人脈開了家公司,生意越做越大,本部設在開發區,這兩年連人帶家也都安在那邊,離這距離不算遠,打車二十分鐘的路程。
到了后,遲霧付完錢下車,往東邊的那棟獨棟歐式小洋樓走。
這邊是密碼鎖,遲霧熟練輸入那串數字,響起開鎖的提示音。
屋內,一樓的燈開着,復古的裝飾物蒙上層與生俱來的陳舊感,遲霧趿拉着拖鞋拉開冰箱,取出瓶鮮奶,往二樓走。
樓梯間是感應燈,拐過樓梯轉角的那個彎后,她就停住了。
樓梯上落着個年輕男士的襯衫,以及一條有些破損的女士黑絲。
二樓掩得不實的卧室傳出叫人臉紅心跳的叫喘,一聲聲,不怎麼持續,有點演累了,休息休息再繼續的感覺在。
遲霧沒什麼反應地轉身下樓,將鮮奶隨手放在桌面,拿上掛在衣帽架上的挎包,重新出了門。
長江大橋邊,空曠的馬路上沒幾輛車,機車的聲浪從地面呼嘯而過。
開發區這兩年建設很快,商場新樓盤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新住戶這兩年來了很多,大多是趁着趟來挑選好地段的小老闆。
紅燈處,談屹臣跟鄒風停下車,兩人的腿都夠長,輕鬆地撐住地面,拉起頭盔透氣。
紅綠燈旁邊是顯示屏,輪流播放廣告商投放的各類廣告,整個城市浸泡在霧蒙蒙的夜色里。
步入到高三下半學期后,鄒風放學后沒事就過去找他,拉他出來一塊跑一圈,他研究過,人處在這種狀態下腦細胞也活躍,回去後學習事半功倍。
這是鄒風自己琢磨出來的學習方法,磨刀不誤砍柴功。
這個天的夜風吹得人舒服,鄒風懶洋洋地支起胳膊肘架在車身前,無聊地順着顯示屏往右看,眨眼的功夫,在前方路燈邊緣,望見一個眼熟的身影。
“那是不是遲霧?”鄒風拍了下談屹臣,下巴微抬朝右邊示意,提醒:“就昨晚上酒館的那個姑娘。”
談屹臣掀起眼皮,稍微側過腦袋,視線跟着往那個方向看。
婆娑蒙蒙的樹影下,遲霧坐在擺設在路口充當路障的石墩上,墨綠色制服裙,白色交叉背心,露腰,腰細的一隻手都能掐過來。
她左手夾了根緩慢燃燒的香煙,白色耳機掛在脖頸間和黑髮交錯,正垂頭右手在手機上打字,挎包、煙盒和打火機放在米白色帆布鞋的腳邊,很有標識性的紅萬煙盒。
起初談屹臣對這牌子產生印象全靠那句廣告詞:ManAlwaysRememberLoveBecauseOfRomanceOnly。
難怪他撂在床頭的煙少了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