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視線交匯的一瞬間,遲霧看見他的眼神里也有驚訝的成分在,轉瞬即逝,緊接着便無事發生一樣地移開視線,繼續和身邊的人談話。
遲霧沒移開,一直看着,直到談屹臣跟隨好友,自然地走到這一塊區域來。
她抬手,把剩下的小半杯酒一口氣全部呷進口中,淡淡的梅子酒氣味甘甜充斥整個口腔。
“來來來,正好湊一塊。”陳檀熱絡地給兩人挪地方:“這家生意賊特別好,不預定壓根沒座。”
“嗯。”邀約來得突然,談屹臣沒什麼想法,反倒是身旁的男生笑了,波瀾不驚的態度:“準備進來看一圈沒座位就走人,沒想到這麼巧。”
“你們好,我叫鄒風,起風了的風。”男生拉下衝鋒衣拉鏈率先開口,抬起的腕骨清晰,這裏有不認識的新面孔,自我介紹是在一段新的人際關係裏理所當然的事。
“你好,李溪藤。”李溪藤大大咧咧地回一句,賞心悅目地看着新加入進來的兩人。
撕開話口之後,其餘人也跟着簡單做了自我介紹,談屹臣恰好坐在遲霧對面,沙發的另一個角落裏。
幾分鐘后,談屹臣才從屏幕上抬起頭,將手機撂在桌面,他抬起左手,右手拿住指套的邊緣,將手套拉下,而後換手,左手拉右手。
“談屹臣,言炎談,山乞屹,臣服的臣。”他邊說邊脫下手套。
很乾凈的一雙手,指甲邊緣修建整齊,有薄繭,手背皮膚下露出青筋的淡色,指骨分明,能看出這雙手經常出力,打球,騎重機,敲架子鼓等等。
“遲霧,延遲的遲,大霧的霧。”就剩她一個人沒介紹。
再不開口,顯得刻意。
都是年齡相仿的同齡人,簡單介紹兩句自然就融入進去,鄒風是真覺得餓了,打開一罐冰啤仰起頭喝了半罐,抬手拿起另一個烤肉夾翻烤,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你不吃?”鄒風見談屹臣動都沒動,問。
“嗯。”談屹臣看上去沒什麼胃口,厭着張臉靠在旁邊玩手機,盤子上冷冷清清的擺放着兩塊別人遞過去的牛肋條,筷子都沒動一下。
幾個先吃的男生吃得差不多后,到旁邊的活動室打桌球。
隔壁就是體育場,這邊一般沒什麼人佔位置,叫幾人吃完也過去。
滿滿當當的座位沒一會就空曠下來,遲霧只靜靜坐在位置上,守着跟前的半杯酒,這已經是叫的第三杯了,除了喝酒,她也不知道幹些什麼。
鄒風出去透氣,這一塊區域就只剩他們三個人。
頭頂冷氣滋拉拉地往外吹,音響有些年頭了,音樂一輪輪播放出來,帶上細微的電流雜音。
談屹臣靠坐在沙發上,手上一局遊戲結束后,他抬頭,右手拎過一旁摞成堆的七喜,從桌面滑到面前,食指輕鬆地勾住拉環咔嚓一聲,氣泡水“噝”地冒出氣。
遲霧盯着他動作,黑髮從肩頭垂落,發梢是女孩子獨有的馨香感。
注意到對面的視線,談屹臣頓住,食指勾着的拉環還沒落下,語氣平常地問:“想喝?”
“嗯。”遲霧盯住他的那隻手,點下頭。
大概是預料到他接下來會把那罐七喜給她,遲霧將酒杯推到他面前。
“喝嗎?”她問,拿酒換他的飲料,很公平。
談屹臣沒說話,視線往下,自然地將剛打開的汽水往她的方向滑過去。
他往後靠,散漫的勁隨着在這待的時間愈發明顯,默不作聲地打量遲霧遞過來的半杯酒半晌,杯沿殘留着她部分的唇彩印:“要騎車。”
不能飲酒。
“噢。”遲霧沒多說什麼,把酒杯拉回面前,自己一口氣全部喝完,給她的那罐七喜她沒動。
喝完,酒杯里空空如也,遲霧抬手擦下唇邊濕漉漉的酒漬,抬眼對上談屹臣的視線,隨後又裝作若無其事地低下眼。
“嘖。”對面人周圍的氣壓瞬間降低,伸手將她面前的七喜移到自己面前抬到嘴邊,喉結滾動,一口氣喝下,隨手將空瓶捏癟扔到一旁的垃圾桶內,砸出“咚”的一聲悶響。
一連串的動作都帶上點脾氣。
“挺能耐。”談屹臣眼神淡漠,一動不動地盯着她,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
遲霧恍若未聞,靜靜地維持原姿勢,沒吱聲,點第五杯酒的時候,談屹臣放在桌面的手機震動起來。
面前的人起身,身上寬鬆的T恤勾勒腰側的弧度,拿起手機瞄一眼,接着回過身朝不遠處在窗前抽煙的鄒風,指了下手邊的手機示意出去接個電話。
等人走了,李溪藤才從沙發上坐起來,望向身後朝門口走的談屹臣:“他怎麼接個電話還給哥們報備,想像力豐富的沒準以為他倆是一對。”
遲霧只看他的背影,人不見了,才收回視線。
“話說——”李溪藤突然間靠近,湊到遲霧脖頸旁吹了口氣:“咱們和他還挺有緣分,一晚上遇見兩次,喝過的酒你也朝人家面前送,好曖昧哦。”
遲霧沒吱聲。
李溪藤沒打算放過她:“沒看出來,挺行啊你,喜歡?”
“嗯。”遲霧皮笑肉不笑地挑起個唇邊弧度,依着她說。
“看上哪了?”李溪藤那雙狐狸眼裏光芒閃爍。
遲霧眼都不眨地告訴她:“像我前男友。”
李溪藤剛想說放屁你哪來的前男友,餘光便瞧見一個高瘦的身影,從屏風側面走進來。
剛出去打電話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外套和手套都搭在沙發邊緣,談屹臣進來后沒落座,拿起這兩樣東西,轉過身,垂眼看着遲霧,唇邊弧度意味不明,幾分琢磨幾分好玩:“過來拿下東西。”
意思大概就是,聽見什麼,聽見多少,他都不是故意的。
遲霧沒接話,還是保持撐腮的姿勢,視線淡淡跟着他移動,看他走到鄒風的身邊,拍拍他肩膀,兩人一道離開。
“你什麼時候談的前男友?”等人走了,李溪藤這才繼續問。
“夢裏。”遲霧把最後的那點酒全部喝下,才從沙發上站起來,意興闌珊:“我也回去了,有事電話找我。”
“......”
出了酒館門口,熱氣撲面而來,遲霧將制服搭在臂彎,低下頭在手機軟件上開始打車。
夜班公交車在前頭公交車站停下來,車前顯示屏營造出紅綠色電子光,呼啦一聲拉開門,僅間隔一秒又呼啦一聲關上,簡單走個流程。
路邊夜景寂寂,遲霧搖下車窗讓風吹進來,吹散身上的酒氣。
夜風習習,柏油馬路石縫間殘留水漬,夾帶雷陣雨過後的潮氣和塵土氣息。
出租車一路送到樓下,遲霧回到自己單獨在外租住的房子,將校服搭在門前衣架上,在沙發上放空自己好一會才起身去淋浴室。
洗完澡,她光腳走出來,踩在地毯上留下淡淡水漬,黑髮濕漉漉地搭在她的肩頭,靠坐在床邊翻出手機。
她手機上聯繫人不多,很少收到消息,今天破天荒地出現一條,聯繫人“TT”幾小時前發來一條消息,很簡潔的一個問號,時間顯示在傍晚19:17。
遲霧裝作沒看見,隨手刪除。
假期結束,街道兩旁的早點鋪子熱熱氣騰騰地開門營業,爬山虎綠油油的藤曼鋪延在牆壁上連成一大片,頭頂地鐵呼嘯而過,晨光照耀下人群熙攘,除去早起為生計奔波的打工人,餘下的就是趕着上早讀的學生。
南城一中是老牌市重點,跟附中和另外兩所學校合稱四大名校,遲霧到教室的時候,上課鈴正好響起。
“遲霧!”成羽朝她揮手,看她朝自己走過來,捋了下後腦勺的高馬尾。
兩人是同桌,成羽桌前已經擺滿一疊數學試卷,她是數學課代表,負責收作業,她起身給遲霧讓地方讓她進去:“我差點以為你要遲到了,怎麼今天來這麼晚?”
“起晚了。”遲霧不緊不慢地放下背包,塞進靠窗的儲物櫃裏,拿出幾張筆跡工整的試卷分類好,其中兩張交到成羽的桌面上。
高考只剩最後一個月,黑板上的日期徹底進入倒計時,內容也已經進行到第三輪複習末尾,課間常常睡到一大片,爭分奪秒地學習,調節休息。
一上午的課結束后,遲霧放下手中的筆,甩兩下發酸的手腕望向窗外。
昨夜那場雷陣雨持續很久,半夜也隱約聽見雷鳴聲,晨起時天氣早已放晴,樹葉新碧如洗,空氣中漂浮細微木頭腐爛的潮濕和青草瘋長的植物氣息。
成羽問她去不去食堂解決午飯,食堂吃得快,回來午休多睡一會,遲霧正好也打算到食堂,於是兩人收拾好桌面一塊過去。
一中食堂是很固定的幾個窗口,兩人到的時候打飯的隊伍早就排起了長隊,遲霧隨便找了個隊伍跟在後頭,前頭罵罵咧咧互相推搡的幾個男生戛然停止,眼神虛虛往後瞄。
遲霧在這個學校里算是眾人皆知,不僅是長相,她氣質也相映成輝,像三月清晨江面的薄霧,疏離又清冷。
打到餐后,成羽佔到一張空桌,又去窗口開了兩瓶北冰洋,才回到原位坐好,等遲霧不慌不忙地端着餐盤走過來,看一眼她的餐盤:“就吃這麼點?”
遲霧打的飯菜還沒她的一半多。
“嗯。”遲霧點頭:“早上吃多了,不餓。”
成羽哦了聲,把插上吸管的桔子味北冰洋遞過去一瓶:“我要是只吃這麼點,估計挨到光頭強的課就得餓死了。”
光頭強是他們班物理老師的外號,本名張強,恰好又留着光頭,一屆屆的學生心照不宣都給他起了這麼個外號。
今天下午第二節就是他的課。
“謝謝。”遲霧接過汽水,咬住吸管頭緩慢地吸了一口。
一頓飯草草解決,兩人的座位在監控死角,背對攝像頭,成羽掏出手機偷玩一會兒。
汽水喝完大半瓶,制服里的手機傳來震動一聲,遲霧拿出來看。
TT:【厲害。】
她昨晚沒回他,這兩個字明顯帶上了這哥獨有的陰陽怪氣。
遲霧輕眨下眼,淡粉色的薄唇抿了下,舌尖捲入一點汽水的甜膩味,她坦然地望着聊天界面幾秒,還是沒打算回。
“TT是誰?”成羽偏過頭看到,好奇,按着字母拼:“TT......套套?”
“嗯。”遲霧點頭,不動聲色地把手機屏幕熄滅,沒否認:“一個賣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