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抵是感受過了他的溫暖,再見他這番冷態,不願信他說的,沈清煙結巴道,“你明明……”
顧明淵沒讓她說下去,“功課呢?”
沈清煙噎下了話,拿出功課,他依然認真的為她講授,只是態度更冷然。
沈清煙再笨拙,也覺察出了不對勁。
等到功課教完,她還不死心的問着,“表兄你真不吃嗎?”
“不吃,”顧明淵起身出去。
沈清煙僵住身,過了很久才將那包糖冬瓜放回荷包,收起功課往出走,慶俞送她出去。
一前一後過角門,將入學堂時,她忽念起拂冬來,還有慶俞、掃墨平日都對她很照顧。
反正顧明淵也不吃。
她從荷包里拿出來糖冬瓜,仔細的分了四份,自己留一份,剩下的三份讓慶俞帶回去分給拂冬和掃墨。
這才耷拉着腦袋回了學舍。
慶俞捧着糖冬瓜回靜水居,沒有立刻分給掃墨他們,先到顧明淵跟前彙報。
顧明淵看着那點零嘴,伸手撿了一塊放入口中,過分甜膩,像她這個人。
他一點點吃掉,再拿起一塊吃進嘴裏。
慶俞便默默退離。
——
沈清煙回去后,一直心神不寧,夜裏也輾轉反側,後頭她自個兒胡亂猜測,跟雪生把在顧明淵那兒發生的事兒全說了。
“他是不是聽了那些話,瞧不起我了?”
雪生眯着睡眼,“少爺別瞎想,小公爺不是那種人,糖冬瓜又不是寶貝,哪能人人都愛吃?”
沈清煙想想也對,他那等身份,當然吃不得這樣的便宜貨。
思慮一放鬆,她就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隔日依然如平常般過,倒是有件樂事,原來族塾有規定,中秋學堂准了兩日假,讓學生們都回府過節。
沈清煙晚上進靜水居時,和往常般,遇見拂冬想和她打招呼,但拂冬對她很是恭敬疏離,敬過禮后就避讓開。
沈清煙納悶了點,心想着可能是拂東姐姐自個兒藏着事,便在顧明淵教她功課時,隨口問了一句。
顧明淵竟像未聽到般,指導她做好功課。
沈清煙再是個心大的,也感到他有些疏離,但她已習慣了親近他,本能將這份疏離給忽略了,眼見他要起身走,伸着指頭揪住他衣袖,眼巴巴的道,“表兄,學堂准我們中秋回府,有兩日假,到時我就不能來靜水居了。”
顧明淵低眸看過她,在她眼底看到了念念不舍,她已越發的粘纏,他應該呵斥她,但終歸默了,自她手裏拽過衣袖,嗯一聲算作答覆。
沈清煙關注他的神態,不冷不熱,並未因她不來靜水居面上情緒有起伏,她不免失望,待一細想,不過是家去兩日,又不是生死隔離。
顧明淵挪坐到珊瑚圓椅上看公文。
室內燭火搖曳,顯映出溫馨來,沈清煙跟着起來,坐到他身邊,手支着下腮,衣袖滑落,露一截皓腕出來,問着顧明淵,“表兄休沐嗎?”
顧明淵微偏頭,長眸斜着她,視線里她懶散的歪着身,看得出體態纖秀柔軟,但坐姿着實不正,像沒了骨頭般需要旁物支撐。
顧明淵還是回答了她,“休一日。”
“那我在家中呆一日,後面來靜水居陪表兄,”沈清煙自作主張道,她姨娘懷孕了,只能將養着,她不敢打攪她,父親又嚴苛,她在家中兩日少不得要挨他說,還不如早早回學堂,在靜水居多自在。
顧明淵按住手裏的公文,淡淡道,“你該回去了。”
沈清煙奧一聲,悶悶的望他,也沒得來他一眼,只得出了隔房,往前走了小半截路,鬼使神差的,她忽然轉過步子,進到顧明淵的卧室,在那金漆雕花衣架上見到了顧明淵的官服,緋紅顯貴,旁邊掛着腰帶,上邊兒綴着個黑金雲紋扇套。
卻不是她送的那一個。
沈清煙腦袋嗡的一木,她調頭走回了隔房,輕推開門,立在門邊問顧明淵,“表兄,我送你的扇套呢?”
顧明淵沒抬頭,“收起來了。”
沈清煙啊着聲,心底找了個借口,顧明淵是捨不得拿出來戴,珍藏起來也很好。
她輕輕合上門,踱步走了,房內顧明淵隔着窗望她,背影清瘦,腰細肩窄體薄,和慶俞走一起,都不及慶俞高,倒是規矩了些,沒和慶俞有過多觸碰。
沈清煙路上跟慶俞悄悄打聽過,顧明淵中秋休沐那日,永安侯世子徐遠昭遞了請柬來,邀他去會茗居品茶。
那就是有應酬了,怪不得他不說呢。
沈清煙便沒顧慮的離開了。
至中秋,沈清煙回了伯爵府。
自上回見柳姨娘,這次再看人,屬實瘦了一大圈,柳姨娘躺在床上,面容憔悴蠟黃,沈清煙杵床前不敢碰她。
“我懷你的時候,頭三個月也這麼遭罪,你在我肚子裏折騰來折騰去,後頭就乖了,”柳姨娘不在意的笑道。
沈清煙點點頭,憂心忡忡道,“姨娘,不然就不要它了,我一輩子是男人,父親也發現不到的,父親要給我議親,我不願意他總不能逼我。”
柳姨娘抿嘴笑笑,“傻話。”
“……我要是男人就好了,”是男人姨娘就不用受苦了。
柳姨娘摸她的頭,輕聲道,“男人有什麼好的。”
她止住話,又轉了話頭,叮囑她,“你如今有小公爺照應,我不擔心,只你好生跟着他,他是貴人,你以後的夫君、你自己都得仰仗他,斷不可把他得罪了。”
沈清煙便笑道,“姨娘放心,表兄待我很好。”
柳姨娘勉強定心,自枕頭下摸出一塊玉珏給她,讓她收好。
那塊玉珏,通身剔透瑩潤,一看就知道是塊好玉,她姨娘不受寵,手頭也沒什麼好物,也就是她有顧明淵做先生后,父親才來姨娘院子,這才得了塊玉珏,就要給她。
姨娘總是最疼她的。
沈清煙將玉珏塞香囊里,尋思着回頭讓雪生給她打個絡子掛腰上,哪兒都帶着。
片晌屋門打開,進來個長臉水蛇腰的丫鬟,手裏端着熱騰騰的葯近床前,陪着笑道,“六少爺,您趕緊起身,柳姨娘該喝葯了。”
沈清煙瞧着柳姨娘,柳姨娘笑道,“老太太怕我跟前的人伺候不盡心,特地將水珠姑娘撥給了我,你沒甚事就回去歇歇,姨娘這裏不留你了。”
沈清煙想說祖母對她們不好,這個丫鬟指定也不會真心對她,可是柳姨娘暗示她離開,她只能離開。
——
到底是中秋節,府里設了中秋宴,熱鬧了一天。
到晚間才歇,那秋月還總在沈清煙面前搔首弄姿,被她數落了一頓趕走。
快歇下時,窗戶門被拉開,探進來沈澤的腦袋,“六弟,這就睡了,四哥哥帶你出門找樂子去?”
沈清煙叫他話引起了興緻,從床上翹起來道,“四哥哥帶我找什麼樂子?”
沈澤招呼她出來,說兩句奉承話,“也不是什麼樂子,只我有幾個朋友,都知道咱們府里你最出息,想跟你認識認識,見識一下你的風采。”
沈清煙耳根子軟,誰要是誇她兩句,她就覺着別人好,沈澤先前害她被顧明淵冷落,但細想想他也是孝順,沒什麼錯的。
“我不去酒樓的,”自那次在酒樓差點被顧明禎佔了便宜后,她就對酒樓發怵。
沈澤笑嘻嘻道,“四哥哥能帶你到那種地兒?就是爺兒幾個找了間閑宅吃吃茶、談談心。”
她便不設防的出屋子,探頭看來看去,膽小道,“不會被父親發現吧?”
沈澤拉着她走,“怕什麼?這大過節的,大伯還得會客,哪有功夫管你。”
雪生怕她昏頭,跟她後面小聲說,“少爺,您不是還要小的給您打絡子?就別往外跑了。”
沈清煙剛要回頭,沈澤將她一拽,“一個破絡子哪兒值當憋屋裏,爺們兒家可不能磨磨唧唧的。”
雪生看着他們跑,直跺腳,只得追了上去。
——
沈澤帶着沈清煙在小巷子內亂竄,一直進了一條名叫雙桂巷的小巷子,裏邊兒沒幾戶人家,直到了一間青磚蓋成的屋門前,沈澤敲了敲門,屋門開了點。
沈澤先進,扭頭催她,“六弟快進來。”
沈清煙一入內就見院子裏坐着顧明禎、劉章等人。
沈澤正對着顧明禎點頭哈腰,“您想見我六弟,我帶他過來了。”
沈清煙登時驚恐,回身時門已合上。
雪生被擱在門外。
劉章拍着沈澤給他打眼色,“顧二爺跟你這兄弟一見如故,咱們邊上去,別打攪了他們。”
沈澤連忙應着,隨他進了角屋。
顧明禎眯着一雙眼狠狠盯着沈清煙,“沈六爺這麼怕我,做了什麼虧心事?”
沈清煙背貼着門,只顧朝外叫雪生。
顧明禎朝她走近,“我被我父親罰了兩個月禁足,去了半條命,全賴沈六爺所賜,我竟不知你真有能耐讓我大哥神魂顛倒,你勾結我大哥害我,我總得要點補償。”
他一把抓住她,將她拖進了屋子裏。
沈清煙先是叫雪生,后開始哭着叫顧明淵,眼看着她哭的喘不上氣,顧明禎又嘴裏叫了聲“心肝兒,爺恨不得死你身上。”
他急不可耐的脫衣裳,沈清煙眼尖看他腰上有傷痕,在他撲上來前伸手撓了他一爪子,疼的他趔趄,她趁機跑出屋。
院子門被雪生砸開,地上躺着一腦門血的小廝,沈清煙提着下擺跑出來,兩人手拉着手往出跑。
那沈澤眼看她跑出去,一拍大腿,愣是沒敢追,倒是顧明禎手忙腳亂套上衣物,咒罵了一聲,大步衝出去,他今兒就是死也要辦了這個兔崽子!
雪生對這京里哪條街哪條道都熟絡,後方有顧明禎追,她們兩個姑娘跑不遠,離這兒不遠處是會茗居,她牽着沈清煙往那方向跑,正見顧明淵從會茗居出來。
顧明禎原想追上去,一見着顧明淵,當即縮回巷子裏。
沈清煙太怕了,在看到顧明淵的那一瞬,她的眼裏就只有他了,她脫開了雪生的手,驟然跑過去想也不想抱住他的胳膊,才喊出表兄救救我。
顧明淵身體僵硬,猝然要拂開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