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沈清煙仰起頭瞧顧明淵,顧明淵凝視着她眼中淚珠,她在發抖害怕,她的皮肉嫩,手腕上勒出了兩道青紫手印。
將抬起手指要揮開她,終究按捺住了。
沈清煙慢慢鎮定下來,才注意到周遭,顧明淵不是一人在,與他同行的有好幾位公子,大都不認識,但荀琮還有趙澤秀二人赫然在場。
沈清煙臉上都是淚,和那兩人對視后,只見着他們錯愕過後,都撇開臉裝不認識她。
沈清煙又把目光轉向其他人,他們都盯着她看,她只面熟那位永安侯世子徐遠昭,對方一臉笑眯眯的,看得出來極好相處,沈清煙有點窘迫,放開顧明淵的胳膊,想和他露個笑,但又笑不出來。
她下意識移開視線,望到了那幾人中衣着打扮最貴氣的公子哥,雖相貌堂堂,但眼神不善,沈清煙脖頸發涼,悄悄往顧明淵身後縮。
“沒想到兄長還有個這樣的表弟,”那公子似笑非笑道。
顧明淵朝他拱手,“讓您見笑了。”
公子哥打量着他身後的沈清煙,隨後斂住笑,轉身走,其餘人都微俯身,他上了馬車。
沈清煙踮着腳尖偷看,在京里,能讓顧明淵這麼敬着的,五隻手指都能數出來,這人還叫顧明淵兄長,必定身份極尊貴。
“小表弟趕緊擦把臉,”面前遞來手絹。
沈清煙一抬眸就見徐遠昭和善的笑臉。
她手拿住,小聲與他說謝。
徐遠昭便朝顧明淵作了作揖,提步上了那貴人的馬車,馬車朝東城方向駛去,沈清煙駐目眺望過,捏着手絹抹去臉上的眼淚,歡快的想着,徐世子真是個溫善的好人。
慶俞將馬車趕來,顧明淵先上馬車,回視着她,“上來。”
夜色下,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聲調又低又冷。
沈清煙忙踩着馬凳上去,進車裏坐下,很仔細的疊好手絹塞進袖中,這手絹髒了,等洗乾淨再讓顧明淵還給徐世子。
她做好這些,再看顧明淵,他半垂着眸,睫毛長而密,眼瞼下有一片影,臉微偏,在燈下一半陰一半明,更顯冷肅俊美。
“手腕怎麼回事?”他問。
沈清煙立時委屈起來,“我四哥哥說帶我出來找樂子,他把我騙去見顧二爺……”
顧明禎禁足兩個月,趕上中秋,英國公一心軟,就准他出門了,這才解禁,他就出來找沈清煙的麻煩。
沈清煙半身趴在桌几上,下巴抵着胳膊,張大水潤眸子道,“表兄,我怕他還來找我。”
“不會,”顧明淵道。
沈清煙得了他這聲保證,心知他回去定會教訓顧明禎,注意力也就去了別的地方。
“表兄,剛剛那人是誰?為何叫你兄長?”
顧明淵慢慢掀起眸,目光凝着她,未答。
沈清煙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們那麼多人在會茗居喝茶,連荀琮、趙澤秀都能去,憑什麼她不能去,她父親讓她結交貴友,這麼好的機會斷不能錯過了。
“表兄,下回你同他們吃茶能帶着我么?我、我也想吃茶。”
她的神態率真,話卻虛偽,她不是想喝茶,她想攀附他人。
“不行,”顧明淵回絕了她。
沈清煙想再求他,手指攥到他袖上,剛要吱聲,卻見他迅速撥開她的手指,她怔了怔,表兄這是……嫌她嗎?
她縮回手,怯怯的向他示好,“表兄不讓我去我就不去,我都聽表兄話。”
她滿眼裏都是他,面龐乖柔,很怕惱了他。
顧明淵一剎那皺眉、別開臉。
沈清煙便沒膽子再開口,沮喪的低垂着腦袋,不知自己哪裏做錯了。
馬車一路到永康伯府。
沈宿正是氣頭上,他聽沈清煙院裏的丫鬟秋月說,沈清煙偷偷跑出去廝混了,還想等她回來一定要狠狠打一頓,哪知顧明淵帶回沈清煙,氣也消了,更是要擺宴招待顧明淵,被顧明淵婉拒了。
等到顧明淵走後,沈清煙跟沈宿告狀,直說沈澤騙她出去,差點遭人欺負,還好顧明淵救了她。
沈宿就這一個庶子,如今她又有顧明淵教導,自是看的比眼珠子還重要,當晚就讓三房老爺拿了沈澤入祠堂,只是這沈澤狡猾,一晚上都沒回府。
沈宿答應了沈清煙,待他回府,一定罰他,讓他給她賠禮道歉。
只是這答應隔日就歇了,原來那永定侯府派了媒人來府里為劉章說親,談的是三房嫡女沈明月,劉章雖是永定侯庶子,但門第上看也是沈家三房高攀,永康伯府還能藉此攀上永定侯府,這樣好的姻緣,沈宿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饒過了沈澤。
沈清煙等不來父親應允的一切,哭了一場,在柳姨娘的勸慰下回了學堂。
——
英國公府醉柳院內。
顧明禎跪着受罰,鞭子抽的他跪不穩,下人還在數着鞭數,直數到三十,他徹底栽在地上,滿身是血。
面前停住一雙腳,他聽到顧明淵沉冷着聲道,“再有下次,你就不用留在府里了。”
顧明禎勉力撐起身,又倒回去,仰頭即見顧明淵俯視着他,猶如在看蛆蟲,他這個兄長生來太過耀眼奪目,他們這些庶子都比不過。
再嫉恨都比不過。
顧明禎哼笑着,“大哥裝什麼?”
他艱難爬起身,兄弟倆面對着面站着,他甚至不及顧明淵高,他咧着嘴笑起來,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他剛進學堂,我就看上了。”
他神色痴迷,“他長的那般勾人,哪個男人會放過他?沒有我也會有別人,大哥難道不想嗎?”
顧明淵神色不動。
“他夜夜呆在大哥房裏,大哥是怎麼教他做功課的?是不是讓他坐在懷裏,手把手的給他指教?他哭起來那般漂亮,大哥讓他哭過么?”他說著難掩妒忌,他差一點就得手了,那等尤物,是男是女他都想沾一手,可卻被顧明淵給截了,他看着他們夜夜在靜水居,怎能忍?
顧明淵轉過身,“繼續打。”
顧明禎又被摁在地上,鞭子打的再也爬不起來,他拼出勁嘶吼道,“母親遲早會知道!”
顧明淵脊背挺直,慢步踱了出去。
顧明淵如往常般在書房呆了半個時辰,沐浴、躺下閉眼。
意識朦朧中,耳畔響起陣陣嬌怯哭泣,一聲聲的叫着表兄,帶着痴黏,水汽似乎瀰漫在室內,眼前忽然清明了。
她縮在他懷裏,被他捏着下巴一口一口的親吻着,蹙着眉不耐這兇狠,想逃被他捉住逃避不開,腰撐不起來,臉上一片紅,睫上掛着水珠,在他的親吻里嗚咽,脖頸後仰,兩隻手卻掛着他的脖子,叫他托起頭,裹着她的唇將所有畏怯都吞進肚子裏。
她忽然要推開他,才爬走,就被他握住腳踝抱了回來,她哭着喊他。
表兄、表兄……
然後他從床上猛地驚醒,弓着背坐起來,額角全是汗,神識仍停留在那一聲表兄上。
他枯坐了一會,從床上下來。
外間守夜的慶俞低聲朝里道,“小公爺可是要喝水?”
說話間要入內。
“送水去盥室。”
已是快入秋的天,偶爾熱的反覆,室內撤了冰盤,夜裏熱醒也正常。
慶俞便使喚幾個小廝抬熱水進盥室,片刻盥室內響起水聲。
一柱香后,顧明淵換上新衣袍出來,關門。
慶俞進盥室內收拾,竟不見顧明淵換下的臟衣裳,他在裏頭找了一圈,愣是不見蹤影,正摸不着頭腦,卻嗅到一股衣物燒焦的氣味,他循着這味道到唾壺前,探頭張望,只見唾壺內的灰燼還亮着火星。
慶俞提着唾壺出去倒掉灰。
未過半刻鐘,屋內叫了聲掃墨。
掃墨推門進來,見顧明淵盤腿坐在海棠榻上,屋內香氣纏繞,讓他的面容模糊不清,掃墨走近,弓着背敬聲道,“小公爺有何吩咐?”
顧明淵垂首沉默。
掃墨恭順的候着,等他發話。
“寬衣。”
掃墨愣住,顧明淵自來不習慣人近身,凡在內室,他們這些小廝都不得隨意入內,更不用說寬衣這種事,這些年在他跟前伺候,就沒見過他准下人近前服侍過。
掃墨雖有詫異,但這種活計本來就是他們這些小廝該做的,可顧明淵仍坐在榻上,一臉冷沉,掃墨不敢揣測他,只得俯身湊近,探手要解他的腰帶。
“滾出去,”他面無表情道。
掃墨手一抖,慌忙退出屋,慶俞瞧他驚慌失措,隨口問了句,他便摸着腦門糊塗道,“小公爺才叫我寬衣,我還沒上手,他就讓我滾出來,聽着語氣還忒厭惡。”
慶俞拍了拍他的肩膀,搖搖頭,他遂閉上嘴。
夜色深了,屋內燭火熄滅,榻上人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