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敢跟閹人說話?
那雙眼睛直視着她,一言不發。
目光晶亮猶如有實質,陳圓手一抖,差點把霉饅頭扔了。
就在他倆僵持滲着的時候,那人身上鎖鏈丁零噹啷一聲脆響,一道黑影閃過。
一低頭,地上多了一個霉饅頭。
陳圓無語:“……”所以,您老人家有東西可以吃?
雖然在她的衛生觀念里,發霉惡臭的饅頭吃了會生病,臭水喝了會發燒,但顯然在這個世界、或者說在這個黑獄裏,霉饅頭等於延續生命。
她低頭愣愣地看着多出來的一個饅頭,大着膽子問:“你……喝水嗎?”
那麼一碗看上去大腸菌落嚴重超標的髒水,她實在不想喝。
可若是讓她在餓死渴死和拉肚子竄稀拉死之間選擇,她……可能會喝。
那人不動彈。
陳圓不相信那人還能從身後拿出一碗清水出來扔給她。
還沒等她想清楚為啥那人要扔饅頭給自己的時候,聽到低徊的聲音又響起:“不吃也好。這兒沒茅房。”
“!!!”
陳圓登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沒、沒茅房?
她醒來至今因為實在太過震驚,以至於完全沒有注意到古代的牢房裏沒有廁所。不僅沒有廁所,也沒有夜壺,甚至連個遮蔽的地方都沒有——所以……吃喝解決不了,拉撒更是沒門??
她差點一屁股癱了下去。
眼前那碗臭水,看上去似乎沉澱變清了一些。
可是,她更不能喝了。
她不敢想像自己三急時候當著陌生男人的面刨地挖坑、拉屎拉尿的樣子。
“嗤——”那人冷漠的嘲笑再次響起,好像看到什麼有趣的事一般。
陳圓在絕望中,依然聽不出他的年齡,也聽不出跟男人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她太絕望了!
她恨自己,為什麼剛才不在單獨關押的牢房裏先解決一次?啊啊啊——
在絕望和悔恨中煎熬,陳圓冷靜下來,終於負負得正,她開始仔細思考到底如何活下去的問題了。
牢門是出不去的,門頂上的那個小洞連貓都穿不過去,門底部的小柵欄口也被獄卒堵了個嚴實。
除了手腳鐐銬,她身上連根針都沒有。
所以,現在能做的——
坐在黑暗中的人眸光閃爍,即便是在如此陰暗環境中也能視物如常,此刻連陳圓纖長睫毛的些微顫抖他都瞧得一清二楚。嗯,這丫頭自從從看到食物以後,就態度大變,現在居然敢盯着自己使勁瞧了。
他微微揚眉,嘖,這丫頭的膽子恢復了么?
陳圓雖然看不清對面那人的樣貌,可從隱約身形來猜測,他身材並不矮小,而且眸含精光,說不定也是一個練家子。
她定了定神,仔細想想發現他好像並沒有暴力攻擊的意思,甚至還丟了個爛饅頭給自己,於是鬥着膽子問:“這位……你來這裏幾天了?”
那人在暗中蹙眉,可惜陳圓看不見。
半晌,只聽他懶懶道:“你敢跟閹人說話?”
陳圓頭皮發麻。
這人的聲音並不像她看過的電影電視劇里陰陽怪氣的太監一般雌雄莫辨,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聽起來帶着一種特別的低徊通透,伴着無形的壓迫感,讓人一聽之下難以忘記。
她依然聽不出對方年紀,況且這人問的問題實在刁鑽得讓人難以回答。
說不怕跟閹人說話吧,剛才扒在門上哭着喊着要出去的是誰?
說怕跟閹人說話吧,正常姑娘能有這個膽子嗎?她也不想撒這個謊。
再說了,這人到底是不是閹人太監還不確定,即便是,他會不會心理扭曲,會不會一言不合惱羞成怒把她給殺了,或者想盡辦法折磨死她,都是未知數……
思來想去,陳圓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
在黑暗中靜靜等了半晌,那人等不到答案,忽然低低的嗤笑一聲:“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待了些日子了?”
這個問題陳圓答得上來:“我醒過來到現在好多個時辰了,才第一次看到送食物——你既然存下一個饅頭,必然已經在這裏待了幾日……甚至更多。”
“呵。”那人不置可否,又不說話了。
陳圓意識到這人可能已經在黑獄裏待了挺久,也許他的信息會對自己有用,立即似有意若無意地找話題閑聊:“你……為什麼進來的?”
黑暗中那人周身的氣壓極低,在陳圓看來只能拿“周遭氣溫下降了幾度”這樣的小說描述來形容。她也身臨其境地體會到真正的膽寒,毫無準備地打了個噴嚏。
那人似乎被陳圓問得煩心,翻了個身,面對着牆不再理會她。
陳圓一直昏了醒醒了昏,此時除了渾身難受以外,一絲倦意也沒有。見這人要睡,她馬上大急——誰知道這人能睡多久?這不耽誤事兒嗎?!
她連忙小心翼翼往那人的方向挪了一步,又端起灑了半碗的水:“呃,這位……大哥,你、你喝不喝水?”
別的牢房半碗水一塊饃相互暴揍打得不可開交,而他們這個巴掌大的小囚室里居然半真半假地謙讓互動起來……
那人背影不動。
陳圓更怕他睡著了,趕緊又道:“那,那我給你留一塊饅頭。”
那人似是更厭煩了,背對着她一動不動。
陳圓無法,只好紅着臉問出關鍵問題:“大、大哥,咱就是問……你在這幾天,是、是、是怎麼方便的啊?”
她真的好怕等下憋不住要當著這人的面刨坑埋粑粑。
那人煩不勝煩,終於一骨碌坐起來,怒斥:“……方便?方便?!一個姑娘家,你不知道他們把你扔這裏什麼意思嗎?”
這丫頭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在關心怎麼方便才不尷尬?她真不知道自己命懸旦夕嗎?臉面難道比性命還重要嗎?
陳圓呆了一呆:“……所以呢,他們為什麼要關我在這?”
那人:“……”
他冷眼相向,沒想到這丫頭心機可真是深,都這會兒了,還能裝得無辜得跟天上的白鴿子似的。叫你裝!
坐在陰影里的人似乎被她氣着了,又坐了起來,身上的鐵鏈叮噹作響,嚇得陳圓往後一倒,又縮回了牆角。
昏暗中那人的眸光似星,盯了她半晌,這才道:“你犯了事,他們把你丟與我這種人關押。和閹人在一起過夜,姑娘名節盡毀——等你知道羞辱了,自然就肯招供。”
“羞辱?”陳圓喃喃重複。
這個嘛,她不是沒想過。
不過,古人的腦迴路可真是奇怪。在她一個現代女性看來,跟一個太監(假設)毫無實質接觸的情況下關押在一起,倒是比跟一幫貨真價實的窮凶極惡之徒關一起安全不少。至少閹人太監沒有啥作案工具嘛!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的太監情況真假莫辨,她不能放鬆警惕。
今天被獄卒踢了兩腳、又餓渴了一整天,確實也夠遭罪的,她得想辦法逃跑,跑不成也得早死早超生。
陳圓不做聲,被男人當做嚇壞了的表現。
他陰森森在暗處盯着她:“在這裏關的,都是殺人不眨眼跑不脫死罪的重犯,你敢隨便找人搭訕?——江湖大忌!”
她一聽,男人的話印證了她原先的猜想,頓時兩腿發軟。果然自己的原身是犯了死罪才服毒自殺的。
這下全完了!
想到自己年紀輕輕,在這個世界活的時間還沒超過24小時就又要奔赴死亡,她就好不甘心,頓時紅了眼圈。
“哦……”陳圓泫然欲泣,沙啞的聲音帶着幾分脆弱,不久也不吭聲了。
那人坐在陰暗的角落裏,卻八風不動坐得筆直,似乎是怕土牆上的灰塵沾到衣裳。
他滿以為陳圓又在想新話題跟自己套近乎,可等了半天,卻只聽到巴掌大的牢房的另一邊傳來女孩子獨有的輕微呼吸聲,間或夾雜着一絲幾不可聞的吸鼻子聲。
他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姑娘身邊放着的小半碗水,脫口而出一句連他自己都覺得無趣的廢話:“……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