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然而岳山書院的榜還未張,來自川安縣的家信就先到了。
先是陳安在信中陳述老陳頭和陳阿婆最近的精神狀況、叔伯們的家中生意,還提了一嘴趙教諭家中出事了。
說是那葷素不忌的趙壽康不知道怎麼回事,看中了方秀才之女,欲以權勢用強,卻不想方夫人弱質纖柔,卻有勇毅之心,直接把趙壽康告到縣衙里去了。
縣尊大人一審也是煩透了頂,但官場之上,亦有人情。輕拿輕放把這件事處理完了,只讓趙家賠點錢了事。
寫到這裏,陳延能看出堂兄字裏行間的憤懣,是啊,許縣令在川安縣其實算個不錯的官,但就是這樣的官員,在‘官官相護’,‘法中尋情’的時候一點也不會覺得不好、不對。
反而對一切稀鬆平常。
這是何等的諷刺。
‘不過人生循環,人不收有天收。’陳安此刻的快樂幾乎躍然紙上,‘那人許是受了驚嚇,回去之後便連發高熱,如今已大不好了。’
‘兄藉以此事博康弟一笑,不知現在是否考了岳山書院?’
想知道答案這張信紙得再等一天。
好在岳山書院發榜十分準時,隔天陳延去得早,沒花多久就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黃級甲班,是此次新入秀才能去的最好的班了。
他已然心滿意足。
喜悅湧上心頭持續了半個上午才慢慢消退,回家花了半個時辰給堂兄回信。陳延雨露均沾,家中的長輩、小輩均一一問及,又問起呂夫子:今時夫子心情如何?
也不知道夫子這最後一考能否得償所願?
把自己的信放好后,中午陳家小攤攤的三個人回來了,陳延又再添了一封,一起花錢送去了川安縣。
信送完,夫妻倆這才問起書院的事:“可有中?”
“中了,下午就可以去交錢報名了。”
“!”
李銀花的嘴角當真是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了,“那下午要娘陪你一起去嗎?你這人,也不曉得早點說過了,我們也可以買些東西慶賀一下。”
家裏也忙,陳延不想給大家添麻煩,“今日下午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們還要忙呢。”
“明天人可能要搬過去,就麻煩爹爹幫我搬一下被褥。”
“好!”陳多富立刻應好,他感覺自己身上彷彿有用不完的力氣。
陳秀秀也在一旁鼓掌,“康弟真是太厲害了!”
三位親人均是滿臉笑意,陳延有那麼一刻覺得上午消退的那種喜悅,此刻又湧上了心頭。
飯後略微消食,他帶着銀子直奔江南府城郊的岳山書院,下午比之上午山上人多了一些,但遠不如報名那天人頭攢動。
畢竟岳山書院每年只錄三個班,約莫一百五十名學子而已。
人流有方向,所以山上報名的地方並不難找。
陳延找到人之後,便出示了自己的考貼,戶籍引,對方的藍衣學子看了他一眼,迅速登記了陳延的姓名,在收了他的銀子之後給了他一塊木牌子。
“你往前走到前院考場去聽一聽入院須知明日就可以正式進入岳山書院了。”
其實整個報名的過程並不複雜,但今天陳延還是待到了挺晚才回去。
因為岳山書院各種各樣的規矩和規則還蠻多的。
岳山書院總共有四級十二班,四級分別為天地玄黃,每個級之間又細分出了甲乙丙三班,初入書院就是黃級,在入門學子中排名前五十的,便在甲班。
然每個學子的班級不是一成不變的,書院內每兩個月會舉行一次級考,對本級學子重新排位。
而後每年會舉行歲考,只有通過考核的人可以升級,兩年內還未通
過一次考核的直接退學處理。
聽完書院這關於晉陞考核的規矩之後,便到了一些與入學相關的事宜。
先是給大家發放了住宿的牌號,岳山書院為住宿制書院,如無特殊事宜,學子必須住在書院內,每個宿舍內住四人,不能帶小廝前來。
除了這些硬規定,還有若干軟性規定,饒是陳延聽來聽去,也有點暈乎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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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集市,下午街邊的生意其實不太好,陳家的攤點前也只有零星幾個人,李銀花和陳多富都有點心不在焉。
“明日康哥兒就要搬去岳山書院了,這麼快……”李銀花話語裏有些不舍。
陳多富則在憂心陳延住宿的事情,“明天除了要搬被褥,應該還要帶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具過去,娘子,你給康哥兒帶了哪些衣裳?”
“啊?”問這個李銀花就有點懵了,“我之前說要給他收東西,他講東西他自己都收好了。”
那時家裏的攤子忙的飛起,陳延看父母忙碌,回到家還要在院子裏洗洗涮涮,怎麼好麻煩他們再為他自己的一些小事憂心,便自己把事情都做完了。
“左不過就是那些衣裳鞋襪。”反正不管怎麼收,就是家裏那點東西。
陳多富聽完這句話,眉頭稍皺。
“當家的,怎麼了?”
“這……”近來陳延要考岳山書院,家裏也去打聽過一些書院裏的事,陳多富道:“家裏的衣服都是前些年做的吧,也就今年過年那件新一些,我聽人說那書院裏也會排外,康兒穿着舊衣,會不會被人看不起?”
“不會吧?”一邊的秀秀都驚疑了,“那可是秀才書院。”倉稟而知禮節,都是秀才,品性應當不會這麼差?
李銀花覺得讀書人不應當眼皮子這麼淺吧。
然而陳多富幽幽地說:“川安縣的方德名也是秀才,那趙教諭甚至是個舉人。”
陳秀秀/李銀花:……
突然覺得是秀才確實只能證明有學識,不能證明品性好呢。
那這麼一說!草率的帶東西果然不行!
三人商討了一下,決定先收攤,去買東西!
旁近的幾個熟人見他們這麼早就要走,好奇地問了幾句,李銀花和陳多富直接敷衍了過去。
那麼兒子/弟弟去讀書,到底要買些什麼東西呢?
紙筆這孩子自己抄書會添,提到這裏,李銀花又不得不感慨了一下自家崽子真是懂事又沉得住氣。
衣裳現在做肯定是來不及的,二人直接去了成衣鋪,去的路上兩個人安排的很好,先給陳延買上一件,讓他跟過年那件換着穿,然後自己再扯布做個幾套,新書院,新衣裳嘛。
然,人到成衣店之後,一切就變了。
李銀花很少來成衣坊,成衣昂貴。而女人沒有不會縫縫補補的,她自己的手藝針腳也是常被人誇的,所以家裏有做衣服的需求,李銀花一般會去布莊買布自己做,經濟又實惠。
每每給秀秀、康哥兒縫製衣服,她都廢了老大的心思,要考慮時興的搭配,要花盡心思綉上一點小紋樣,譬如康哥兒身上那件青色的長袍,便是她的得意之作。
可過去的種種驕傲,在此刻的成衣店前,全部煙消雲散。
這裏的衣服,好好看!
那店家很溫和,見三人站在門口,便把他們引進了門,問詢之下,聽說是來給岳山書院新晉學子買衣裳的,便道:“若是岳山書院學子,無須買衣,他們在書院內着統一服飾,介時在書院買衣裳就是了。”
大家都穿的一樣,直接杜絕攀比。
李銀花和陳多富沒想到這一茬,謝過店家提醒后,李銀花直接看向了女子成衣。
陳秀秀推拒了一下,但李
銀花很堅決,在看到這個店裏的衣服之後李銀花就想好了要給女兒也買一件。
而且,她也看見了女兒瞅見某件衣服時目光里流出的渴望。
是以,一行三人從成衣坊出來之後,便多了一套女裝。
陳延衣服的問題有學校解決,三人邊去了買被褥的外罩,家裏的外罩陳延睡久了,漿洗后已然有些發白了,去書院得帶新的!
……
天已經有些黑了,穿過人來人往、燭火亮堂的江南坊市,陳延慢慢往租賃的院子裏走。
他已經有些累了,果然繁雜瑣事最為勞心,比讀書都累。
說起讀書,明日除了家裏的零碎物品,還要把自己那些書帶過去。也沒太多本……聽那學子說岳山書院內有一很大的藏書閣,學子可入內借書,對此陳延非常非常感興趣。
能看就省了一筆買書的錢了,不知道一本書能借多久,能謄抄嗎?若是可以的話還能給堂兄送一些過去。
也不知道明日分宿舍,跟自己住在一起的會是什麼人?
若無意外這群舍友恐怕要陪自己四年,陳延不求遇到萬般相合的,只希望大家能和諧相處,不要鬧奇怪的矛盾。
胡思亂想一通,到家了,但推開院門,陳延發現板車回來了,但家裏沒人。
陳延:?
愣了一下,把家裏的油燈點亮,真不在。
不知道他們去幹什麼了,總之天色晚了,陳延決定先燒熱水,灶台里的火剛亮,水還未熱,門口有響動聲傳來,陳延去看,發現父母手裏拎着一堆東西,而秀秀的手裏則拎着今日的晚餐。
“康哥兒!你回來了,餓了嗎?先用飯吧!”
在飯廳里多點了幾個燈,燭火明明,陳延才知道家裏人去給他採買去書院要用的東西了。
“衣服書院有,我們想着你的床單被褥都舊了,便給你買了新的!”
“聽說那書院的衣裳是白色的,我們又多買了幾雙白色的鞋。”那鞋可貴,但李銀花試穿了一下,的確軟,比自家做的軟多了。
“對了,還給你爹也買了一身!”這逛來逛去,差點就忘了明天陳多富要送陳延去書院,他全是一些舊衣賞,穿那個去書院裏可不行!
這看上去是一場很日常的談話,他從裏面聽出了李銀花和陳多富的小心翼翼以及自卑緊張。他們怕自己的存在對於兒子來說,是‘不好’的、‘丟面子’的。
陳延有些辛酸,但爹娘的這種情緒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抹平的。
自信與大方始於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