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定情 第三節

正當程家安為即將到來的相親躊躇滿志的時候，曲東升架着騾車，在曲寶國連連催促下，顛簸了許久，這才將曲大石送進了甘泉第一人民醫院。而這一路過來曲大石卻是一言不發，問什麼都是一副魂不附體的獃滯模樣。腳踝處，倉促間用藍布包紮的傷口，鮮血早已經滲了出來，看上去甚是凄慘，再看看因失血而慘白的雙頰，曲寶國心裏一陣陣的難過和憤怒，嘴裏嘟嘟囔囔、罵罵咧咧就沒有一刻消停過。

急症室的病床上，曲大石面色黯淡地躺着，曲寶國急躁地來回踱着步，時不時地站在門口巴望一陣，焦急地等待醫生檢查的結果。曲東升則手足無措地佇立在一旁，也不知道是安慰曲大石呢，還是寬解曲寶國。

雖着醫生走近病房，曲寶國趕緊迎了上去，急切的詢問道：“醫生，這娃咋樣？”

“初步看啊，是跟腱斷了，這個得手術。”

“啥？這還要手術”缺乏醫學常識的曲寶國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隨即趕緊追問道：“這個……這個嚴不嚴重？”

“這得看手術后的恢復程度了，不過，我先給你說清楚啊。從這小夥子的跟腱斷裂程度看，就算是手術很成功，這往後走路啥的，可能稍微會有點跛，這一點你們家屬要先有個思想準備。”

“跛？”曲寶國頓時一臉的煞白，身體忍不住一顫。“你說的意思，那……那就是瘸子唄，咋就這麼嚴重咧？”

醫生也是一臉的無奈，攤了攤手說道：“沒辦法，我們醫院醫療條件只能這樣了，你們現在往省城裏趕也來不及啊。所以你們先要考慮好，到底做不做！要做呢，就抓緊時間去把醫藥費和住院費交了。”醫生簡單地交代幾句便離去了。

瘸意味着什麼，對這個年頭的農村人來說，那就是個天大的噩耗。壯勞力眨眼變成了半勞力，沒勞力就沒產出，沒產出就得餓肚皮，因果關係一目了然，就算是村支書的兒子又能咋樣，一樣得靠雙手在土坷垃里刨食啊。再者說了，曲大石這才多大，這往後的日子長着呢，誰又願意嫁給一個瘸子呢！

曲寶國痛苦地蹲在地上，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一時間老淚縱橫：“天啊，我這是做了啥孽了，咋就攤上個這麼個事？讓我往後可咋活咧！”

曲東升看了看趟在病床上，露出愧疚表情的曲大石，上前倆步，伸手扶着曲寶國，苦着臉勸導着：“叔，要不先治治吧，醫生不是說了嗎，只是可能？這不還有萬一尼？”

聽着父親凄慘的哭喊，曲大石像是回過神來，內心深處又何嘗不是悔恨交加呢。為了感情的事情鬧到了身殘父悲的地步，宛如做夢一般。可疼痛的下肢告訴自己，這就是現實，這是衝動的後果，這就是妄為的代價。

曲大石掙扎地坐直身體，用沙啞的聲音衝著蹲在地上悲戚不已的曲寶國安慰道：“爸，你就別嚎（哭）咧，不就有點瘸嗎？沒事，我一樣能下地幹活呢？”

不聽則以，話音剛落，曲寶國猛然站了起來，上前含淚怒斥着：“你不是能的很嗎？啊，現在咋不日能咧？你還有臉說哩，啥叫有點瘸，你想過嗎？你將來咋辦啊，你還沒成家哩，你現在這樣子哪個婆姨願意嫁給你，你說！誰願意嫁給一個瘸子，你是要讓我這個當爸陪你一輩子么？”

被父親含憤帶悲地一通斥責，本就心灰意冷的曲大石痛苦地咬着牙，眉眼間帶着深深的懊悔，內疚地說道：“沒人願意嫁，

我就不娶了！爸，我就陪您一輩子！”

“放屁，你胡咧咧啥哩？你想現在就把我氣死么！”曲寶國也顧不上場合了，老臉上掛着淚痕，卻已是一片的鐵青，跺着腳咬牙切齒地道：“我給你說，你現在這樣子了，她李秀蘭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誰讓她把你禍害成這樣。”

在曲寶國看來，兒子這一瘸，將來能討個好媳婦的幾率實在太過渺茫，還不如死死地盯住李秀蘭，娃娃親的契約在手，她又是導致曲大石致殘的罪魁禍首，她不負責誰負責！

“爸，我求你咧，這事就到這算咧，我都已經這樣了，你還真想讓我去死么？”曲大石悲傷地祈求着。

“你！你真是沒有救咧，你是叫她灌了啥迷魂湯？到現在還護着她哩！她不嫁，我到哪裏給你尋婆姨去啊？”曲寶國被兒子的言語氣得頭暈，都快忘記曲大石還受着傷。在一旁的曲東升尷尬地提醒道：“叔，行咧行咧，這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要不，先給大石兄弟做手術啊，這晚了可就……”

曲寶國瞬間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脊樑頹然地佝僂了下來，老淚又從眼眶裏奔涌而出，那副蕭瑟冷寂的樣子，哪裏還有村支書高高在上的皇皇霸氣。

“我這是造了啥孽了，生了你這麼個娃……老了老了還受這份罪，哎……東升，你先看着，我……我去繳費去……”

看着曲寶國顫顫巍巍地出了病房，曲東升趕忙勸解着曲大石。

“大石兄弟，你就別和叔犟咧，將心比心啊。嬸子走的早，你爸他一個人拉扯你也不容易………”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我爸！我讓他失望咧！”曲大石內疚地點點頭，將無神的眼睛投向了天花板。房門外，曲寶國並沒有走遠，依在牆根聽到曲大石的話，心裏不由地一陣揪痛，扭頭去擦了擦眼淚，深深嘆了口氣，懷揣着一個老父親與生俱來的悲憫和憐惜，消失在醫院的走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