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
吱吱呀呀的聲音此起彼伏,整個班級的課桌都在以不同幅度挪動。
這是墨蘭班級里的每周活動,即一周一次隨機調換位置。
名義上是隨機的,但座位安排多少是看班主任的心意,以及少數同學悄悄的請求。
墨蘭的座位變動不大,只是稍微靠窗了些。
裝好容易傾倒的物品,把書本均勻分佈一下,墨蘭打算爆發自己的小宇宙來搬課桌。
“我來幫你吧!”一雙有力的手忽然扣住了墨蘭課桌的兩邊。
突如其來的善意幫助讓墨蘭開始時吃了一驚,隨後竊竊欣喜。
前來搭把手的男生叫做王智養,正是墨蘭在剛結束一周里的同桌。
他有些痞帥痞帥的,還很幽默、溫柔,墨蘭和他相處的一周感覺還挺舒服。
但也僅此而已了,一個周結束了,墨蘭大概率會迎來一個新同桌。
向幫自己搬課桌的王智養道謝后,墨蘭整理一下各種學習用品,隨即稍稍地發了會兒呆。
猛地,課桌碰撞的聲音驚醒了她。
墨蘭的同桌到了,不過,令墨蘭吃驚的是,同桌竟然罕見的沒有變動。
站在自己面前收拾課桌的仍然是王智養。
墨蘭發出“咦~”的聲音表達自己的小詫異。
王智養接着墨蘭的聲音說到:“很巧合吧,也許老師覺得我們很投緣,便把我們又安排在一起坐了。”
“也許真的是緣分也說不定。”墨蘭微笑着回復......
曾經從曾茂眼中頻頻擲出的刺激,使墨蘭的痛苦保持着新鮮而使她的愉悅漸漸腐朽。
墨蘭試着把自己的憂傷抱緊、藏起,並婉拒別人的安慰,這是英勇的。
但是,新的伴奏響起,墨蘭多少也得回應,從而譜出新的歌詞。
畢竟,單調的曲子,聽的人很少......
墨蘭深深信任着這個世界,也深深信任着周圍的人,這其中當然包括了自己的同桌。
兩人作為同桌相處的時間潺潺流淌,漸漸地,墨蘭和王智養越發默契:
她們一起使壞在課前兩分鐘再一起去倒垃圾;她們一起在上課時傳紙條,或者寫近一個本子的聊天記錄;她們也互相幫忙滴眼藥水,養護對方看世界的門戶;她們也一起聊八卦,一起看課本,一起聊天南海北……
原本規規矩矩、“墨守陳規”的墨蘭被王智養帶動得稍微脫離了“正軌”。
但同時,平淡生活中的她也被這些湧現的小刺激、小趣味帶動身姿,有節奏律動......
又一次換座位,墨蘭的同桌還是沒有改變,還是那個愛和自己聊天的王智養。
隨着聊天內容越發廣泛,墨蘭也把自己的真誠、天真發揮到很遠的地步——她將自己過去的感情經歷一點點透露給了王智養。
王智養就靜靜聽着,不時用肢體動作,面部表情表現自己的聆聽狀態。
墨蘭一點點談起,一點點回憶,眉頭漸漸皺起;忽然,她有些哽咽了,話語卡在了喉嚨。
“你說,我在聽,你願意講,我便一直聽......”王智養緩緩說道。
墨蘭聽到這樣的話,心情還怎麼能壓抑,她強行提起笑容說道:“我先去上個廁所,以後我們慢慢聊。”
隨即,她用柔和的目光閃向王智養,待他躲閃,墨蘭掩蓋自己的淚光,掩蓋過去的傷口。
待到要上自習課時,墨蘭帶着略紅的眼睛回到教室,王智養大概明白這種情況,並沒有過多地詢問,保持了很久的沉默。
過了約兩天時間,王智養才又開始大大方方與墨蘭開始聊天。
興許是真誠換真誠,王智養也談起了自己過去的感情經歷,但是,他明顯比墨蘭看得更開些。
他大致講完自己的經歷后,還添上了這樣幾句話“我也談起了我的情感經歷,當然,我沒有把它作為資本的想法;我只是覺得,我們都不應該太介意各自的過去;唯有一點,我有些在意,你的過去是否過去......”
墨蘭也真正體會出來王智養的心意了,畢竟,哪有坐在火堆面前,感受不到熱的人呀!
不過,最後兩人很默契的沒有捅破窗戶紙,只是保持着好朋友的關係。
或許,揭曉愛慕的先後,會決定自己在關係中地位的高低也說不定。
日子如剛融化的雪糕般流淌,兩人的關係還是沒有多大進展,倒是班上的座位規則改變了。
班主任似乎是看出來了,班級里有些人對於座位的選擇有點執着。
於是,她新規定,調換座位時,可以自己選,不過是按照成績排名來選,成績越靠前的越先選。
班裏的大部分同學都為老師的這個規定而高興,墨蘭也是如此,這樣她基本就可以隨意選擇心儀的座位了。
同學們按照名次有序排在教室外等候,一個接一個進教室挑選座位。
王智養雖然排在隊伍靠後,但並不鬱悶,沒有憂色,他似乎對於某個位置胸有成竹。
終於等到進入教室了,他一進門便看見了那靠窗的墨蘭,以及她旁邊的空位。
那個位置剛才有很多人去詢問過,有墨蘭的閨蜜,有墨蘭的室友,也有別的男生詢問過。
但,墨蘭知道王智養會來,王智養知道墨蘭會留,這是兩個人培養起來的專屬默契。
王智養如此霸佔着墨蘭同桌的位置,那位置離她最近,同時,他也偶爾喜歡站在人群外,不讓墨蘭將他歸於人群......
心的距離不是尺,墨蘭無法明察;心的距離也不是題,王智養不一定有解,但心的距離,確實是在縮短的,這痕迹可以從他們兩的聊天記錄中找出。
這聊天痕迹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寫着,在本子上被墨跡覆蓋著,在本子上被橡皮模糊了,一般不為旁人所知:
“我的心在傾聽你的言語,你的過去有趣的事,而不是我的耳朵。”“那你把你的心打掃打掃乾淨,我這裏可是有很多垃圾要往裏面倒的哦。”
“你剛才眼球在轉動,還咬了咬嘴唇,是在想什麼事情嗎?難道還忘不了他?你是情天大聖嗎?嘻嘻嘻嘻......”“才沒有,我在想今天吃什麼,你信嗎?哈哈哈哈......”
“你的眼睛痕美麗,有漩渦般的吸引力,而且,我能從中看見我自己的身影。”“那我就把眼睛閉上,把你囚禁起來,不給你吃喝,餓死你。嘻嘻嘻嘻......”
“你知道嗎?我最近削蘋果的時候在心裏打賭,如果皮不斷,我們就在一起,於是削得小心翼翼,不過,我不告訴你結果,你好不好奇?”“才不好奇,我只好奇那個蘋果好吃不!”
“我最近偷偷做盡了幼稚的事,對莫名其妙的東西許願,單數的花瓣,偶數的台階,數到三就停的腳步,只想找出一萬種你會喜歡我的可能,你這裏,會有一份答案嗎?哈哈哈哈......”“諾,拿去,這次周考的答案,應該會是你想要的吧!嘻嘻嘻嘻.......”
“我昨晚上了次拋硬幣,如果是正面向上,我就向你告白,如果是反面,那我就放棄。”“是正面嗎?”
“你猜錯啦!是反面,不過,我把它翻過來啦!”“啊?那你今天是要向我告白嗎?”
“不,才不是啦!我們只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嗎?朋友的那種喜歡,那種告白,你在想些什麼?莫非你在期待什麼嗎?哈哈哈哈......”
王智養用無心的嬉笑迴避墨蘭的回復,一切肯定或否定的結果也都被墨蘭以玩笑話帶過;墨蘭不敢走遠,王智養不敢走進,她們都有着自己的小顧慮......
不過,有些時候,王智養作為男生還是顯得更加勇敢些。
偶爾,墨蘭周圍聚起一些小夥伴聊天,而她為了照顧和自己搭話的不同的人會感到左右為難,王智養則會強勢拉取墨蘭的視線和話題,拿下優先話語權。
偶然班級里停電了,忽如其來的黑暗中,起鬨聲、討論聲翻湧不斷,王智養則悄悄對墨蘭說道:“頑固的人不喊累,喜歡上你我不後退。”
當然,當班上燈光恢復,或者枱燈被一盞盞從寢室搬來后,班上沒人會承認說過這句話。
人心的距離往往是很難把控的,當距離最近時,沒把握住人與人之間的紐帶,人們便會越行越遠了。
這是個平常的周六傍晚,上完自習的學生或是鍛煉,發泄一下自己身體的活力,或是去欣賞落日沉溺於赤誠的海,迎着晚風淪陷於橙色的愛。
墨蘭則獨坐在操場的觀眾席上看情書,曾茂寫得最好的那封,已經開始泛黃的那封。
王智養安靜而自然地坐到了墨蘭的身邊,“還在釋懷的旅途中嗎?不會覺得有些浪費我們現在眼前的夕陽嗎?”他開口說道。
“不,我也許並不想要釋懷;神在黃昏的微光中,帶我回去了那個園地,那地方有各式鮮花,而那些花都是我過去之時插的,在她的花籃中,還保存的很新鮮。”
“放下一紙情書吧,你別被困在了白紙黑字的囚籠中,如果你想,作為朋友,我可以和你說說情話,開開玩笑。”
“不,你不明白,你們很像,真的很像,都身着一襲白衣,騎着駿馬,佩戴寶劍,捧着詩書。不過,他來的太早了,我已經把我的發簪託付給他,我不知道,我還能給你什麼了。”
“可是我不需要你給什麼,你在我身旁就好。”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是怎樣的心情,你還敢於表明自己的心意嗎?”
王智養望向了墨蘭的眼睛,那裏面全是淚水,思念溢出,一發不可收拾......
他退卻了,他沉默了,他失神地離開。
墨蘭看着王智養離開的身影,自嘲一笑。
然後,像是小錘敲碎了玻璃,玻璃裂縫沿着心脈爬上她的喉嚨,嘶啞痛苦使得淚水滑落她的雙頰,她關上心裏半敞開的門戶,她拂去心上刻了一半的答案.......
墨蘭和王智養的抉擇大抵是正確的,因為,箭的射出對於弓和箭都是自由的。
只是,自此之後,墨蘭好似不再那麼天真與真誠了,沉默偶爾變成了她的個人享受,這是否是在墨蘭班主任的預料中呢?
這個答案已無關緊要了,課桌的碰撞,個體的碰撞,內心的碰撞,命運的碰撞,已經撞出了一朵生命歷程里燦爛短暫的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