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一般

10一般

風口站着掉眼淚,實在是傷水分,棠冬低頭把熱飲喝到一半,嗓子暖了,腦子回溫,才想起重要大事。

周凜白把溫睿陽打了。

溫睿陽鼻血流了滿臉。

算時間,孫萍這時候應該已經到家,如果看到寶貝兒子那副慘狀,估計這事兒不能善了。

她一着急,推周凜白胳膊:“你趕快走吧!或者給小姨打個電話,我媽媽她——”

周凜白先一步說:“你小姨知道了。”

棠冬驚訝:“什麼時候?”

“在網吧那會兒。”周凜白看着她家的方向,“她在附近跟蘇凱他媽做艾灸,我請她過來一趟,現在應該已經在你家了。”

他們往回走,手裏各拿着一杯冰糖烤梨,走進巷子,遠遠看見一輛熟悉的黑色SUV停在溫家樓下,車尾的燈還沒熄滅。

司機在後車鏡里看見周凜白和棠冬並肩走過來,推開車門說:“阿白,你阿姨上樓了,讓你不要上去,在車上等她就行。”

“知道了。”

現在這司機是之前撞棠冬腿司機的兒子,老子身體不好,下了崗,換了兒子來接方向盤,周家的保姆素姨是他親媽,他們一家都在周家幫工,跟周凜白的奶奶沾一點遠親。

棠冬腿傷那會兒,他們一家都來看望過,一家子都熱心又面善,前前後後送了好幾趟補品,對骨頭癒合有沒有益處,不知道,反正都是好東西,溫睿陽都跟着臉上貼膘。

這司機接送過他們上學,更是跟棠冬熟,稱呼都親熱:“棠冬啊,你眼睛怎麼腫得跟核桃似的?”

她咬着吸管,低了低頭,下意識往周凜白身後躲了躲,聲音沙沙的,又透着鼻塞的弱氣。

“被風吹的。”

周凜白也替她擋着,問司機:“她弟弟有沒有看見回來?”

司機點着煙抽,彈彈灰笑了:“看見了,不知道摔着了還是被人打了,臉上胸口全是血,人好像沒大事,就是哭得挺慘,也在樓上。”

“我打的。”

“啊?你打的?”

司機反應過來了,“呦,怪不得你阿姨讓你別上去呢,棠冬她媽夠凶的,哎,我說,那小子比你小三四歲吧,矮你大半個頭,你怎麼打他呀?犯事啦?”

棠冬捏住衣角,聽見身前的周凜白淡淡說:“他偷東西。”

司機一看露着半角的棠冬,大差不差猜到偷了誰的東西了,他吸一口煙,跟着說:“偷東西是要好好管,偷家裏的,頂多打一頓,要是以後偷到外面,搞不好要坐牢。”

他們家能和周家這麼投契,一家人都在周家掙錢,那也是冥冥之中的緣分,連想法都有些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異曲同工之妙。

孫若端坐在溫家客廳,對着孫萍,也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阿白今天打陽陽,那還不是為著弟弟好,阿白什麼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你換成別人家的小孩,你看他手指頭肯不肯動一下,現在偷家裏,陽陽也小,我們說沒事就沒事,那以後偷到外面,我們說沒事管用嗎?大姐,你這麼望子成龍的人,這麼本質的東西不會拎不清吧?”

溫睿陽鼻孔里還塞着兩團紙。

道理能這麼講,可孫萍看一眼兒子,氣咽不下去:“那——也打得太重了!鼻樑骨都要給打斷了。”

孫若放柔聲音:“哪斷了啊,都是年輕小夥子,難免火氣重點,”說著,朝溫睿陽笑着招招手,“陽陽,你過來讓小姨看看。”

溫睿陽不情不願走過去,蹲在孫若面前。

孫若沒把不情願放在明面上,扯了那兩團紙:“好了,這不是不流血了么?明天再去醫院做個檢查就放心了嘛,冬天穿這麼厚,傷不着的,陽陽啊,未成年不能去網吧,你表哥都不常去網吧的,他都在家裏玩。”

溫睿陽悶聲悶氣:“我家又沒有電腦!”

“呦,小姨忘了,”孫若最近剛做的捲髮,瞧着年輕靚麗,笑起來也溫和,“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姐姐上高中,我給她買了手機,等你上高中,也快了,到時候小姨給你買電腦,你姐姐我都沒給買電腦呢。”

溫睿陽忍着氣,沒說溫棠冬那部水果手機的事,拿到電腦更要緊,他分得清輕重。

“那小姨你別騙人啊。”

“小姨怎麼可能騙人呢,肯定給你買,以後要好好讀書知道嗎,陽陽,你先去房間裏吧,我跟你媽媽再聊會兒天。”

溫睿陽帶着電腦憧憬,聽話地關上房門。

聽着一聲響,孫萍也被順了氣。

本來就是溫睿陽有錯在先,沙發上一件棠冬的棉服袖子都壞,一問,也是他跟棠冬動手的。

既然孫若說了明天安排去檢查,再遠些,還許了給買電腦,她算算賬,差不多這樣也就行了。

周凜白打都打過了,只要溫睿陽人沒事,還能怎麼計較,親戚之間,以後誰仰仗着誰,家家都有本賬。

如是想想,孫萍便沒了上樓那會兒的氣急敗壞,但她這個人,笑貧罵娼,講起別人,慣是冷嘲熱諷,嘴裏少有好聽話。

“之前還聽棠冬說周延生這兒子在學校回回第一名呢,現在看,哼,也不是什麼正經斯文人,瞧着倒是文質彬彬的。”

她邊說邊拿起面前的紙袋折着。

孫萍回來的時候,樓道下放一隻精緻的大紙袋,不管是不是旁人的,她瞧着不錯,先帶回了家。

等孫若挎着皮包進門,一見桌上印着logo的紙袋,便由這隻紙袋切進話題。

“衣服棠冬都試了啊,還合身嗎?”

孫萍一頓,劈手從垃圾桶里翻出剛剛扔的小票,眼瞪得像銅鈴:“你給棠冬買的?你給她買這麼貴的衣服幹什麼?瘋了啊,一萬九千八,什麼衣服金子做的啊,要這麼貴!”

孫若坐下來,硬着頭皮笑了笑說:“名牌嘛,就是要貴一點的,再說了,過年穿新衣服,又是小姑娘,買好一點怎麼了嘛。”

衣服不在,只有一個袋子一張小票,孫萍匪夷所思,她跟溫德明起早貪黑賣菜,一年到頭才掙多少,想像不到什麼衣服要兩萬塊。

孫若也沒法跟孫萍說,她在香港是想過給棠冬帶件新衣服,但周延生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她自己都還沒買過這麼貴的衣服。

當時在商場,周家父子跟着她一起逛,送客戶和親友的節禮,家裏缺的短的,樁樁件件,作為賢內助,孫若都要幫着操持起來。

孫若捫心自問,后媽一職,這半年當的還算合格,周凜白平時話少,她也不是一味上趕着的人,但其實彼此關係還算融洽。

周延生不知情況,卻責任感極強,但凡他在場,他總要牽線搭橋,叫她跟他的大兒子有些溝通交流。

當時他們進了一家風格年輕的女裝店,少女風的意大利品牌,撲面而來的年輕元素,饒是周延生這種中年直男也有所感應。

“不是要給棠冬帶禮物嗎?這個不挺好看嗎,阿白,你看你一路不吭聲的,你跟棠冬差不多大,看東西眼光又好,幫着你阿姨一起挑挑。”

孫若之前就是做服裝的,對奢侈品牌的價位有概念,又怕惹了周凜白煩,剛要說不用了。

周凜白已經應了好。

他真去挑了。

周延生還頗滿意,覺得自己這跟橋樑真是百架百靈。

周凜白用出色眼光挑出該品牌的當季新款,一件白色的斗篷大衣,硨磲做的袖口紐扣,做工精緻。

秀場模特圖配了同色的兔毛貝雷帽,仙氣漂亮,宛如公主。

他詢問導購,那個兔毛帽子也拿一個。

導購抱歉通知,沒貨了。

於是帽子沒買成,新款不打折,刷了周延生一萬九千八,周凜白問孫若:“你覺得她會喜歡嗎?”

孫若倒吸一口氣,不免替周延生感到絲絲肉疼,她也沒深想,這對父子的相處模式本來就不尋常,只當大少爺興之所至,隨手放一放他親爹的血。

她笑笑說:“棠冬會喜歡的。”

她想不到有什麼理由會不喜歡。

周延生開了眼界,不由感慨:“小姑娘的衣服現在這麼貴啊?”

周凜白冷冷淡淡說:“你以前那些土大款的皮包都要這個數,你以為小姑娘好養的嗎?”

這話有歧義,周延生沒再接,他以為周凜白這是在嘲諷他每次應酬喝多了酒,回去撒酒瘋感慨兒子不貼心,要是有個女兒就好了。

過了會兒,周延生笑笑說:“其實也不貴,一個帽子都要八千多,比着一件衣服,實惠多了。”

周凜白難得應和他一句:“我也覺得不貴。”

現在坐在溫家客廳,孫若當然不會講這件衣服的由來,她只跟孫萍說:“延生就一個兒子,他平時對侄甥們都很大方,就望着小輩們好。”

樓上的聊天還在繼續。

樓下,棠冬跟周凜白站在車邊,面對面站着,棠冬時不時往樓梯道里看看。

小姨還沒下來。

她有點緊張,不知道現在事態如何。

過了一會兒,周凜白手機響了,小姨給他發來消息,他看完,對棠冬說:“沒事了,你小姨讓你上去。”

“好。”

棠冬點頭,有點猶豫要不要把口袋裏剩下的創可貼給他,想想他家應該不缺這個,就沒多此一舉。

她轉身往樓道去,剛走幾步就被喊住。

“溫棠冬。”

棠冬回頭,一縷頭髮吹到鼻樑上,痒痒的,她沒有動,只是看着他。

“嗯?”

那念頭像是電光火石之間擦出來的,連他自己都覺得猝不及防,可是看着她穿着那樣一身適合她的衣裳,往昏暗逼仄的樓道里走,彷彿一捧白雪上染塵落灰,叫人很不忍見。

他抿了抿唇,又喊她。

“溫棠冬,你願不願意離開這裏?”

棠冬瞳孔定住,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除了這裏,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她站在樓梯口,任由風吹,那是半昏半明的交界,稍遠處,依然隱隱可聞小孩放炮點煙花的聲音。

砰一下,啪一下,似老唱片機里音頻播放前的卡頓聲響,好像卡一卡,很快就會有流暢好聽的音樂出來了。

棠冬茫然地看着他:“我離開這裏還能去哪兒啊?”

“我家。”

他說,“離學校近,我還可以幫你補習。”

別的問題不管,單是想到這次期末考試的年級排名,棠冬就恥從心生想搖頭,經得住雕刻的也不會是她這樣的朽木吧。

“可是……我成績,很一般。”

“你不會一般,你會很好。”

他說話的聲音篤定,眼睛裏蘊着前所未有的光亮,清明如鏡,仿似照着雪意,將光毫無折中地鍍映到她的身上。

“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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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酩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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