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從前吳阿姨是糖糖的專屬保姆,基本上日常照顧都是由她負責的。現在江屹給孩子換了個阿姨幫忙準備洗澡要用的東西,糖糖一問才知道,原來吳阿姨回老家啦。
如果是以前,得知吳阿姨以後不能陪自己玩,糖糖或許會有一點難過。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有媽媽啦,實在沒時間再考慮其他的。
糖糖不哭不鬧,洗得香噴噴之後,“噠噠噠”跑出浴室,但一下子就被爸爸給揪回去了。
“還沒吹頭髮。”
江屹將孩子提溜到衛生間的洗漱台上。
阿姨拿齣兒童電吹風,不好意思地說:“江先生,我來吧。”
“不用。”
小不點坐在洗漱台上,往底下看了看。
好高哇。
糖糖縮了縮小腳丫,窩成一小坨,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輕柔的風將她的髮絲吹起,小糰子眯着眼睛,五官擠成一團,等溫熱的感覺散去,頭髮就幹了。
糖糖和爸爸拉鉤鉤約定,只要她能早早睡覺,明天就可以請假去醫院看媽媽。
雖然幼兒園裏的活動很有趣,可就算是在小菜園裏種土豆這樣精彩的活動,都不及陪伴媽媽來得重要。
“爸爸哄你睡覺。”江屹把糖糖塞進被窩裏。
溫暖柔軟的被子將小糰子包裹起來,糖糖的兩隻小手抓着被子,只露出一個圓滾滾的腦袋,眼睛輕輕一眨,就到了哄睡時間。
“今天想聽什麼故事?”
糖糖歪着腦袋,軟聲道:“可以說媽媽的故事嗎?”
“爸爸,媽媽是什麼樣的人哇……”
江屹沉默了多久,糖糖就等待了多久。
小糰子眼巴巴地盯着她,直到他終於開口。
“你媽媽啊……”江屹緩緩道,“你媽媽是我見過最——”
“最漂亮的人啦!”糖糖忍不住接了爸爸的話,語氣興奮,尾音上揚,“因為她是睡美人!”
江屹失笑。
他想,祝心是他見過,最嘴硬的人。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場晚宴上。當時她還沒入行,人家介紹她時,說這是遠帆船業董事長祝家昌唯一的掌上明珠。
江屹頷首,有禮地自我介紹,而祝心卻笑出聲,譏諷地反問,誰知道她是不是那個唯一呢?而後祝家昌面子掛不住,大發雷霆,祝心反倒更愉悅,笑得肆意飛揚。
糖糖說,媽媽就像是睡美人。可江屹卻覺得,當時身着水藍色高定禮服的祝心,就像是高傲漂亮的小美人魚。她和美人魚一樣勇敢,只是美人魚為愛飛蛾撲火,而她是為了自由撞得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那一次過後,江屹沒有再和她見過面。直到某一天,他坐在車上,透過玻璃窗,看見公交車上印着她的大幅海報。
從那時開始,人們介紹她時,不再說她是某某某的女兒。
她是她自己,是祝心。
江屹以為,像祝心這樣的人,絕不會聽從家中長輩安排進行商業聯姻。
然而,他看錯了。
祝家昌希望她能和江家大兒子結婚,祝心沒有抗爭,轉頭嫁給他,江家的二兒子。江家老二哪能順利成為繼承人?祝家昌氣急敗壞,可祝心卻對自己的決定頗為滿意,婚後連續很長一段時間,心情極佳。
江屹知道,祝心就是不願讓她父親如願。而和拒不接受聯姻相比,她更想看到的,是一個對祝父而言失之毫釐謬以千里的選擇,那興許更能讓他震怒。
祝心似乎從來絲毫不介意自己的婚姻受擺佈,也不在乎所謂夢想,畢竟獨自闖出來的事業,說丟就可以丟。
她人生彷彿就只是一場賭氣。
又或者,祝心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甚至直到現在,他仍在懷疑,當初在和自己毫無感情基礎的前提下,決意生下糖糖,她是怎麼想的?
江屹的思緒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差點沒能收回來。
還是糖糖用小手拍了拍,才讓他回過神。
“糖糖知道媽媽拍的第一部戲是什麼嗎?”
“不知道呀!”
這一天入睡前,糖糖聽爸爸說了好多與媽媽有關的事。
她知道了從前好多人喜歡媽媽,有好多人看過媽媽演的戲。
糖糖聽得越來越精神,好幾次差點要從床上爬起來,都被江屹摁了回去。
這一天,哄小糰子入睡比以往要困難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孩子睡着,江屹看了一眼手錶,準備回醫院看看祝心。
只是輕輕帶上房門的那一刻,他恍惚聽到糖糖的呢喃。
房門敞着,床上就只有一個小人兒,縮成一團,孤零零地躺在那裏。
可事實上,這一刻的糖糖,並不孤單。
因為她做了一個夢。
糖糖夢見她和爸爸媽媽去秋遊了。
微涼的秋日、滿地的落葉,她和媽媽一起光着腳丫子,踩着落葉,聽耳畔的簌簌聲。
爸爸在邊上提醒,說地面不一定乾淨安全,可媽媽沒有聽,牽着糖糖的小手就跑,笑得停不下來。
澄澈的月光灑進窗戶。
糖糖閉着眼睛,緊抱被子,肉嘟嘟的小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喃喃道:“媽媽呀。”
……
江屹從家裏出來,出發去醫院。
路過一個商場時,他把車停下。
等到了醫院,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經過走廊,他隱約看見祝心那間病房門縫透出的微弱光芒。
護士連忙站起來,抱歉道:“不好意思,江先生,我們已經提醒過病人要好好休息了,可是她……”
此時病房裏,祝心在看電視。
她點了排行榜,找出近年評分較高的電視劇,連看了好幾集。
這樣一來,住院就沒這麼無聊了。
祝心看得入迷,心中在默默吐槽劇情降智,可越吐槽,越停不下來。
然而,就在她沉迷在劇情中不可自拔時,忽地病房門被打開,江屹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祝心伸長了脖子,往邊上偏,眼神專註:“別擋着,正精彩呢。”
她這話一說,江屹還真退了一步,安安靜靜等她看完這一段,才問道:“結束了嗎?”
“好了,不過——”
祝心話還沒說完,忽地看見貼在病房牆上的電視機“啪”一下黑屏了。
“你幹什麼關我電視?”祝心瞪眼,氣呼呼地問。
“醫生讓你好好休息。”江屹說,“祝心,你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
不是不讓她看電視,但祝心不管做什麼都把握不好一個度。今天如果不熬夜看完整部劇,她恐怕不會安心睡。
祝心原本還是半靠在病床上的,但看他不由分說的表情,知道這事是自己理虧,磨磨蹭蹭往被窩滑。
鑽進被窩后,她只露出一個腦袋,柔軟的髮絲披在臉頰邊,一臉的不服氣。
病房裏,兩個人僵持着。
祝心悄悄打量一下,確定江屹就沒打算低頭。
既然如此,就只能她自己認慫了。
“病房裏很無聊啊,我沒有手機,沒有朋友,就只能看電視了。”
“我留下?”江屹的語氣淡淡的。
祝心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她才不要讓一個面癱從早到晚杵在自己跟前呢。
伸手不打笑臉人,祝心露出巴結的笑容:“這樣吧,你去給我弄一台手機。”
“玩手機更傷眼。”江屹說,“等醫生會診之後再說。”
自從祝心出車禍之後,網上出現了一大批黑粉。江屹知道她從來不在意別人的評判,可大病初癒,人總是脆弱的,他不想讓她看見那些惡毒言論。
祝心把被子往下拽一些,眨了一下眼睛。
只是要再等等?他鬆口了。
祝心抿起唇,好聲好氣道:“我不用眼睛看,只打電話。”
她清澈明亮的眼睛盯着江屹,格外真誠:“很多人還不知道我醒來的消息,我想給他們打電話通知,也能打發時間。”
等手機騙到手,誰還管得了她呢。
祝心眨了一下眼睛,難得乖巧。
等到餘光瞄見他去病房內的沙發上拿一個袋子時,她才注意到,原來江屹早有準備。
“你給我買手機了?”祝心眼睛一亮。
下一刻,江屹從硬紙袋裏拿出一個盒子打開:“經過商場買的。”
他把盒子遞過來。
祝心笑吟吟的,也才四年而已,她已經跟不上時代了嗎?還記得以前她買的手機,沒有這麼五彩斑斕的包裝盒。
祝心找到包裝盒的開口處,白嫩的手指卡着盒子的邊沿,輕輕打開。
蓋子開了,她傻住了,皺起眉:“這是什麼?”
“電話手錶。”江屹從裏面拿出一隻粉紅色的電話手錶,套在她的手腕上,“放了電話卡,你隨時可以用。”
“江屹。”她小臉一黑,“你是認真的?”
江屹語氣平靜:“它不能上網,但是可以打電話,夠用了。”
祝心沒見過比江屹還要莫名其妙的人。
她低頭看着自己手腕上長方形的丑表,再看看圍繞着纖細手腕一圈的丑錶帶,直接伸手就想摘下來:“我才不要,拿去給寶寶。”
“糖糖也有。”江屹從硬紙袋裏拿出另外一個盒子打開,“她喜歡藍色。”
停頓片刻,他又問:“還是你也喜歡藍色?”
祝心一時啞然。
她的便宜老公沒再多說話,拿出充電線,又用隨身攜帶的鋼筆在說明書上寫了些什麼。
他氣定神閑,寫完之後,重新將鋼筆筆帽蓋上,順手放在黑襯衫口袋裏。
“這是你的手機號碼。”江屹淡聲道,“我的號碼也已經存進通訊錄了,可以聯繫我,我會接。”
祝心板着小臉不說話。
他又問道:“會不會用?”
祝心懶得搭理他。
江屹低頭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幫她把表懟到耳朵邊,聲音低沉:“這樣聽電話。”
祝心的胳膊被舉高,四四方方的電話手錶緊緊貼着她的耳朵。
傻兮兮的。
透過玻璃窗,護士站的小護士往裏瞅了好幾眼,捂着嘴偷笑。
祝心不敢置信地看向江屹。
他都學會拐着彎兒欺負人了。
胳膊舉久了,不光麻,還很蠢。
祝心默默地收回手,用被子牢牢蓋住兒童電話手錶,不讓外邊的護士看見。
江屹,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