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屹說話算話,大清早就給小糰子請了假,帶她去醫院。
糖糖坐在安全座椅上,肉乎乎的小短腿隨着自己唱的童謠晃動,連腳丫子都是自由自在的。
“爸爸媽媽不上班,我不去幼兒園。”
“我不哭,也不鬧……”
稚嫩的小奶音由耳畔響起,江屹的嘴角微微翹起,加快了車速。
到醫院時才八點,糖糖飛奔起來,想早點見到媽媽,但關鍵時刻,小腦袋瓜子夠用了,想出一個好辦法。
她攤開小手,奶聲奶氣道:“抱抱!”
爸爸一條腿頂她兩條這麼長呢,還是被抱在懷裏趕路要更快一些!
父女倆到了病房門口,江屹輕輕推開門。
糖糖的小嘴巴張大,一聲“媽媽”即將脫口而出,突然嘴巴被爸爸的大手捂住了。
“媽——唔——”
小糰子這才看到,病房裏,媽媽側躺着,好像在睡覺。
江屹修長的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噓”的手勢,牽着糖糖進病房。
這四年,祝心都是毫無生氣地平躺在病床上,忽地看見她又恢復睡相,他還有些不習慣。
vip病房很大,是一間套房,糖糖和爸爸一起在沙發上等待。
小糰子的雙腿盤起來,但想到吳阿姨之前說這樣的孩子沒有禮貌,又默默把腿放下,兩隻小手擺在膝蓋上,坐得筆直。
江屹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隻電話手錶,遞給糖糖:“這是爸爸送給糖糖的。”
小糰子亮晶晶的大眼睛持續放光。
這是電話手錶!
糖糖在幼兒園見過其他小朋友有電話手錶。只不過,因為老師不允許他們戴着,所以小夥伴們都是放在書包里,放學時才拿出來。
漂漂亮亮的手錶戴在胳膊上,可神氣了,小糰子低頭看了好久,忍不住歡呼:“謝謝爸爸!”
糖糖的聲音軟軟糯糯的,並不刺耳,可因是病房裏唯一的動靜,吵醒了祝心。
四年了,祝心斷斷續續做着相同的夢,好不容易睡了一夜踏實覺,醒來時,連起床氣都沒了。
她揉了揉亂糟糟的髮絲,白皙的臉上還帶着睏倦。
糖糖吵醒了媽媽,傻了一下,下意識躲到江屹身後去。
大喊大叫的小朋友會被批評,這是吳阿姨說的。
小糰子的腦袋,躲在爸爸身後,又好幾次忍不住,探了出來。
祝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沖她招手。
“你真的來啦。”她剛醒,眼底帶着笑意,聲音還有些懶洋洋的。
糖糖小時候是爸爸照顧的,可到了稍懂事一些的年紀,爸爸越來越忙,白天大部分的時間,她和家裏的阿姨們待在一起。也正是因為如此,小糰子比其他同齡的小朋友都會看人臉色。
此時她看着媽媽的臉,知道媽媽並沒有責怪自己,舒了一口氣。
“媽媽。”糖糖軟聲喊。
“什麼事情這麼開心?”祝心放柔了語調,還補充一個語氣助詞,“呀?”
江屹失笑,被她斜了一眼。
糖糖把自己的胳膊往前伸:“爸爸給我買了電話手錶。班級里好多小朋友都有,我也好喜歡哇。”
祝心沒想到,自己看不上的手錶,在小朋友看來,是這麼棒的禮物。
她伸手摸了摸:“你這麼喜歡,怎麼不早跟爸爸要呢?”
糖糖歪了歪腦袋,一時回答不了。
昨天安靜下來之後,祝心好好捋了一下,想着在原劇情中,是什麼造成糖糖被網友們稱為“小悲劇”。這孩子,剛開始也是像她的,是沒心沒肺的小不點,整天都無憂無慮的。可後來,保姆吳阿姨接手照顧她,吳阿姨始終批評、責罵糖糖,又以對她好為借口壓制,久而久之,糖糖變得自卑、怯懦,甚至開始討好保姆。
那會兒江屹去哪兒了?他一蹶不振去了。
祝心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江屹一臉莫名。
“媽媽,你也有電話手錶哇!”突然,眼尖的糖糖看見擺在一邊桌上的粉色手錶。
肉乎乎的小手抓起手錶,往媽媽的胳膊上蹭了蹭,想要幫她戴上。
祝心拒絕得了便宜老公,但並不想拒絕自己的女兒。
她握着寶寶的手,把難看的手錶戴好,揚了揚手腕:“好看嗎?”
糖糖用力點頭,把自己的手錶貼在媽媽的手錶上,小臉認真嚴肅。
“這是在做什麼?”祝心輕聲問。
“加好友哇!”糖糖回答道,“我們班的小朋友都是這麼加好友。”
加了好友,以後就可以每天跟媽媽聊天了。
小糰子很努力,可是搗鼓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該怎麼加。
祝心抬起眼,對她說:“讓你爸去看說明書。”
兩隻手錶被交到江屹手中。
他認命地接過,找出說明書,對着功能一行一行看。
“不加好友也可以。”祝心抬起手,猶豫片刻,揉了揉糖糖的小腦袋,“以後我們每天都會見面。”
“真的嗎?”糖糖驚呼。
江屹的手頓了一下。
隨即他聽見祝心輕柔的聲音。
“真的啊。”
……
大清早的,祝心洗了一把臉,就被護士推去做智力檢測。
她實在不明白,自己能說會道的,為什麼還非要做這個測驗?
智力檢測這四個字,就是明晃晃的,對她智商的侮辱。
祝心在心底念叨,可還沒跟人打商量,餘光就瞄見江屹腦門上彷彿刻着的四個大字。
公事公辦。
她只好老老實實去測智商。
在祝心被護士推走時,幾位腦科權威專家正在醫院會議室研究祝心的檢查報告。
以幾十年的經驗看來,秦教授並不認為昏迷四年的植物人醒來之後會安然無恙,就連在與江屹通話時,他也只覺得江先生是外行人,只能看個表面。
可現在,他一一比對病人的檢查結果,陷入沉思。
病人的身體確實無礙。
四年的昏迷,於她而言,彷彿只是睡了一覺。
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迹。
“那照這樣看來,什麼時候可以安排病人出院?”
“這病人比較——呃,比較有個性,醒來才一天,已經多次要求出院了。”
……
江家別墅里很安靜。
昨天吳嫂被辭退的消息一出,大家心裏都發慌,生怕自己做得有什麼不好,丟了這份工作。
大家謹言慎行,在管家的安排之下,各司其職,有序地工作。
尤其是幾個平時負責照看糖糖的阿姨,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昨晚江先生帶着糖糖回家,父女倆的心情都不錯,可阿姨們一個個都躲到廚房去,免得在他面前晃悠,惹他不快。
大家都知道,江先生對糖糖最上心,這次他不過出差幾天,孩子就受了委屈,恐怕他隨時要興師問罪。
幾個阿姨都打醒精神,好好乾活,直到看着家裏進進出出的人,才覺得奇怪。
一個阿姨找到正在監督工人幹活的老管家,問道:“劉叔,這是幹什麼?”
“先生今天早晨出門之前要求收納師整理太太的衣帽間,收走過季的衣服、鞋子和包全包。”
這阿姨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豎起耳朵聽。
把太太的東西都收走,這是要——開始新生活了?
“床品、睡衣、浴室的香薰精油也得換成太太以前慣用的。說是再準備幾套同檔次品牌備用。”劉管家為人親和,並沒有隱瞞。
“江先生還有別的吩咐嗎?”
“還要在家裏改一個專業的針灸按摩室。”
“花房和影音室也得改。”
家裏阿姨們聽清楚后,都快要冒冷汗了。
這是江先生有新女朋友了,為了讓對方滿意,還得安排最高規格的待遇!
也不知道她好不好相處……
“她什麼時候來?”
劉管家推了推老花鏡,仍舊保持着笑容:“說不準,就這兩天的事了。”
幾個阿姨實在忍不住了,立馬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江先生也是該找個新女朋友了,我問過我兒子,他說像太太這樣的情況,估計一輩子都醒不來,很有可能哪天有併發症,就……”
“我昨天晚上就發現了,江先生的心情好像比平時要好,我給他盛湯的時候,他還笑了一下呢。”
“還有糖糖,也活蹦亂跳的,可開心了。”
……
祝心歸心似箭,甚至不願意等到明早,執意要求馬上回家。
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江屹終於去辦了出院手續,再聯繫程助理,去商場給她買身衣服。
“多買幾件,我自己選。”祝心小聲補充。
江屹睨她一眼,對着手機聽筒說:“多買幾件。”
“要好看的。”祝心又說。
“找幾件好看的。”江屹繼續道。
“還要羽絨服。”祝心又戳戳他的胳膊。
江屹索性將手機遞給她:“還有什麼要求,你一次性說清楚。”
祝心毫不客氣地接過手機:“再找一件羽絨服,還有帽子,不能土裏土氣的。”
那邊程助理連聲答應。
祝心掛了電話,安心等待出院,突然之間,想起什麼:“我忘了讓他買墨鏡。”
“我車上有。”江屹說。
祝心嘴角翹起,等到江屹下樓將墨鏡拿上來,才滿意地點點頭。
一個小時之後,程助理帶上自己採購的戰利品來醫院。
這一趟購物,他已經把當下的流行新趨勢都整明白了,活學活用地介紹給祝心。
祝心挑剔地翻了翻衣服,耳邊充斥着小捧哏熱情的聲音。
“好看!”
“漂亮哇!”
祝心勾了一下糖糖的鼻尖,對江屹說道:“你們出去吧,我要換衣服了。”
小糰子看着爸爸和程叔叔出門,杏眼笑成小月牙。
媽媽沒趕她出去耶!
江屹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等了許久。
趁這會有時間,他給祝心的父親和自己的父母打了個電話。
祝家昌得知女兒已經蘇醒的消息,先是怔愣,等反應過來之後,說等這段時間忙完就回來探望。
而江父和江母則因時差暫時聯繫不上。
“江先生,其實昨天下午剛出主播那件事的時候,您母親就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她非常生氣,擔心負面新聞會影響企業形象。不過當時我還不知道太太已經蘇醒的消息,所以沒來得及告訴她。”
江屹面無表情地收起手機。
自小到大,母親對內對外都很嚴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反正她和祝心原本就交流甚少,也沒必要急着通知她。
“爸爸,媽媽好啦!”
歡快的小奶音傳來,糖糖推開門,小手扒拉着門縫,讓爸爸進來。
江屹長腿跨進病房。
只是一進病房,他就沉默了。
祝心坐在輪椅上。
準確來說,如果不是提早知道這間病房裏的病人是她,恐怕連江屹都認不出來,因為此時此刻的她,已經全副武裝。
黑色羽絨服的拉鏈被拉到最高,擋住精緻微翹的下巴。
帽子遮住髮絲,帽檐下扣。
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清澈漂亮的眼睛。
最後,她把墨鏡一戴。
“怎麼樣?”
“好哇!”小糰子無腦誇。
乍一眼看去,程助理彷彿看見女明星和她的小保鏢。
等到第二眼,他又茫然了,既然太太打算包成粽子出門,為什麼還要讓他挑選好看、不土氣的衣服呢?要知道那些內搭,他是選了很久的!
“現在還是初秋,二十三攝氏度,你會中暑。”江屹說。
祝心說:“我狀態不好,不想被拍到。”
江屹淡淡道:“其實你現在沒這麼紅。”
就算是突如其來的一陣熱度,也是傅舒舒入院探望給帶起來的。
他這話說完,就見黑乎乎一坨的祝心與自己對峙着。
江屹看不出她的表情和眼神,只能看見她白嫩的手指在輪椅把手上輕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問:“真的嗎?”
她不紅了?!
祝心推了推大墨鏡,認真地皺眉:“那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