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008.
坐車前往三界管理處的路上，葉慶往宋離的拖鞋上看了不下十次。
屬於宋離和邵修的對話也還在繼續。
邵修就是那個突然出現並且一腳踩住了滾動的腹鬼的人。
此刻，男人雙手握着方向盤，目光若有若無地盯着後視鏡里的人，再一次詢問：“宋先生真的什麼都沒看到？”
回答邵修的是葉慶，葉慶：“哎呀老大人家宋離都說了，他近視眼！連那拖鞋能扔中於榮都是運氣好，對了宋離我們還沒給你解釋吧，這個於榮呢，他犯事兒了，我來找你之前正巧收到了他在附近出現的信息，沒想到竟然在炸雞店碰到了。”
“都是緣分。”宋離笑着道。
葉慶雙手一合：“可不是嘛，這等孽緣也被我碰到了。”
邵修：“……”
他收回落在後視鏡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
什麼都沒看到會特意說自己是近視眼？葉慶這傢伙腦袋真的缺根筋。
車子很快來到了三界管理處。三界管理處的位置是京都郊區的一座老舊居民樓，八樓高的居民樓從外看已經破損不堪，自動翹開且脫落的牆皮，銹跡斑駁的鐵門，每一個細節都寫着陳舊兩字。鐵門的門口寫着[二號辦事處]，同樣是已經破損的文字被藤蔓遮擋了大半。宋離一眼看去便察覺到上面有個障眼法。
[二號辦事]所對應的四個字分別應該是[三界管理]。
老小區沒有地下停車場，地上的停車位顯得有些緊張，邵修將自己的車鑰匙扔給葉慶，又讓他停了車以後將腹鬼拎去鬼界辦公室，至於宋離，他送過去拿材料就行。
葉慶開着車一走，邵修便側身看了眼溫和笑着的宋離。
邵修第一眼看到就覺得有點淡淡的違和感在宋離身上。他長得好看得過分，五官像是從畫裏描出來的一樣，尤其是那雙眼睛。當邵修盯着他的瞳孔時就像在瞬間被拽入了無盡星空，他在一片寂靜無垠的深藍色幕布中不停下墜，去哪裏，什麼時候結束，都成了謎題。
直到對方率先移開視線。
很危險。
這是邵修在回過神來后的第一反應。可目光再觸及到對方薄唇勾起的淡笑和眼尾向下微彎的弧度，那張乾淨的笑臉又讓他下意識將‘危險’的標籤從宋離的身上給摘掉了。
就……說不出來的感覺。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邵修開口，他的眼神里已經沒有試探，情緒很淡地好像只是說出一個真相而已，“你不是近視眼，沒有人類能一拖鞋把快與人類軀體融合的腹鬼拍出來，而且炸雞店裏有障眼法。”
當時的炸雞店除了普通客人外只有葉慶和宋離。葉慶雖然是三界管理處的員工，可實際上只是個普通人類，如果不是他將自己的妖力分過去一小部分，光是葉慶被‘於榮’掀翻那一下就足以讓葉慶死在洗手間內，更別提還在炸雞店能製造障眼法。
邵修想着，扯了扯唇，“不過既然你不想表露什麼，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就當感謝你照顧我的員工了。”
宋離偏頭看他。
其實他第一眼就看清了邵修的本體，是一隻不太多見的水麒麟。
甚至可以說是世間唯一一隻水麒麟。
自七百年前開始，麒麟一族便莫名其妙的身隕。等到宋離沉睡前，整個麒麟一族只剩下兩隻麒麟，一隻是火麒麟，也是麒麟族的族長，剩下一隻便是水麒麟。
不過宋離沒見過那隻剛剛出生不久的水麒麟。
宋離沒有多問，只是對着邵修說了一聲謝謝，隨後跟在他的身後去了三界管理處的二樓。二樓辦公室的員工非常熱情，一聽他是宗煦介紹過來的，又見帶他來的人是邵修，更熱情了。
遞給宋離證明資料不超過十分鐘，又給人類派出所那邊打了電話。隨後才笑眯眯道：“宋先生到時候直接過去你們平磐鎮的派出所就可以了。”
宋離垂眸看着資料，彎了彎眼睛：“謝謝。”
…
葉慶拎着跟一坨球一樣的腹鬼，雄赳赳氣昂昂地從外走進來，一路直接前往三界管理處的八樓，那裏是管理處兩位大佬的辦公室。
十分鐘后，幾乎整個管理處都聽說了葉慶抓了只腹鬼。
左右沒什麼事情，正在摸魚的員工們急哄哄地衝到了八樓辦公室，耳邊貼在牆壁上偷聽。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隻拖鞋橫空出世，穿雲而來，直直砸中於榮的後腦勺！”葉慶喝了一口水，在管理處處長含笑且鼓勵的眼神下，繼續將宋離描繪成一個牛逼轟轟，靠一隻拖鞋就可以打敗腹鬼的龍傲天。
處長元凱笑眯眯地扭頭看向邵修：“真這麼厲害？”
邵修翻了個白眼：“聽他胡說八道，頂多就是拖鞋扔得准了點。”
元凱放下保溫杯，摸了摸下巴：“總歸是宗煦那邊說要照顧的人，能被宗煦看上，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去吧。再看看，要是個好苗子，你們去把他拉入伙也挺好的。”
邵修隨意應了一聲。
“那行，小邵你去給地府專供喪葬品店打個電話，讓他們過來看看這腹鬼的情況。”頓了頓，元凱道，“封愈應該挺忙的，你讓尤拓過來就行。”
邵修挑眉：“我覺得封愈不忙。”
元凱嘖了一聲，“你這小夥子怎麼聽不懂話呢，我說他很忙，他就很忙。”
*
宋離從三界管理處離開以後逕自坐車去了平磐鎮的派出所，因為手頭擁有的資料都很符合規定，宋離辦身份證的進度也很順利。但他到派出所的時候，派出所內人還挺多，而且好巧不巧有兩撥人正面對面對峙着。
宋離這個愛湊熱鬧也愛看熱鬧的性格一時半會是改不掉了，他抱着自己的資料，饒有興味地站在大廳角落裏。
兩撥人……或許應該說是兩撥妖。
左邊那撥是一群蠍妖，右邊一撥的原型是百靈鳥。
被夾在中間的是可憐又弱小的人類警察。
率先開口的是百靈鳥，嘰嘰喳喳的聲音聽着倒也不吵鬧，還挺好聽的，但過快的語速和表情都足以表明它們的心情不太好：“他們家就是騙子，剛跟我們寶寶談戀愛的時候說的多好聽啊，結果呢！這死渣男竟然腳踏兩條船，真不要臉！最最最過分的是，渣男竟然還動手打人！”
蠍妖一聽不幹了：“放屁！打人的明明是你們家閨女！我兒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是你閨女打的，這是家暴！家暴！”
百靈鳥：“那還不是因為他先背叛了我閨女！”
蠍妖：“那我們這是正當防衛！”
宋離聽了半天，屬實有點好奇為什麼兩撥妖怪吵架會跑到人類派出所來，三界管理處不是有個專門負責妖精和鬼怪糾紛的辦公室的嗎？
他好奇的時候，看到人類警察頭大地舉手示意雙方都冷靜一下，再由兩方各自闡述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來百靈鳥前天身體不舒服，一直待在家裏，但給蠍妖打電話打不通，不止如此還收到了來自蠍妖手機的一張照片。照片里身為百靈鳥男朋友的蠍妖和一個女人摟抱在一起，百靈鳥當即大怒。
結果去找蠍妖的時候，蠍妖竟然還敢胡說八道，說自己沒有出軌，他明明一直和百靈鳥在一起。
百靈鳥氣笑了。
當場把蠍妖啄得差點半身不遂，蠍妖無奈只能反抗，結果兩家人知道了這點破事兒，便鬧到了派出所。
人類警察聽得頭大，要他說就是不談戀愛屁事兒沒有。他揉了揉酸疼的眉心，沖百靈鳥抬了抬下巴：“照片給我看看。”
百靈鳥立馬將手機遞過去，人類警察放大照片和百靈鳥對比了一下，然後用怪異的目光看向蠍妖，“你說你當時抱着的她？她倆哪裏長得一樣了？你該會喝酒喝到認錯女朋友了吧？兄弟，你這樣不行的啊，談戀愛就好好談啊，腳踏兩條船天打雷劈的知道伐？”
蠍妖氣急：“我說了這照片是ps的！”
百靈鳥也氣，心想我都把證據拿出來了你還不死心，這不是欠打嗎？
也正是此刻，派出所的大廳門口停下一輛豪車。大廳內有人伸長脖子看出去，見到價值上百萬的車標不由得咋舌，雙眼牢牢盯着車門的位置，似乎想要看看來者何人。
一條大長腿率先踩地邁出，身穿黑色工作服的男人面無表情地推門走進派出所大門。
目光在大廳內的人群上轉了一圈，開口問：“誰是張莉莉？”
百靈鳥一愣，趕緊舉手。
封愈將手中的口袋遞給她：“你從我店購買的兩萬冥幣，兩千塊，支付寶還是微信轉賬？”
男人話出了口，周圍眾人才突然發覺他的工作制服上寫着：地府專供喪葬品。
下面還有一串電話號碼。
……敢情是賣這玩意兒的。
但這姑娘買冥幣幹什麼？男朋友還沒死呢，就先燒上了？
人才啊！
然而被眾人寄予厚望認為是人才的張莉莉卻猛地瞪大了眼睛，連連對着封愈擺手：“我沒買這東西啊！”
封愈聞言緩緩眯起了眼睛，“你不想付錢？”
張莉莉都快跳起來了：“不是，我真的沒有買這個東西啊！你是不是弄錯了？”
弄錯了？
封愈打開工作微信賬號，點開一個對話框，面無表情的道：“姓名張莉莉，電話尾號6625，地點平磐鎮派出所大廳，這不是你嗎？”
張莉莉一愣。
電話號碼和名字確實都是她，但這冥幣真的不是她買的啊！
封愈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情有點奇怪，索性給這個微信賬號撥去了一個微信電話，幾秒鐘后，耳熟的鈴聲在派出所大廳內響起，封愈緩緩扭頭看去，只見百靈鳥族群內一個女人慌亂地捂着包。
封愈眯起狹長的眼睛看向她，忽然抬手打了個響指。
剎那間周圍的一切流動好像都停滯了下來，唯獨蠍妖和百靈鳥們面面相覷。封愈就站在原地，手指輕輕一勾，那女人的身體像是控制不住一樣一下摔在了封愈的面前，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唇角挑起笑：“你一隻烏鴉混在人家百靈鳥族群裏面幹什麼？”
“烏鴉？”
張莉莉一伙人瞪大眼睛。
隨着烏鴉精那一摔，身上的障眼法被破除，一張熟悉的臉驟然出現在蠍妖和百靈鳥的面前，赫然就是和蠍妖合照的女人。
百靈鳥：“！”
蠍妖：“！”
蠍妖氣急敗壞地指着烏鴉精：“我知道了，是你這隻烏鴉精變成了莉莉的樣子騙我，還把照片發給了莉莉！你找死！”
蠍妖氣得腦袋充血，說完就沖了過去。
然而就在他即將和烏鴉精一決高下的時候，封愈一腳抵開了他的身體，面無表情地抬起手機看向烏鴉精：“微信還是支付寶？快點，老子的時間很金貴的，你最好別惹我生氣。”
烏鴉精渾身瑟縮。
明明她乾的壞事被百靈鳥和蠍妖一族發現，可能會被兩族聯合起來針對，可奇怪的是此刻她竟然不是很擔心。或許是因為眼前這個喪葬品店的外送員才是這裏最讓人覺得恐慌的人。她的眼瞳里流露出驚恐，顫抖着手指打開手機：“微、微信。”
封愈：“轉。”
很快手機顯示兩千元已到賬，封愈便也沒理會這亂七八糟的一齣戲，轉身就走。
只不過一腳踏出派出所大廳的時候，他似是無意地瞥了一眼角落的沙發。
那裏。
完全沒有被障眼法迷惑的宋離假裝人類，一動不動地站着。
眼裏卻滿是：哇偶，這八卦真有意思的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