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喻青崖原本準備隨便哭一哭思考對策,誰承想哭着哭着,情緒就真的上來了。
眨掉眼角滾下的淚珠,神色倉皇地看着喻宵:“因為師尊忘了我呀,我們的一切,師尊都忘了。”
當無恨島上知道趙珪時,他無所謂,因為那時的師尊就在他身邊,趙珪只是師尊記憶中的故人。
當地關結界中,遇到帝丘梨生的愛恨嗔痴時,他無所謂,因為那只是一縷過往的執念,師尊已經從那個節點走向未來,來到他的身邊。
當龍奚和一個瘋子一樣,死纏着師尊時,他也無所謂,因為他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沒進過師尊心中一刻。
但是現在,他沒辦法無所謂,因為他也成了過去,成了和師尊毫無關係的人。
其實不用這麼傷心的,因為他終於可以知道一個答案,一個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那就是師尊到底是真的愛他,還是因為他是他相伴多年的徒弟,才對他另眼相待。
這個問題一直是困擾他最大的心魔,哪怕在沉冤谷時,師尊曾經給過崩潰暴走的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喻青崖也沒辦法相信。
因為那時的師尊,還是他的師尊啊。
師尊對他的所有好感,都來自從小到大,一點一滴地積累,不管他本人變成了什麼樣,在師尊記憶深處,他都是那個含着淚扯他衣角的小孩子,他喜歡那個孩子,所以才可以脫口而出,就算在另一個場景遇到他,也依然會將他帶回家。
但那不是真正的他啊!
真正的他,已經在師尊看不見的地方,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他一點不像師尊眼中那個柔弱的、聽話的、就算變壞,也變不太壞的徒弟。
他的內心卑鄙、陰暗、隱藏了無數師尊不知道的齷齪。
如果有一天,這些腐爛的、發臭的、噁心的污穢,完全暴露在師尊面前,師尊還能堅定地說出,不悔與他相遇嗎?
如果師尊無法脫離師尊的角色,喻青崖又該怎麼相信,就算他們不是師徒,也依然會相愛呢?
所以明明坦誠就好了,他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訴師尊,在你失去記憶前,我們已經親密地擁吻過,直白地告白過,你還說過等大戰結束就給我一個答案。
師尊是那麼負責的人,只要他知道這些,就算失去了記憶,也會慎重對待這份感情,不會輕易辜負他。
可是喻青崖就是不想說!
明明有更快的捷徑,他卻寧願編一個漏洞百出,只要師尊恢復記憶,就會很生氣的故事哄騙他。
因為他不想再接受“喻宵徒弟”的餘蔭!他不想師尊再因為他是他徒弟,才愛上他!
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親手把師尊抓住,哪怕這個方法是欺騙也可以。
因為哪怕師尊是被他騙過來的,那也是他自己的本事啊!
師尊要是喜歡上他這個大騙子,那就說明該着他倒霉。
他活該倒霉遇上他,活該不管怎樣都遇上他,無論是用正常的手段,還是骯髒的手段,他都可以把師尊騙到手,師尊永永遠遠屬於他,因為他就有這個本事,才不是因為師徒關係作弊!
然而想像是如此美好,現實卻如此殘酷,他真的沒有讓師尊主動喜歡上的能力。
如果失憶的是他,那他肯定會很快重新喜歡上師尊。
因為師尊的好,不需要用“師尊”這一身份去定義,凡是了解他的人,都會忍不住喜歡上他。
然而他不能啊!他不能啊!
他該如何讓失憶的師尊喜歡上現在的自己,沒有了徒弟的定義,他該怎麼讓師尊喜歡上這樣的自己。
此刻的喻青崖,覺得自己彷彿是豢養在籠中的金絲雀。
當養在籠子裏,它抱怨籠子約束了它的自由,抱怨主人給的東西太少,抱怨一切得到的太輕易,沒有挑戰性。
所以它飛出了牢籠,想要讓主人着急,要證明自己很厲害,要證明自己對主人很重要。
然而當他飛出牢籠時,才發現它已經習慣了唾手可得的好意,忘了一隻鳥應該怎麼捕獵。
它原本想證明主人非它不可,離了它不行,然而當離開牢籠時,他才真正看清主人的臉。
它的主人拿着一個空掉的牢籠,神情莫測。
也許不僅不需要它,還會找一隻更漂亮的小鳥,把這隻擅自跑掉的小笨鳥,替換掉。
籠子裏總要有一隻鳥,至於那隻鳥是誰不重要,因為主人是個好主人,他可以把每隻鳥餵養的離不開他。
等主人習慣了新的小鳥為他唱歌,就會一點也想不起來曾經那隻只會吃,脾氣還不好,每天啄他手指的小笨鳥了呢。
小笨鳥很委屈,委屈到更加醜態畢露,惹人厭惡。
可是有誰知道,它從此失去了它的天地,他的主人,卻只是失去了一隻鳥而已啊!
喻青崖覺得自己要難過死了。
師尊,是你把我養成這樣的,你怎麼能把我養成這樣嬌氣沒用的樣子,又告訴我根本沒有能力抓住你呢!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了解師尊,就像是他現在根本不知道師尊為什麼生氣。
如果過去他還可以向師尊撒嬌,師尊不管多麼生氣,都會原諒他,而現在他該怎麼辦呢?
喻青崖心裏有千言萬語,到了外面竟然不能吐出一個字。
他淚流滿面地看着喻宵,最後甚至有點絕望。
喻宵:……
倒也不必哭成這樣吧……
雖然這個玩笑他聽起來很生氣,但其實也只是個玩笑而已,喻青崖不知道伊鸞,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生氣,只是開了一個在他看來無足輕重的玩笑。
甚至這個玩笑還不算無懈可擊,主要是之前他沒好好聽講,才完全相信了……
喻宵扇動着眼睫,認真看向眼前人。
喻青崖的臉很漂亮,當他注視着一個人流淚的時候,充滿了一種無法言說的脆弱感。
喻宵從不會輕易相信別人說的話,所以當他茫茫然睜眼,看到這個陌生而奇詭的世界后,他就誰的話都不信。
然而這個人是真的很喜歡他,從每個小心的舉動,每個專註注視的眼神,以及現在惶恐的流淚,都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很喜歡他。
每份感情都不是無緣無故誕生的,他們一定有着很難忘的過往,所以在知道他忘了他后,才會那麼傷心。
喻宵覺得自己是有點過分了,他的生命消失了一段很長的時光,那段漫長的時光里,一定有很珍視他,他也很珍視的人,怎麼能把他們輕輕拋到腦後呢?
過去存在的一切事實,都不會因為他記得或不記得而消失,他怎麼能因為想不起來,就擅自否定一切呢?
“對不起……”
喻宵垂下眼眸,彆扭道:“你再跟我說說過去的事吧,這次我一定好好聽。”
喻青崖:……
什麼情況?
他正陷入無法自拔的自怨自艾呢,師尊突然翻篇了?
眼淚凝在臉上一半,哽咽地看向喻宵:“師尊,為什麼要道歉呢!為什麼明明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你卻要道歉!”
喻宵眉睫扇動,很正常地看向他:“不全是你的錯,你錯了你的部分,我錯了我的部分,我為我錯的部分道歉。”
隨後又認真的看向他:“你想要什麼,可以直白的告訴我,不要開這種玩笑,我不太會猜,你不說,我也不知道你真正想要什麼,所以,你還有什麼問題嗎?一次對我說清楚吧。”
喻青崖:……
問題?問題大了!
為什麼十七歲的師尊,居然可以這麼理智的思考啊!
這樣一對比,更顯得他白活了,歷經了兩世,居然只會在師尊面前撒潑打滾,耍弄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手段。
他突然想起來,十七歲的帝丘梨生,已經掃平諸夷,登基稱帝了。
十七歲的師尊,已經刺殺敵首,名垂青史了。
而十七歲時的他在幹什麼呢?
哦,連個道都悟不明白,每天抱着大梨樹想師尊想到哭呢
這樣的他,到底哪來的自信,沒有師徒這種作弊的運氣,師尊也依然會喜歡他啊!
他因為重生的好運氣,突然有了一種可以和師尊並肩的錯覺。
然而十七歲的師尊給了他致命一擊。
原來心性成熟這種東西真的和年紀沒關係,他就算帶着兩世的記憶重開,在十七歲的師尊面前也像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
師尊的精神世界是如此穩固,他沒辦法改變他一絲一毫。
他沒了師尊會發瘋,而師尊沒了他,其實根本不會有任何事。
師尊現在只是回到了十七歲,他就這樣了,要是不幸,直接回到了梨生那世呢?
十七歲的帝丘梨生,看着只會哭哭啼啼的小廢物,抬起鞭子:“給我扒了他的衣服,抽一百鞭。”
嗚嗚嗚,原來他不是師尊徒弟后,真的沒有什麼值得師尊喜歡的,嗚嗚嗚!
喻宵:……
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呢?
……
狐大仙搖搖晃晃地從外面回來,累得氣喘吁吁:“喻仙尊,我回來了,怎麼就你一個人?”
喻宵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在河邊憂鬱的喻青崖:“在那呢。”
狐大仙看着居然沒有纏着他師尊,一個人默默在角落長蘑菇的喻青崖,雙眼瞪得溜圓:“他怎麼了?”
喻宵:……
他上哪知道去啊……
狐大仙看了一會,心下瞭然,趴下身子,小聲對喻宵道:“喻仙尊,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你可別和他吵架,他特別小心眼,又脆弱,吵得過就會一直翻舊賬,吵不過就會一直哭,被他纏上就完了!”
喻宵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吵架沒吵過他,真是和小孩子一樣。
喻青崖卻炸毛了,老遠地衝過來:“你瞎說什麼!”
回頭生氣地看向喻宵:“我沒有!”
喻宵:……
“嗯,我信。”
他哪敢不信啊,要不然哭了還得賴他。
喻青崖看着師尊再次陽奉陰違的表情,都快氣哭了。
然而不能哭,他本來打算在師尊失憶的時候給他留個好印象來,為什麼又這麼不管不顧地發泄起了情緒,在師尊面前控制一下自己就這麼難嗎!
喻青崖努力憋自己的眼淚,快要把自己憋死了,然而還是無法重建邪魅狂狷的王霸之氣。
十七歲的喻宵沒見過世面,根本不敢看他,總感覺看一眼就要被記仇一輩子。
於是只能轉向狐大仙,問道:“你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狐大仙頓時垮下來,弱弱道:“那片妖林的鬼株太凶了,我差點沒打過……”
在相處中,喻宵已經失去了對它的厚望,所以只是摸摸它的腦袋:“辛苦了。”
隨後看向喻青崖:“要不下次還是你去吧,你比較厲害。”
喻青崖:……
對啊,他現在明明有那麼多優勢,幹什麼總給師尊展示爛泥扶不上牆那一面呢!
其實他也不是一無是處吧,至少現在師尊就覺得和那隻狐狸相比,他更靠譜啊!
喻青崖瞬間變臉,換了一個無比可靠的表情,溫柔地看向喻宵:“師尊放心,都交給我。”
喻宵:……
果然,小屁孩上躥下跳地引起大人注意,都是想要大人認可。
這一瞬間,喻宵徹底相信了喻青崖是他徒弟這件事。
年僅十七歲的他,早早扛起了養家的重任,好累。
順完小徒弟的毛后,喻宵又看向了小狐狸,問道:“你又去那片妖林了嗎?”
狐狸樂顛顛道:“對呀,那裏的果子好吃嘛,喻仙尊,我薅了很多哦,能不能也分我幾個呀~”
四尾狐狸和哈巴狗一樣跪下來,搖晃着尾巴,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喻宵:……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可以在外面偷偷吃了,不用彙報呢?
一家子都湊不出一個完整的腦子,據說他們還在被整個妖界追殺,這可怎麼辦?
但是它這麼問了,喻宵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點頭,狐大仙頓時興奮的嗷嗷叫起來。
然而喻宵的眉頭,一直沒有解開,他看向喻青崖,喻青崖卻對着他微笑,在他未開口之前,撫上他緊皺的眉頭:“師尊,我知道。”
如今整個妖界都在尋找他們三個,遍地是耳目,同一個妖林去兩次,一次還是一隻醒目的蠢狐狸,幾乎不可能不露出馬腳。
那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
因為他在等龍奚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