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楊樹在做這個決定之前，經過了很多天的深思熟慮，才終於下定決心說了出來。

他並不像自己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堅決和風輕雲淡，實際上，他心中的痛苦和猶豫比起多德來說只多不少。

多德或許只是因為捨不得雀秋，特別寶貝這個漂亮卻不過分嬌氣的小Omega；但楊樹作為街長，在雀秋是去是留這件事上，絕對有着比他更多地考慮。

畢竟，在黑暗星上，沒有人不知道Omega有多珍貴，對維護群體安定的作用有多大——哪怕那就只是一個普通的Omega，也絕對有着不同凡響的作用。

只是，作為多草街的主心骨，他並不能將自己內心真正地情緒和想法就這麼直接表現出來，他必須要時時刻刻看起來都那麼的冷靜自持，在處理基因病發作的安潔烈這件事上如此，在處理雀秋去留的這件事上更是如此。

但，不管是為了多草街深謀遠慮、嘔心瀝血的楊樹，還是頭腦簡單、直男Beta思維的多德，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雀秋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

兩個人在聽清楚那句話的瞬間同時愣住了，直接就呆在了原地，好半天才終於回過神來。

隨後，便是一股極其複雜的心情湧現上來。

第一反應是驚喜，連他們自己都認為貧瘠的多草街，在嬌貴的小Omega這裏，卻好像是什麼珍寶一般，不僅沒有絲毫嫌棄的意思，反而多加誇讚；

第二反應，是有些自愧。

他們明明沒有給過雀秋什麼，後者卻依舊念着他們的好。如果換成其他的Omega，聽到可以去黑暗星軍校的話，一定是毫不猶豫就會在多草街和軍校中選擇後者吧。

種種情緒疊加在一起，讓楊樹和多德的心情就像打翻了的料理台一樣五味陳雜。在感慨的同時，他們也已經下定了決心。

雀秋很好，是全宇宙最好的Omega。所以，這麼好的Omega，值得更好的去處。

多草街只是他暫時停留的驛站，能夠短暫的遇見他，相處這些時日，已經是多草街全體居民畢生不可多得的幸運了。

楊樹沉吟半響，最後還是狠了狠心，鼓起勇氣直視着雀秋的眼睛，真摯的對他說：“多草街很榮幸能夠成為你美好的回憶之一，我們當然很希望你能夠留在這裏，但我們更希望，你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

雀秋靜靜地聽楊樹說完，沒有第一時間予以回應，而是先看了多德一眼。

而之前鬧反對的鬧得最凶的多德，這次居然也和楊樹一樣，眼中雖然閃爍着難捨的淚花，但嘴上卻堅定無比的說：“黑暗星危機四伏，多草街只是在夾縫中求生，只有黑暗星軍校才能夠真正的保護你。你要去那裏，那才是正確的選擇。”

多德的轉變在雀秋的預料之中。他和這個正直善良的Beta相處的日子雖然不算長，但也足夠他看得出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

多德或許會在楊樹提出那個決定的一開始難以接受，可等他冷靜下來仔細想清楚過後，就絕對不會再說出一句阻攔雀秋的話。相反，還會盡一切努力勸雀秋接受。

因為他是純粹的、真誠的希望自己遇到的這個Omega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

在他心裏，雀秋就像是玫瑰一樣，美麗而需要嬌養。

玫瑰不就是應該生長在華麗的莊園之中嗎？尤其是金絲雀。它要被種在陽光房，金色的嬌小花瓣合攏在一起，就像是一個又一個可愛的奶黃包子，隔着玻璃花牆，在太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楊樹見雀秋一直都沒說話，拿不准他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於是試探性的問：“你想好了嗎？”

雀秋沉默了片刻，心裏其實沒有個決斷，一時半會兒也給不出確切的答案，只能說：“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我還要去問問毛毛。”

從利益角度出發，黑暗星軍校確實更值得選擇。雀秋知道，楊樹和多德也知道，他肯定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多草街。再或者說，其實他的選擇雙方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但選擇並不意味着否定，被選擇的那一方不一定就比沒有被選擇的那一方好，沒有被選擇的那一方也不一定就比被選擇的那一方差。如果雀秋真的只是一個在這個世界裏被趕來黑暗星的流浪Omega，遇到了待人如此熱情友好的多草街，他敢篤定地說，他一定會留在這裏。

可無論再怎麼假設，雀秋不是這個世界的Omega，這是不爭的事實。

他是異界的一株金絲雀，在這個殘酷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只能不斷地向前、向前，永遠也無法只停留在一個地方。

之所以無法下定結論，是因為這件事還有一個人沒有知情，他就是——毛毛。

雀秋有自己的選擇，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的選擇給其他人帶來負擔，尤其是毛毛。

在雀秋眼裏，毛毛從來都不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他應該有屬於自己的知情權和選擇權，並且他也會支持毛毛履行他自己的權利。雀秋不會仗着自己比毛毛大，就武斷的代替他做出選擇。

他始終認為無論年齡大小、身份差異，或者是其他的強弱因素，這些只是外在條件的附加。而當兩個人真正相處時，摒棄一切外部因素后，最後剩下的一定是兩個平等的靈魂。

當兩邊同時被放在天平上時，靈魂的克數是一樣的，沒有誰比誰更加貴重。

所以即便擁有着所謂“珍貴的Omega”的身份，雀秋也從來沒有在和多草街居民們的相處中覺得自己高高在上過。這一點放在毛毛身上也是一樣的。

楊樹和多德自然不會想到這麼深，他們從出生起就已經接受了帝國弱肉強食、稀者為貴的規則。面對雀秋和一般的Omega的不同時，他們也總是以一種“這個善良嬌貴的小Omega和別的Omega不一樣”的想法，而從來不會去深思為什麼不一樣。

所以對於雀秋眼下的回答，楊樹和多德也沒有多想，只當他比較寵愛毛毛，哪還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等你考慮好了之後，再來找我做決定吧。”楊樹說。

雀秋點了點頭：“嗯。”

“那我先走了，多德，你照顧好小雀秋。”

“好。”多德吸了吸鼻子，因為剛才的激動，現在嗓子都還有點乾澀，帶着一點點哭腔。

他見楊樹要走，便說：“我送送你吧街長。”

“不用了，你們早點休息。”楊樹背對着二人揮了揮手，示意不要再送了。

雀秋喊了一聲多德，本想叫他一起進屋，可多德看着楊樹離開的方向怔怔的出着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喊了幾聲都聽不見的樣子，他也只好放棄了，自己一個人先進去。

然而就在轉過身的那一瞬間，雀秋卻藉著明亮的月光，看清楚了扶着門框的毛毛。

小孩兒穿着一雙不太合腳的大拖鞋，渾身上下就一件單薄的睡衣和短褲，一頭軟塌塌的銀髮睡得凌亂，頂着個雀秋給他扎的小揪揪，和兩根羽狀觸角一起形成了WiFi的排列形狀。

毛毛睜着和月光一樣銀灰色的眼睛，安安靜靜的站在門口，一直看着雀秋的方向。見他轉過身後，便微微抬起了下巴，去尋找着那人的視線。

雀秋也不知道毛毛一個人究竟在這裏聽了多久，他走到毛毛面前半蹲下，雙手撐着膝蓋，輕聲問：“怎麼了？”

說著又伸出一隻手搓了搓小傢伙凍得微涼的小臉蛋。

毛毛任他揉捏，只是不吭聲。

“什麼時候起來的？”雀秋沒有怪毛毛亂跑，也沒有怪他偷聽大人講話，只是有點擔心他就這麼出來會不會着涼。

若不是眼前的一幕真實發生着，估計根本就不會有人敢相信看起來那麼有距離感的少年，臉上會有着這麼溫柔的表情，說話也輕聲細語的。

很強烈的反差，卻讓雀秋顯得更有吸引力。

就像毛毛、安潔烈，甚至是冬葵無數次感受到的那樣，雀秋身上有着一種無法言喻的母性。並不是只單單對一個人的，也不是尋常所描繪的母愛，而是一種更偉大的、更高級的，生命之源的感覺。

予人以生命，予人以救贖。

在毛毛的視角看來，雀秋是披着一層月光來的，就像是批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銀白色的薄紗。他的頭髮像是流淌着的金子一樣，背着月光時顯得有些透明，就像是將琥珀舉到太陽下熠熠生光那般。

毛毛一錯不錯的仰頭看着那人的金眸，聲音很輕很輕的問道：“媽媽，你是要拋下我嗎？”

他聽到楊樹和多德要他去黑暗星軍校了，一種被拋棄的恐慌在那一瞬間席捲而來，就像這濃的化不開的夜色一樣鋪天蓋地的籠罩着他，令他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和動作了。

雀秋有一下子的驚訝，他不太明白毛毛怎麼會以為自己想要拋棄他，但還是耐心的說：“不是的，只是可能要離開這裏，但如果你想跟着我，我會帶你一起走的。”

“去哪兒？”

“黑暗星的軍事學校，我也不是很熟悉，但各方面條件應該是要比多草街好的。不過那裏的人不一定有這裏的叔叔阿姨們人好，所以如果你想留在這裏，我也尊重你的選擇，有空我會回來看你的。”

雀秋話音未落，就只聽毛毛說：“我跟你一起走。”

“那可能會很危險的，你還很小，我不是很推薦你跟着我一起。”

但毛毛的態度卻異常堅決，在那一刻，雀秋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個才四五歲的小孩子，而是一個志在必得的將軍。

毛毛緊盯着雀秋的眼睛，銀灰色的雙眸雖然稚嫩，卻給雀秋一種似曾相識的銳利。

“不管有多危險，不管是去哪裏，我都要和你一起。”

雀秋一愣，反應過來后，輕輕點了點頭，伸手撫摸着毛毛柔軟的小觸角：“好。”

說完便起身：“走吧，先進去睡覺，小孩子熬夜會長不高的。”

毛毛忙邁着小短腿跟上，緊緊地抓住了雀秋的手，急切地說：“媽媽，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能拋棄我。”

雀秋被他拽的腳步一頓，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聽毛毛又說：“求你了媽媽，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小孩兒好像有點太依賴自己了？

雀秋也沒多想，有些無奈的說：“好，媽媽答應你。”

毛毛非常認真地說：“如果有一天媽媽真的拋棄了我，等再找到你，我一定會懲罰你的。”

小孩子的玩笑話，雀秋本來也沒想當真，可毛毛說的實在是太鄭重其事，讓他有種後背不寒而慄的感覺，於是也只好答應：“如果是我失約了，毛毛想怎麼罰媽媽都可以。”

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這才滿意，又恢復到了往常對着媽媽親昵的樣子，抓着雀秋的手拉他一起休息，睡覺前還羞澀的貼了貼額頭，小聲的道了一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