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雀秋離開多草街時，與他來時一樣，身邊帶着一個銀髮灰瞳的小孩，身後是遮天蔽日的漫漫黃沙。

他就像是常年梅雨陰鬱的季節里偶爾才出現的難得的晴天那樣，來得那麼猝不及防令人驚喜，走的也讓人特別惋惜和不舍。

雀秋只是在多草街短暫的停留了那麼十幾天，給這裏的人留下的卻是難以抹去的記憶。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自己卑微而渺小的生命里，曾出現過一抹如此明亮的色彩。那個美麗嬌貴的Omega就像是耀眼而不刺人的太陽，在不聲不響之中帶給所有靠近過他的人以溫暖。

雀秋是在月亮還未西沉的凌晨離開的，他和毛毛走時，多草街的大部分人才剛睡下沒多久。楊樹問他真的不需要讓大家舉辦一個歡送會嗎，他回答：“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的，這次的離開只是暫時。”

多德把一個印着小黃花的布袋子遞給雀秋，裏面全都是他攢了好幾天的營養液，因為雀秋要去黑暗星軍校，怕他在路上會餓，直接一股腦全都拿了出來。

多德指了指小袋子上的花朵說：“這種花叫沙沙花，花瓣是和沙子一樣的黃色，是唯一能夠在黑暗星存活的花卉。我不知道你所說的金絲雀玫瑰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所以只能將沙沙花綉來送給你。”

“口袋裏面裝的都是草莓味的營養液，我知道黑暗星軍校里肯定不缺這些東西，但路上你可以拿來墊肚子。”

其實多草街離主城區並不遠，就像楊樹說的那樣，正對面不遠處就是主城區的城門，而黑暗星軍校就坐落在主城區的正中心，坐沙漠飛艇的話半天就能到達。所以，多德所擔心的情況幾乎不會發生，這讓他的舉動顯得有些沒有必要且多此一舉。

但奈何多德真的太緊張雀秋了。在他眼裏，這樣一個年紀尚小、又過分美麗脆弱的小Omega，獨自一個人在外，還要帶着一個Alpha幼崽，日子該有多難過呢。

他很心疼雀秋，就忍不住想要盡自己所能去對雀秋好。

幾瓶營養液對主城區的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這是貧民窟里的多德唯一能夠送給雀秋的東西。

“謝謝你這些天對我和毛毛的照顧，以後有機會，我會回來看你們的。”雀秋收下，真心地向多德表達了感謝。

有些時候，對於他人的心意，坦然接受就是對其最好的回報。

和以前每一次一樣，只要雀秋對着自己說了謝謝之類的話，多德的臉總是會瞬間就紅得像熟爛了的番茄，湊近了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種騰騰熱氣。他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兩聲，被下一次相見的喜悅沖淡了離別的傷心和依依不捨。

“快上來吧，我們要趁着太陽還沒出來之前趕到主城區。”楊樹駕駛着型號非常老舊的沙漠飛艇停在了雀秋和毛毛的面前。

一大一小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轉頭看向那架飛艇。雀秋唔”了一聲，沒有想到未來星際時代的世界裏，能夠在半空中飛行的沙漠飛艇，單從車型上來看，居然和地球時代的三輪車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楊樹的沙漠飛艇比起普通的三輪車，車型要更加流暢，後面的車廂沒有那麼大，整體看上去也更有一種未來的機械感。

多德看着離地有將近兩米高的貨廂，一邊抱怨着楊樹不夠體貼，這樣的高度一個Omega怎麼能夠上得去呢；一邊趕緊進屋去拿凳子，想給雀秋墊墊腳。但當他拿着凳子出來時，看到的卻是令Beta瞠目結舌的一幕。

身形看起來那麼單薄的Omega利落的一手抱起alpha幼崽，在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單手往貨箱邊沿上一撐，身手敏銳的就像只迅捷靈的貓一樣，輕輕巧巧的就翻上了兩米高的飛艇貨廂。

雀秋穩穩地雙腳落在了車廂里，慣性將飛艇踩得沉了一下，隨後便穩定下來，連稍微大一點的晃動都沒有。

站穩后，他才將毛毛放了下來。再一抬頭，就看見多德腋下夾着個凳子，正一臉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雀秋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到了凳子身上，沒過多久，又發現楊樹也正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那樣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柔弱無依、弱柳扶風的Omega，而像是在看一個身手敏捷的Alpha。

包括毛毛，也都用一種無比驚訝的目光看着自己的Omega媽媽，似乎不敢相信他們居然就這麼輕輕鬆鬆的翻上來了。

毛毛：“？”

雀秋：“。”

一大一小互相對視一眼，而後雀秋先挪開了視線，有些不自在的輕輕“咳”了一聲，以緩解自己的尷尬、

他無目的的隨處亂瞥，心中則是在問：怎麼都這麼看着自己？

不符合這個世界Omega的嬌弱人設？

那要不，他抱着毛毛從兩米高的貨廂跳下來，踩着多德的凳子再上一次車？

很顯然，如果他真的那麼做了，收穫的將是再一次的震驚。

但雀秋也很無辜，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世界的Omega武力值和體力值無限趨近於零，別說像他這樣兩米高的車廂說翻就翻，哪怕就是上一輛普通的汽車，也得僕人遞上凳子，扶着慢慢進入。

要不是Omega們大多數都是攜帶植物基因的治癒系，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不然那可真就是名副其實的美麗廢物了。

因為太過於震撼，以至於離別的不舍和難過都被沖淡得差不多了。在楊樹的飛艇駛出去很遠，揚了自己一臉的尾氣和沙子后，多德都還夾着凳子保持着大吃一驚的狀態久久出不來。

而就在楊樹帶着雀秋和毛毛離開后不久，便接連有兩批人先後來到了多草街。而其中一批，赫然正是雀秋到達黑暗星那個晚上，對着他的降落軌跡失神的白衣人。

他們似乎有着同一個目的，都是要找到失蹤在黑暗星、對外宣稱正在執行秘密任務的帝國上將，也是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變異王蝶Alpha——段沉森。

只是目前無論哪一方，都仍舊一無所獲。

*

針對雀秋剛才那異於常O的表現，楊樹說：“我活了這麼多年，去過那麼多次主城區，也見過一些Omega，但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呃，這麼特別的Omega。”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雀秋剛剛的表現，要知道，這款沙漠飛艇是很多年前就被主城區淘汰的載具，而淘汰的原因就是因為底盤太高、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上下不易。平時就連像多德這樣個子高大的Beta都得扒着欄杆費一番勁兒才上得來，可雀秋卻表現得如此輕而易舉的樣子，叫他和多德、毛毛怎麼能夠不震驚。

在帝國人的眼裏，Omega都是柔柔弱弱、無比嬌氣的形象，雀秋的這種舉動帶給他們的震撼大概就像是……林黛玉倒拔垂楊柳，薛寶釵拳打鎮關西？

不過，這也並非是壞事。

“你長得太好欺負了，又是Omega，又這麼漂亮，身手敏捷一點才不容易受欺負。”

雀秋倒是沒想到楊樹接受的這麼快，和多德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要不怎麼說人家能當這麼多年的街長呢，這思維就是不一樣。

他也不太想花費力氣解釋原因，既然楊樹沒有多問，便含含糊糊的糊弄過去了。

雀秋的注意力放在了身下的飛艇上。這輛被主城區淘汰的沙漠飛艇雖然看起來破舊不堪，甚至很多地方缺少零件，有一部分主體的金屬外殼都缺失了，但因為主人的愛惜，整體保養的很好，洗得乾乾淨淨，在戈壁灘這種黃沙飛揚的環境下都依舊整潔如新。

楊樹發現雀秋在觀察自己的愛車，不無自豪地說：“這台飛艇可是跟隨了我很多年的老夥計了，別看它看着破破爛爛的，實際容量又大，速度又快，功能性非常強。”

雀秋問：“您平常就是用這輛飛艇去主城區運送物資回來嗎？”

楊樹點點頭：“主城區由貴族們把握着絕大部分的資源，在他們制定的規則里，是不允許貧民窟居民隨意進入的，只有每個地區的負責人才能夠在規定時間內進入，在此期間也不能做除認領物資之外的其他任何事，並且必須要在規定時間內離開，違反者就會被收回進城的資格，其管轄的貧民窟只能重新推選新的負責人。如果同一個貧民窟多次出現類似情況，那麼整個貧民窟就會被主城區列為違規地區，以後再也不能通過合法途徑獲取營養液等生活必需品了。”

“也就是說，如果被列為違規地區，那麼這個貧民窟里的所有人，即便重新選出了新的負責人，也沒有辦法再進入主城區了嗎？那他們的生活物資該從哪裏獲得？”

楊樹嘆了口氣，話裏帶着隱隱的無奈：“那就只能去戈壁的黑市，找私下倒賣營養液的販子收購了。因為他們的貨是走私而來的，途徑不正規，安全性和穩定性無法保證，所以一直都被主城區嚴厲打擊。這樣的私下交易一旦被抓到，就是買賣同罪，雙方都會直接被流放到礦星工作，大概率一輩子都無法回到黑暗星了。黑市交易的風險太大，為了避免不得已走上這條路，我們這些貧民窟的負責人，都會再三注意規定，盡量不去觸犯，否則一旦被列為違規地區嗎，就很難補救回來了。”

雀秋聽完楊樹的解釋后，不禁皺起了眉頭：“除了和黑市商人交易以外，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楊樹答道：“倒確實有一個補救方法，可以撤銷對違規地區的懲罰——如果違規的貧民窟能夠交出一個治癒系的Omega的話，此前的違規行為就會一筆勾銷了。”

他說著，又有些欲言又止：“但是……”

但是，像黑暗星這樣的流放之地，除了雀秋這樣被強制放逐的“殘次品”流浪Omega外，就連普通的Omega都不願意來，本土的治癒系Omega也會想辦法離開這裏，又怎麼會在貧民窟里出現治癒系的Omega呢？

所以這所謂的補救方法，根本就只是一紙空談。

雀秋知道像多草街這樣的貧民窟里的居民們生活的很艱難，但他從未想到過，原來真相遠遠不止自己所想的這樣。

除卻惡劣的生存環境之外，還有着如此殘酷的社會法則，每一條不平等的規則都將弱肉強食刻在了每一個人的骨血里，一個高度文明、高度發展的世界，卻把黑暗和野蠻展現的如此□□，連稍加掩飾都沒有。

這裏的人命，是真真正正的輕於草芥。對制定規則的人來說，只有有價值的人，才有資格真正的做一個人；而其他那些給不出價值的“人”，則不過是被趕去戈壁靠着施捨勉強苟延殘喘的下等生物。

需要被救贖，需要被治癒的，又何止只是因為基因病而異化發狂的Alpha。

多的是基因病沒有發作，面目依舊醜陋可憎的人。

黑暗星的人心，比黑暗星的太陽還要更加讓人無法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