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任自飛痴獃不語,宋於心略一遲疑,站起身,彎下腰將他抱起,放到一棵樹下,靠樹坐着,然後去那邊把二人的長劍拿過來,遞給胡改邪一把,道:“六師兄,事不宜遲,我們動手吧!”
二人找了塊相對鬆軟的地方,畫了一個長方形的框子,各執長劍在地面上刨了起來。
雖是鬆軟,但皆是砂礫和岩石,長劍下去直蹦火星,叮噹之聲在寂靜的山林中回蕩不絕。
胡改邪道:“我此時還是不能相信,獨步天下的神魁竟會死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之手。”
宋於心道:“是啊,此事確很蹊蹺,不過無論如何,這是天下之幸。”
胡改邪轉頭望了一眼坐在樹下發獃的任自飛,道:“你說掌門師叔和正道七派會讓他當盟主嗎?”
宋於心沉吟道:“難說,按道理來講,我正道中人向來言出必踐,而且我們已經佈告天下,迴旋不得,但今日之事,實難以常理度之,就不知前輩們如何定奪了。”
二人受傷不輕,五臟皆損,身心俱疲,加上工具不稱手,挖了小半個時辰,方坑才勉強挖了一尺來深,胡改邪道:“可以了。”
二人跳出坑,正要去抬神魁的屍體,忽聽得一陣人聲喧嘩,伴隨着雜沓的腳步聲,和樹木的嘩嘩聲,一片亮光照過來,有人叫道:“在這兒呢!”
只見從山下的方向走來一群人,看衣着應是當地的居民,約有二三十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前面有人高舉着兩支火把,後面的人也不是兩手空空,少數幾個手持像模像樣的刀劍,多數的人則拿着簡陋的鋤頭、?頭、魚叉、鐵鍬、菜刀、木棍等器械,一個個挽着袖子,支棱起胳膊,氣勢洶洶的,像是要去打群架。
宋胡二人一驚,對視一眼,宋於心狐疑道:“諸位這是要幹什麼?”
那幫人中打頭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黑衣男子,他卻認識宋胡二人,愣了一下,趕忙作揖,道:“原來是二位小道長,你二人不是回喜鵲山了嗎?”
宋於心一怔,道:“你認識我倆?”
那人道:“啊呀,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是唐奇,黎原生的舅舅呀,昨天我們還見過面呢!”
宋於心想起來了,昨天他和胡改邪去黎原生家中拜訪,順便捎去黎原生的家書一封,因黎原生被喜鵲山選中,其父母頗以為榮,所以叫來不少街坊和親戚陪侍二人,只是當時人太多,宋於心無法一一對應。
趕忙還禮道:“剛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腦子有些混沌,失禮莫怪!”
唐奇吃了一驚,打量了一下宋胡二人,果見他倆灰頭土臉鼻青臉腫的,嘴角還有淤血,身上沾滿了泥土,急問道:“二位這是?”
宋於心尚未作答,那邊有人發現了神魁的屍體,叫道:“這不是那個魔頭嗎?已經死了!”
眾人急忙圍了過去,打着火把一照,都認了出來,一時歡呼雀躍,或鼓手相慶,或相擁而泣,或坐地悲慟大哭,或腳踢屍體泄憤。
唐奇得意洋洋地大聲說道:“我就說這個魔頭沒那麼可怕,這不二位小道長略施法力便讓他橫屍當場了嗎?”
又興奮地向宋胡二人道:“魔頭毀我牌坊,殺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自作主張把死難者家眷召集起來,誓將魔頭生吞活剝,卻滿村子尋不到魔頭的蹤跡,這才尋到山上來,沒想到正好撞上二位小道長在此替天行道。”
宋於心道:“其實殺他的並非我二人。”
唐奇一怔,道:“那是誰?”
宋於心回身一指,眾人順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樹下的黑影里坐着一個人,有人把火把往前舉了舉,叫道:“這不是仙來客棧的夥計嗎?”
宋於心道:“便是他。”
眾人盡皆納罕,大惑不解。
唐奇道:“小道長,你莫不是在說笑話吧?這小子不僅腦子笨,而且身體弱,別說和我那外甥黎原生放在一塊比,便是連一般人都不及,他有什麼本事能殺掉這個魔頭?”
宋於心道:“若非我二人親眼所見,也實難相信,可事實確然如此。”
然後將事情的經過簡要地說了一遍,又道:“他不僅殺了神魁,還救了我倆,不然你們過來便只能見到兩具死屍了。此事關乎重大,這個功勞,我二人不敢冒領。”
任自飛的神志仍是有些不清,木然地望着眾人,彷彿事不關己。
唐奇倒吸了一口氣,道:“可惜我等來遲一步,讓這小子白撿了個便宜。”
又向眾人道:“你們聽到了吧,魔頭果然不堪一擊,你們若早聽我的話,便能親手手刃仇人了。”
眾人臉上皆有慚愧之色,紛紛低下了頭。
宋於心和胡改邪相視苦笑,想解釋幾句,又覺得無此必要,身在桃花源般的神仙驛居民,自是不知世間艱險。
這時唐奇看到地面上的方坑,問道:“這是要幹什麼?”
宋於心道:“將屍體葬了,免生疫病。”
唐奇怒道:“這孫子作惡多端,死得如此便宜,安能輕易葬了?”
宋於心道:“你待如何?”
唐奇目現凶光,狠狠地道:“不將他挫骨揚灰難平我心頭之恨!”
眾人紛紛響應:“對,把他碎屍萬段!”
有的道:“那也太便宜了他,先要鞭屍,然後分屍,最後千刀萬剮,割肉喂海鳥!”
眾人情緒激烈,吵鬧不休,有性急的便掄起手中的傢伙,朝神魁的屍體上砸去。
宋於心大叫一聲“不可”,閃身擋在眾人面前,勸道:“諸位息怒,人既已死,我看這事便到此為止吧,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只是一具屍體呢。”
唐奇指了指眾人,道:“這些人的親人皆死無全屍,可憐我那姐夫,被一塊巨石砸作三段,只余頭和腳,整個身體被砸為肉泥,”喉間一聳,更咽了一下,“小道長,你教我如何能善罷甘休?”
宋於心一驚,問道:“你的姐夫莫非是?”
唐奇道:“正是黎原生的父親黎德馨!”
宋於心頓感心中一陣絞痛,日間在村口時,他不忍細看那副慘景,卻不知黎師弟的父親黎德馨也遭此厄運。
唐奇擦了擦眼睛,道:“此等血海深仇,我焉能不報?”
宋於心一時無語,他與黎德馨一家雖是昨日短短一晤,但人家待他如同親人,況且黎原生百般聰慧,又勤奮好學,小小年紀,為人處事便禮數周全,人見人愛,尤其和他十分交好,他若知道他阻止唐奇處置仇人的屍體,不知做何感想。
唐奇道:“不管魔頭是你倆殺的,還是任自飛那小子殺的,我等都感恩戴德,沒齒不忘。你們也實是累了,早早地下山歇息去吧,此間的事,便交給我吧。”
宋於心訥訥地道:“舅舅,我……”
唐奇面色一冷,道:“小道長,莫將恩情化作仇恨,須知你與原生是同門師兄弟啊!”
胡改邪也過來勸道:“老七,民意難違,神魁這廝的作為,怎麼處置他都不為過,我們走吧,眼不見心不煩,勞筋苦骨一番,我餓極了,快去吃點東西吧。”
唐奇抱拳道:“多謝成全!二位這便去仙來客棧要些酒肉來吃,全記在我賬上。”
宋於心兀自為難,忽聽到有人叫道:“顧村長來了!”
人群閃開,兩盞燈籠引路,大腹便便的顧一方和仙風道骨的任士法走了過來,後面跟着幾個村民,和幾個顧一方府里的家丁。
大家相見了,互道情由,原來是有人將唐奇等人密謀復仇之事告訴了顧一方,顧一方擔心再出人命,便和任士法帶人一路尋了過來。
聽說是任自飛殺了神魁,顧一方等人也是有些不信,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任士法嘆道:“命也,運也,實乃天意,早有定數!”
顧一方問道:“依任先生的意思,此人的屍身該當如何處置?”
任士法道:“生時是魔是佛,死後不過是一具無善無惡的屍體,入土為安吧!”
唐奇正待爭辯,任士法又道:“死者為大,諸位請不要再說了,休要折損了我神仙驛的仙緣,到時仙家怪罪,便得不償失了。二位小道長的處置極當,他雖然逃離了人間,卻逃不開三界輪迴,自有天道懲罰他。”
任士法飽讀詩書,見識非凡,加上年紀大,處事果決公正,在當地頗有威望,向來村裡每遇難決之事,往往皆是他一錘定音,眾人見他如此說,雖不情願,卻也不便再說什麼了。
顧一方命令道:“大家一起動手,把屍體埋了吧!”
宋於心鬆了口氣,招呼胡改邪抬起神魁的屍體,放入方坑內,有拿鐵鍬的,便鏟土揚在屍體身上;別的人則拾起石塊,狠狠地往坑裏砸,趁機報仇雪恨。
不管怎樣,方坑很快被填平了,堆起一個尖尖地石堆。
顧一方向宋胡二人道:“神魁既已伏誅,二位小道長便不必着急回去了,且回府中歇息一夜再做打算。”
二人對望一眼,幾番折騰,已是精疲力倦,且身上有傷,急需調息修復和補充體力,確實不便遠行,便同意了。
於是眾人各自回家,宋胡二人和任自飛跟着顧一方去了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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