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最後一夜
自那一天後,從西陸各處乃至是海外的各方勢力都逐漸來到了希望谷,隨着參與集結的人數越來越多,我們都知道,這場城市作戰即將迎來最終結局。
或許成功,或許失敗,確切的來說是不到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成功和極大可能性的失敗,夾在成功與失敗中間的還有人類聯軍以同歸於盡的姿態重創海姆達爾這種可能。
不過自末世降臨后,我真的好久好久沒見過這麼多人了,人數多到了一種即便是希望谷這麼大的一片谷地也盛不下的程度。
放眼望去,巨大的谷地內到處駐紮着各式各樣的帳篷,從谷口一直排到萊文市郊,每個勢力都有專門劃分的駐紮區,比如光是雪原集團軍的白帳篷就達到了五六萬頂,從高處看去如同一片白色海洋。
帝國人的少部分部隊駐紮在希望谷內,他們的大部隊實在太多,只能先前往萊文市郊以北的區域進行大範圍駐紮,但即便如此駐紮在希望谷的帝國軍人數量也達到了十二萬之多。
貿易聯盟的其他六個集團軍也分別從遙遠的戈壁、海島、雨林等區域趕到了希望谷,除了大量的作戰人員,他們將大本營的強攻器械和武裝載具也搬運到了這裏。
重機槍、電磁塔、戰車、武裝直升機整齊而緊湊地停駐在谷地內的空地上,它們每一個都具備強而有力的火力輸出能力。
或許全功率運轉的這些戰爭兵器也無法攔住無窮無盡的屍海,但倘若是成千上萬的戰爭兵器匯成的城牆,亦能憑藉使用者不屈的信念抵禦屍海的幾輪沖刷。
不光貿易聯盟的軍隊,貿易聯盟的商隊也聚集到了希望谷中央的位置,去掉那些數不勝數的商隊隊員,還有幾千名各懷絕技的精英隊員在那兒摩肩擦踵,這幾天我在那邊見到了許多老熟人,或許立場已經與之前不同了,但老友就是彼此知根問底,我也沒必要在他們面前強裝面子。
該去蹭飯就去蹭飯,該去串門就去串門,無論是夜半還是瑞秋都不會介意我去他們的帳篷吃頓飽餐,就連毒牙見到了都激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科技會一方也僅派遣了一半衛隊和智能陸行器駐紮在希望谷,其他的作戰人員以及全部的利維坦屠獸人都已經跟着鄧志友去了前線。
對於整個人類聯軍來說,科技會的作用是巨大的,尤其是這批新生產出來的進攻型陸行器,它們將成為第一批接觸屍潮的對象,代替人類的血肉之軀探查敵人的情報。
數萬安裝有掃描模塊和自爆模塊的進攻型陸行器會在把與屍潮作戰得出的數據傳回來后自動爆炸,以此削弱第一波敵人的攻勢。
而這次城市戰役中科技會他們的科研人員也會起到很大的幫助,無論是遭遇海姆達爾的未知感染體還是其他關於屍潮的突發情況,都得靠着他們的分析得出最好結果。
鄧志友和金正泰已經先我們一步率領海上船隊前往萊文市東側的海面進行戰略部署了,在此之前我們並不知道原來科技會還具備進行大型海上作戰的能力。
或許是因為總部島嶼方舟位於海上,依附於科技會的人類聚集地和避難所也大多位於海上,科技會的主力將從萊文市以東的海岸沿線發起登陸作戰。
聖火教會的主力是四大勢力中最少的,戰力也相對分散,但即便是參與作戰人數最少的一方,他們的人數依舊不可小覷。
駐紮在希望谷的教徒數量達到了兩萬五千人,他們中有兩千多名暗弩武士都能夠做到同帝王級感染體相纏鬥,其餘還有四萬名武裝教眾,他們用粗製濫造的武器和護具將自己武裝起來,等待着幾天後聲勢浩大的戰鬥。
教會點燃的篝火在希望谷內到處遍佈,不光他們的駐地,其餘勢力也默許了教徒們在自己的駐地點燃一盞篝火。
谷內的風很大,篝火併不能起到應有的保暖作用,然而大家也不看重那點溫度,或許那微弱的火光照亮的不僅僅是我們,而是整個人類的前路和希望。
從我站着的高處向下看去,無數勢力的駐地間燈火闌珊,那些點燃的篝火在一片漆黑的深夜裏彷彿是隕落地面的無垠星空,與我無數次在黑夜中見到的由感染者眼瞳構成的藍色屍海不同,這些星點是熾熱的紅色,一如人們熾熱而堅定的信念。
我掏出自己的酒壺,往嘴裏倒了一口新打來的烈酒,等待辛辣的感覺順着喉嚨流下,然後慢慢在食道中轉化為擴散全身的熱量。
“好酒……這趟城市作戰,我必須要求空投補給的物資中有酒,支援部隊怎麼忍心不滿足前線作戰人員的需求呢?”
我輕笑了一聲,山谷內的風從來都是這麼大,自我身後的山崖上吹來,將我背後的藍色披風吹起,而我在草叢被風吹的沙沙作響聲中清晰分辨出了他的腳步。
“我的兄弟,你怎麼會有空來這地方看我?沒有平時海量的事務絆住我們親愛的首席將軍嗎?”
在張言河距離我還有五六步的時候,我回過了頭,他看到我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扭着頭看他,大檐帽下的一雙眼睛中閃爍着明亮的藍光,一側嘴角微微上勾。
“雪原集團軍超過八成的人都在這兒了,也多虧這樣,最近我的工作輕鬆了許多,甚至都能抽出空來看看你又躲哪無所事事了。”
張言河邁開腳步,以他特有的七星步法在瞬間走位到我身旁,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從我手裏接過了酒壺仰脖喝了兩口。
“決戰將至,不回去休息怎麼還在這裏吹風?嗯……酒倒是好酒。”
張言河又喝了兩口,從他喉節上下移動的幅度我知道他這兩口差不多給我喝光了。
我的兄弟平時不飲酒,也許是因為作為雪原集團軍的首席將軍要對外保持良好形象,又或者是明白酒多誤事的道理,但他只要一喝就不會少。
“那當然,我手裏的酒就沒有差的……我壓力很大的,不過看樣子你壓力也不小,給我留兩口。”
我口中嘟囔着坐到了一旁的岩石上,說真的,除了張言河,我也不能再找別人抱怨了。
最近這幾天由於城市作戰的最終迫近,各方勢力的首領聚集在一起舉行了一次又一次重要的戰略會議,作為雪原主的我肯定不能缺席,而這些會議還都奇長無比,加上數以千計的避難所首領的個人發言,每次我都差點昏睡過去。
當然,我睡過去也就罷了,張言河是早就習慣了如此漫長的無聊會議,我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每次都能堅持聽到最後會議結束再順便推我一把讓我跟他一起鼓個掌。
也是,張言河的威信都傳到烏薩斯帝國境內和島嶼方舟去了,西陸的大部分人可能沒見過他本人,但絕對聽說過雪原劍聖的名號。
會議里張言河不小心咳嗽了一聲都有人立刻抬起頭來思考一下雪原代表是不是要發表什麼意見。
前些陣子蘇天啟從烏薩斯帝國境內回來時還給我帶了個皇都手工坊製作的張言河手辦景品。
“說點正事吧,我們的人已經基本上集結完畢了,歸我管的雪原要塞中央部的七萬人已經通過貿易聯盟的鐵路線盡數趕到,就在今天上午,管理雪原四十二片協議區的雪境指揮官麾下的雪原集團軍也都通過鐵路線趕到了。”
張言河向往常彙報工作一樣把情況跟我說了一下,除了雪原要塞常駐的七萬作戰人員,遍佈整片雪原的雪原集團軍也在今天完成了最終集結,粗略計算有三十一萬人。
這個數字令我都感到吃驚,不知不覺間雪原集團軍的數量竟然已經達到了如此龐大的數字,這還是張言河及其麾下的雪原將軍們握有的兵力,如果再加上我手下的人形武器以及傭兵部會更多。
“看來咱倆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這末世中的一大勢力了?說真的,我最初可只是想混口飯吃。”
我打趣道,話里一半是在開玩笑,一半是說真的。
“我好像一開始也就是來貿易聯盟的軍隊混口飯吃,沒想到混到現在混成將軍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明明四年前咱們還只是在最底層苟延殘喘的普通倖存者吧,說起來……咱倆有多久沒以平常朋友的身份相處了?”
張言河這樣問我,而我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在仔細思考過一段時間后才想起,我們兩人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再私下荒度光陰過了。
這一年來我長時間醉心於自己的研究,幾乎從未離開雪原要塞的下層區到地上見見陽光,皮膚都因此而變白了不少。
而張言河平日裏要處理雪原要塞乃至整個雪原的大大小小事務,他也不會有時間到下層區找我,除了我在生物實驗中製造的某些危險造物逃到上層區製造了恐慌時,我們倆才有可能久違地見一面。
“哈哈,好久好久了,我記得上次跟你一起打到一頭鹿烤着吃還是在新兵時期,那時候你的烹飪技術真不敢恭維,烤的鹿肉都糊到了堪稱焦炭的程度了,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能把肉烤的外糊里不熟的……”
我感慨道,不過回想一下自己那時候貌似相比張言河也好不到哪裏去,機油炒菜這黑歷史至今還流傳在快樂101的市民口中。
“不過如果能重來,我想我還是會去法奧斯參加鬼影山戰役,不為別的,能夠再次遇到你就好。”
我閉着眼笑着搖了搖頭。
“彼此彼此,寒露,如果這次萊文市戰役咱們能活着回來,我的辭職申請你就批了吧。”
張言河也趁機提出了自己一直掛在嘴上的請求,他想退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用他的說法,既然雪原現在已經逐步穩定不太可能再發生大規模戰爭了,他也就打算把首席將軍的位置讓出來自己退隱江湖了。
“也得咱們都活着回來再說啊,要是我沒了,你就必須留在雪原要塞繼承雪原主之位,雪原集團軍不能沒有主心骨,要是你沒了,情況就更不妙了,說明我以後的工作量就要大十幾倍了。”
我苦笑着回答道,當然我們都巧妙地避開了那個最有可能的結果,萬一我們兩人都在這次城市戰役中犧牲,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雪原穩固局勢將再次四分五裂。
“別想了……咱們不是有句老話叫什麼任務重而道路很遠嘛……”
我正想撇開話題,然而就在這時,我與張言河的生存輔助儀同時響起了緊急通訊的聲響。
“看來閑暇時間結束了,有事找上咱們了。”
張言河打開生存輔助儀,屏幕上顯示出召集點的位置,以及正在循環播放的語音。
“這裏是人類聯合軍隊中央指揮處,各位人類聚集地的首領,請在接到通知后馬上趕到希望谷中央大帳進行會前集合,十分鐘后將要開展大型戰略會議,這是在進攻萊文市前的最後一場戰略會議,望各位在此之後做好最終應戰準備……願人類榮光永存。”
“走吧,言河,這是最後一場戰略會議了,讓我們解決這一切吧。”
我望向了希望谷中央的那座巨大帳篷,那就是我們這些天用來召開會議的地點,場地大到能夠同時容下幾萬人同時坐着,而這些天的每場會議也的確有幾萬人同時參加。
“嗯,這場感染戰爭人類已經打了太長時間,該由我們為它確認下一個指向標了。”
張言河贊同地說道,我們兩人沿着草地走下山坡,在天上月光的照耀下很快趕到了會議場地。
“老闆,你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怯戰連夜跑路了呢,嘻嘻。”
沙雀早就等在了大帳門口,見到我到來帶着幾名傭兵頭目走在前面帶着我進入會場。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因為害怕而發抖過?就算髮抖那也是激動的,戰士求戰的渴望懂嗎?”
我反駁道,或許是因為進入了平常狀態的原因,我臉上又掛上了一如既往略帶瘋狂的邪笑。
會場裏分給雪原集團軍的位置已經基本上座無虛席,雪原的高級將領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我看見作為天災信使的蘇天啟和首席司乘的皇冠也坐在前排。
莉娜、希卡貝爾等眾多雪原將軍自然也在,就連平日裏從不離開要塞中控室的北執也坐在了這裏。
“軍團長,您交代的事情已經解決好了,接下來非必要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上前線了。”
見我到來,北執抬起頭來向我簡單問了個好,來到希望谷后他便換下了他平日在雪原要塞的中控室里最常穿的那身黑色網管服,現在這身銀邊領口和袖口的雪原作戰服為北執渡上了一層肅穆的光芒。
要說北執的重要性可以說的上是必不可少的,本次行動中北執作為雪原的頂端通信技術人員必須留在戰略支援部每時每刻對前線提供情報分析幫助。
以北執的性格和認真程度,怕是聯軍一日不攻下萊文市,他一日不會合眼,在雪原還在戰火紛飛的那幾年他最高紀錄是五天四夜沒有把眼從主機屏幕上挪開。
“軍團長,將軍……”
其餘的雪原將領見到我和張言河來到,紛紛起身給我們讓出一條道來。
這場城市戰役中我和張言河要作為先行者通過高空跳傘的方式進入內城區作戰,這些雪原將領們就是代替我們兩人帶領剩下的雪原集團軍進攻外城區的統率。
如果行動順利,按照本次城市作戰的計劃,我和張言河在內城區解決敵人中相當棘手的個體,而其餘的雪原大部隊會在攻破外城區后在內城區與我們匯合。
“將軍,雪原集團軍中央部已經在萊文近郊集結完畢了,我們的戰機隨時可以在萊文市上空掠過的同時發動空襲,戰車和步兵也會在同一時間推進至城市區域。”
希卡貝爾將一份詳細的戰術報告遞到了張言河手中,不說別的人類聚集地,至少雪原集團軍的戰略部署已經完成。
“以及……雪境線以內的三百四十五個避難所自發形成了統一陣線,他們會保證雪原集團軍在進攻萊文市的時候不會被後方出現的屍潮干擾。”
希卡貝爾指了指坐在雪原將領們背後的那群人,他們是茫茫雪原上無數避難所的首領。
隨着雪原的軍人們離開雪原,這些避難所的人也同樣跟着來到希望谷參與了這次集結。
正如我在當時所告訴他們的一樣,他們要將命運攥在自己手中,親自決定自己的路向何方。
“原來是這樣啊,替我感謝他們,如果我們能活着回去……”
張言河知道,在前些年的那場雪原大決戰中,在某些人的不懈努力下,雪原的全部避難所就曾經聯合起來與雪原集團軍一同展開了一場規模龐大的戰役。
或許是因為有過那一次經驗,現在雪原的避難所首領們都不用進行討論后整合,按照上次的編號就形成了一股緊密聯繫的陣線。
他們相信雪原集團軍所做出的選擇會帶領他們走向光明,正如上一場大決戰後雪原再無感染者威脅一樣。
他們再次選擇了相信,而我們也絕不會辜負他們的信任。
“老闆,就在今天中午的時候,我手下的傭兵已經全部回來了,就目前來看局勢令人期待呢。”
沙雀往我邊上一坐,她修長的雙腿肆無忌憚地搭在桌子上,身子也斜着往我身上倚,很可惜的是她身上有股濃重的血腥味,似乎是從那頭鮮紅的短髮里透出來的一樣。
“局勢怎樣先不說……你是不是又幹什麼事了?我上次就看見你拿死屍的血往嘴上塗……”
我手上略加力地將沙雀從身上推開,但她接着又湊近了過來。
“喔!老闆你看見了!這有什麼的,再說老闆你平時不也搞那些噁心的實驗?這樣看是不是說明咱倆算是情投意合?”
沙雀捂嘴打了個哈欠,不過看我真的連酒壺裏的酒都喝不下去了,便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頭髮。
“咳咳,稍微正式一點,雪原集團軍傭兵部已經在萊文近郊完成集結,隨時可以對大屍潮發動進攻。”
沙雀的彙報讓我心裏的最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至此雪原集團軍兩大部分全部到齊。
“我知道了,話說這場最終會議還真是聲勢浩大。”
我從自己的所在位置看向對面的方向,無數人類聚集地的首領已然落座,放眼望去光是坐着的就有上萬人,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一處避難所的領導者。
在這場名為萊文市戰場的人類存續戰役中,他們和他們所帶領的倖存者會以血肉之軀為我們沖開一條進入萊文市的道路。
會場中央放着一張直徑約有十餘米的巨大會議圓桌,中央帶有鏡面的圓盤應該是投影設施,用於更為清晰地講解戰況的。
會議桌的東面大概是科技會的坐席,不少身穿白盔白甲的科技會衛隊長坐在那裏,還有無數身披白袍的科研總管。
幾道激光從科技會坐席角落的激光投射器冒出,在兩個空坐席上交織成了鄧志友和金正泰的投影,看來這兩位是因為距離原因只能通過激光投影同我們開會了。
而會議桌的北面,秋山真之同樣藉助激光投影的方式坐到了帝國一方的坐席上。參與這場城市戰役的帝國將領差不多有三四萬名,沒錯,他們光是將領就差不多有一個集團軍的數量了。
渡鴉和莉莉婭端坐在會議桌的南面,她們身披褐色的皮質長袍,長袍上鑲嵌有鳥嘴與火焰的金飾,這讓她們看上去終於像正規的護教使了。
教徒的數量很少,但他們依舊佔據了黑壓壓的一大片,巨蝠也老實地蹲在莉莉婭身邊的座位上,時不時沖我這邊的巨顎呲牙咧嘴。
會議桌的西面是貿易聯盟的坐席,其餘六大軍團長、十大權限和九大支部市長都坐在哪裏,胖盟主一馬當先地坐在最前面,主事的女秘書站在一旁,數千名巴別塔的神兵持有者自然也在場,座位不足的便站在了會場邊緣的高處。
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是在感染戰爭中生存到現在的佼佼者,握有的舊世界神兵足以讓他們同殘暴的帝王級感染體甚至是同時與多個帝王級感染體打成平手。
但這次戰鬥我們都清楚,我們要面對的不是一個兩個帝王級感染體,而是成千上萬帝王級匯成的汪洋大海,殺一個容易,但當一群同時湧上來時,戰鬥者不用幾分鐘便會自身四分五裂。
所以他們的表情才會這樣嚴肅而帶有若隱若現的恐懼,我臉上的笑容也不過是強裝鎮定罷了。
怕死嗎?當然怕死!
這個問題都不用問,要是沒有心中對死亡的恐懼,我們這裏的所有人都不可能苟延殘喘到今天。
而之所以我們會聚集在這裏打響這場城市戰役,就是為了不在海姆達爾的大屍潮中湮滅。
人類已經到了不得不團結在一起的時候了,如果我們不聯手,被逐個擊破只是時間問題,到那個時候人類這一群體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一個不剩,全部滅絕。
所以我們聯合。
哪怕知道一定會失敗,也要打對手個措手不及,讓敵人知道我們會奮起反抗,不會坐以待斃,哪怕最終的結果是死的一個不剩,但那時海姆達爾也會全身千瘡百孔。
就在這時,一陣小鐘的清響打破了會場的竊竊私語,所有人迅速安靜下來將目光投向會議桌,那裏投影出來的屏幕上顯示出了圖像。
“時間到了,接下來我們開始點名,不管人齊不齊都將開展會議,我們沒有退路了。”
不帶有一絲情感波動的嚴肅女聲從會議桌上方的擴音器傳來,隨即開始依次點名。
“藍盔避難所。”
“卡羅爾避難所。”
“月光崖避難所。”
“破曉避難所。”
……
“金風港避難所。”
“長夜極光避難所。”
“銀杏海避難所。”
“柊葉避難所。”
“雪頓鎮避難所。”
……
“麥覺湖避難所。”
“克夫灣避難所。”
“黑沙避難所。”
“海登灣避難所。”
……
在不知道聽到多少個人類聚集地的名稱后,我終於聽見了雪原要塞,然後我、張言河、沙雀以及背後所有的雪原集團軍都舉起了手。
“紅杉鎮。”
朗格蘭舉起了手。
“中心湖。”
毒牙舉起了手。
我們從五湖四海、從天涯海角、從西陸各處來到這裏,為了打贏這場已經持續了五年的感染戰爭。
在所有避難所的名稱都點到一遍后,擴音器短暫沉默了幾秒,我感覺這幾秒的沉默彷彿空氣都要凝固了,那是一種彷彿有水泥牆壁從四面八方擠來的窒息感。
而這幾秒我甚至有種時間拉長了無數倍的感覺,這是時代轉變的一刻,我能感覺到命運的齒輪在我們面前再次轉動。
“那麼我宣佈,第二次人類對感染者聯合作戰會議開始,現在開始統計各勢力的力量。”
直到聽到這句話,我終於上來了氣,眾人看着一張張藍色的全息屏幕自投影中浮現,緩慢地旋轉在巨大的會議桌上空。
這張會議桌經歷過人類絕對戰線時期的洗禮,它上面還保存有六種舊世界勢力的圖案。
六塊桌板中四藍兩紅,分別代表了舊世界時期的六大人類勢力以及兩大戰爭集團。
藍色的鷹首、獅王、蒼龍、巨熊的標誌分別是構成了碧藍航線集團的白鷹合眾國、皇家聯盟、東煌人民共和國以及北方聯合國。
紅色的黑十字和五瓣櫻的標誌則是構成了赤色中軸集團的鐵血意志聯邦與重櫻海國。
這不禁讓如今坐在這裏的我們反思,它們經歷了兩次世紀之戰的慘烈傷痛尚且能夠暫時放下曾經的血海深仇坐在一桌周圍討論聯合作戰的方案,現在的人類亦能做到。
這張會議桌見證了第一次人類對感染者聯合作戰的全部歷程,而如今的我們又在它的四角上繪製出了新的四種圖案。
西面一角的金幣圖案代表了如今的貿易聯盟,它所代表的是通過成千上萬條交易線將數不清的人類勢力連在一起的“經濟”。
在末世降臨后,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崩塌,只有利益的交易是亘古不變的,這也為現在各大人類勢力的再次聯合留下了基礎。
“經濟”可以說是人類這一群體的命脈,它在信任彌失的時候以另一種形態將人與人連接在一起並維持至今。
南面一角的火焰圖案代表了如今的聖火教會,它所代表的是在末世陰雲下引導眾人前進道路、跨越苦難永不放棄希望的“信仰”。
感染病毒爆發以來,世間便成為了真實的人間地獄,無數家庭的分崩離析,自大災變中僥倖活下來的人們無數次目睹眼前的死亡,日復一日的食不果腹和或許明天就輪到自己失去生命的恐懼與日俱增直至將自己逼瘋。
但總會有一盞火焰,出現在瀕死之人的面前,去引導他重新站起直面困境,哪怕被再次擊倒,摔的更加傷痛,他終會再次爬起,成為照亮他人的殉道者。
這便是“信仰”的力量,它並沒有實質,不能將人們想要的東西具現化出來,但就是這一點小小的火光引導了苦難中的眾人走向光明,去將自己想要的東西親手獲得。
北面一角的武裝圖案代表了如今的烏薩斯帝國,它所代表的是鬥爭的基礎,為了與敵人相抗衡而出現的強大反抗手段,即是“軍事”。
沒有妥協、沒有退讓,烏薩斯帝國是在感染戰爭徹底爆發后唯一還能稱得上是國家的人類勢力,這與他們強大的軍工能力有關。
作為北方聯合國解體后的繼承者,烏薩斯帝國不僅擁有幅員遼闊的永凍國土,還有無數兵工廠和數不盡的前文明戰爭兵器。
帝國人從始至終沒有放棄過武裝戰鬥,他們以自己的力量將大屍潮攔在邊境外,用“軍事”的力量保證了帝國境內上千萬的居民沒有感染病毒的威脅。
而如今的其他人類也不會再因恐懼而駐足,同帝國人一樣,這次我們選擇戰鬥,與敵人不死不休。
東面一角的機甲圖案代表了如今的科技會,它所代表的“科技”是舊世界人類輝煌的結晶,只要人類的科技尚在,人類的歷史就在。
在黃金時代人類曾建立起無數奇迹,儘管大多數都在漫長的感染戰爭中遺失,但活下來的人們會在廢墟上建立起新的文明。
人之所以稱之為人,正是因為他們會使用工具,末世的到來沒有令人類回到起點,科技會保有的舊世界遺珍正是人類這一群體手中握住的最後輝煌。
我們不曾戰敗,因為每一次的失利都不是徹底的失敗,我們不曾被打敗,因為敵人的攻勢再兇猛,人類的反擊也會接踵而至。
披星執劍求生,在一切毫無希望與臨近的戰鬥中不失去希望。
“現在有請前聯合政府六英梟的最後一位人類英雄開啟會議圓桌,介於銀騎士、血骷髏、紅武士三位英梟的位置尚無人接替,本次會議的最終決策將由其餘三位人類英雄的接班者敲定。”
我看見我的師父,朗格蘭從他腰間拔出了他左手的左輪,然後將其放在了桌上。
“起誓——”
“聚集於此、不為敵人強大所後退,不因劣勢而嚎哭的戰士們。”
“就算是原本因國讎家恨而不相容的敵人,就算是原本的生活中毫無交集的陌生人,現在也互相將後背託付給對方吧……”
“並不是要忘記歷史,而是為了開闢整個人類群體存活的道路。”
“以此‘熾熱日輪’為證,我是白鷹合眾國人類英雄‘藍牛仔’梵·朗格蘭,於此鑒證第二次人類同感染者聯合作戰,請各位代表依次說明自身作戰力量,隨後我們將制定具體的最終作戰計劃。”
朗格蘭的身姿站的筆直,口中說的話鏗鏘有力,我從來沒見過師父有過如此認真的態度。
在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人類絕對戰線世界之牆上六位英梟並肩作戰的身影。
就算是其中最不靠譜的師父,如今也站在這裏,作為整個人類的代表向末世宣戰。
“知道了,那麼從貿易聯盟方開始彙報吧。”
聯盟盟主身旁的女秘書舉起了手,她拿起手邊的名冊,推了推自己鼻樑上的眼鏡,聲音乾淨清脆。
“貿易聯盟方擁有甄選城的六萬名精銳傭兵以及四千多名商隊的精英隊員,各大集團軍的總和達到超過三十萬人,再加上所隸屬貿易聯盟的上千處避難所和人類聚集地派出的支援,貿易聯盟的總作戰人數粗略估計達到四十八萬人,已經在萊文近郊完成集結。”
“那麼接下來輪到科技會進行作戰人員匯總。”
鄧志友在女秘書說完后也開始講述科技會方面的作戰力量。
“科技會方擁有島嶼方舟的一萬二千名衛隊士兵,一百零八名駕駛利維坦機甲的屠獸人以及海上避難所和海上人類聚集地的支援,去掉四百多名高級科研人員以及非正面作戰的後方戰略支援人員,科技會能夠參與這次城市作戰的人數大概有五萬八千人,大部分人已經在萊文市東邊海面上完成了集結。”
“你來說吧。”
莉莉婭輕輕用胳膊肘搗了搗身邊的渡鴉,對方點了點頭,開始講述聖火教會方面的作戰匯總。
“教會方面集結了西陸各處的教會支部人手和願意參戰的教眾,沼澤區域的避難所和人類聚集地也會參與萊文市外城區的作戰,參戰人數大概會有兩萬五千人,但各位別抱太大指望。”
“那麼,其他三方都說的差不多了,皇帝大人有什麼話想說嗎?”
朗格蘭看向了通過投影安靜地坐在帝國席位上一直聽着其他勢力講述戰力分佈的秋山真之。
“烏薩斯帝國方將不留餘力地參與這場城市戰役,永凍國土的四十二個軍團的兵力已經通過雪原的運輸線趕到了萊文北郊,目前烏薩斯境內的所有兵工廠已經開始全功率生產戰略物資,預計一周后第一批槍支炮彈和口糧藥品就能運送到前線,本次帝國除了30%的作戰兵力鎮守後方戰線,剩下的70%作戰人員將會在一周內集結完畢,預計參戰人數330萬人。”
秋山真之雙手環抱在胸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令在場之人無不打了個寒顫。
“具體的軍用載具和戰略物資的清單會在十分鐘后的戰略統計中再議,如果在這裏討論將會十分耽誤時間,我們時間不多了,對吧?”
秋山真之用凜冽的目光將在場之人都掃了一邊,即便坐在那裏的只是個遠程激光投影,我依舊能感覺到身體的神經被他所釋放出的殺氣所壓的陣陣痛呼。
“該死,我感覺咱們幾方勢力加起來連帝國人的一半都占不到啊。”
“何止是人數……聽說他們光是戰車的數量就夠整個教會一人一輛坦克的。”
身後的一些避難所首領已經開始暗中討論,可這就是現實,我們一群避難所再強也不過是地方勢力,哪能比得上對方一個國家呢?
“雪原方已經將全部能夠參與這場城市戰役的作戰人員聚集到了萊文近郊,除去後方的炮擊支援部隊和指揮部隊,參與正面戰場的人數大致有三十六萬,其中包括我和張言河在內的兩千多名人形武器會直接空降內城區,與外部進攻部隊裏應外合。”
我抓起話筒說道,說真的,我說這話都時候心臟都在加速跳動,每句話都咬的相當沉重。
而其他的人類聚集地也在之後將自己的作戰人員數量和武裝程度加入到了統計之中,介於參戰的避難所超過上萬,這一過程大概用了兩個小時時間。
而接下來的具體作戰計劃很快出現在了會議桌的大屏幕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萊文市包括內外城區和萊文近郊的完整地形圖。
“這是從亞瑟記憶中提取出的完整萊文市城區地形圖,大家可以看到,內城區和外城區基本上是完全分離的,兩片區域間存在有一道數十米高的混凝土高牆。”
“我們的作戰目標是擊殺位於萊文市內城區的母體,但敵人的干擾讓我們不能確認母體的具體位置。”
“而在此之前我們要先突破萊文近郊包圍萊文市的千萬級屍潮……”
英格麗指了指地形圖上包裹整片城市的藍色海洋,正如我們所見到的,敵人的數量是我們的千百倍,而且它們不知疲倦,只為殺戮和滅絕人類而生。
“我匯總了各方勢力的戰力,那麼接下來,我將進行具體的戰鬥計劃說明,還有人要補充嗎?”
英格麗打了個響指,見沒有人提出問題,便立刻開始了下一步的計劃解說。
“在這場戰役中,帝國會先對萊文市的全部區域進行六小時不間斷炮擊和機群轟炸,最大限度地削減萊文市內外屍潮的數量。”
“隨後四大勢力的主力和其他小勢力的作戰人員要分別從萊文市的四個方向突入萊文市的外城區並一路推進至市中心。”
“萊文市的外城區共分為16片區域,其中的曙光大廈等制高點都被海姆達爾驅使的帝王級感染體所佔據,想要架設信號基站便要先將它們清除乾淨,這必然是一場血戰。”
“而這些制高點下方的某處則存在着母體產生的次生分裂體,它會吸收空氣中的感染能不斷產生新的感染體,只要不消滅它,敵人的數量就會無窮無盡。”
“海姆達爾早就考慮到了我們會採用炮彈轟炸的方式減少屍潮的數量,所以他們將次生分裂體隱藏在制高點下方的位置,我們想要拿下制高點就必須同無窮無盡的屍潮浴血搏殺。”
“負責外城區的人,你們的作戰目標就是消滅次生分裂體並在制高點建立起信號基站和補給營地,為後續支援部隊提供前進的續航。”
“而同一時間各勢力的精銳人員採取空降的方式直接進入萊文市的內城區,舊神兵持有者和雪原的人形武器負責擊殺帝王級感染體中的高威脅目標,剩下的人立刻佔據城市內的制高點組裝信號基站,在三個小時內實現萊文市內的信號聯絡網暢通,雙方要同時行動,讓敵人猝不及防。”
“目前我們觀測到,敵人為了避免我們確認母體的具體位置,在萊文市每一片城區的地標建築都佈置了高感染能產生器,這些高感染能產生器散播的虛假母體信號會幹擾本次作戰的進攻方向,我們要分出無數小分隊去摧毀它們,你們的職責就是拿下這些地標建築,把真正的母體位置找出來,一旦確認母體位置立刻發送到公共頻道,隨後所有人集中進攻。”
“帝國方會在你們突入內城區時不持續地炮擊某片區域,提前預警時間為五分鐘,務必在五分鐘內撤離出轟炸區。”
“最後還有一點,萊文市內埋伏着的海姆達爾戰鬥使和屍潮操縱員不在少數,一旦發現優先殲滅。”
“如果發現形似海姆達爾組織的幹部,即他們的核心成員,也同樣立刻報告位置,必要時採取活捉,雖然所有參謀得出的結論是必須在第一時間擊斃他們。”
英格麗結束作戰計劃的說明,她喘了口氣,隨手從貿易聯盟的坐席上拿了瓶水喝。
“等等,我有個疑問,如果咱們打輸了怎麼辦?形式不利的時候有什麼備用計劃來逆轉戰況嗎?”
不知道誰問了一句。
“當然是有的,畢竟剛剛說明的作戰計劃只是在形勢完全按照我們推測的情況下才能繼續實施,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會出意外。”
英格麗這樣說著,看見秋山真之點了點頭,便將話筒權限交到了秋山真之手中。
“目前烏薩斯帝國手中尚有三枚原子核裂變導彈,倘若戰事已經到達了無可挽回的嚴峻局勢,帝國方會採取將其投放至能夠覆蓋整片萊文市的三處引爆點,以保證這場戰役的最壞結果是同歸於盡。”
秋山真之輕描淡寫地喝了一口茶,他的聲音不大但一瞬間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嚇的站了起來。
“啥玩意?!你不要亂來!”
首先哇哇亂叫的便是貿易聯盟的胖盟主,他只是想去感染城市撈一把舊世界時期留下的遺珍,一聽到秋山真之說人類失敗就要投放原子彈把他嚇的臉色發白,他很清楚這位雷厲風行堪稱鐵腕的帝國元首說一不二。
“這有什麼?本次參與萊文市攻略作戰的帝國軍人都做好了以死殉國的準備,而且我也不覺得我們一定會輸。”
秋山真之凝視着會議桌上方投射出的作戰計劃,即便是在他二十多年的戎馬生涯中也少有這樣的大仗,不得不說這份計劃已經把人該做的都規劃到了最好,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科技會的近地衛星軌道炮也已經進入充能狀態了,預計三天後完成第一發激光雨的能量裝填,如果在萊文市戰役中遭遇海姆達爾的核心幹部,在彙報位置后的半分鐘后科技會將會啟動天基武器打擊。”
鄧志友那邊也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既然烏薩斯帝國都把壓箱底的核武器拿出來了,鄧志友自然也不會吝嗇自家的天基武器。
“雪原集團軍會從萊文市西城區突入,每推進五十米便安裝一處感染能抑制器械,通過將抗感染藥物氣化后散播到空氣中的手段來降低方圓數百米內感染者的攻擊性。”
我也發表了自己的見解,這場城市戰役所使用的感染能抑制器械都是我親自監督製作,抗感染葯更是我本人不顧後果實驗出的配方。
本次戰役中使用的抗感染葯到了一種濃度高到會對人類身體產生傷害的程度,它本身就是一種毒氣,人類尚且如此,感染者在沾到氣霧的幾分鐘裏就會逐漸失去活力。
如此不顧後果的戰鬥必然會造成大多數人身體嚴重損傷,但為了更有效率的戰勝敵人,我們只能選擇這種自殺式打法。
“那麼接下來,開始具體到內城區空降作戰的分組,為了更有效率且保證自身安全的消滅敵人,本次作戰採取四人一組的戰鬥……”
英格蘭的講解聲傳入我耳中,或許是因為已經到了最後一戰的緣故,我這次開會竟然困意全無,她說的每字每句都深深刻入我記憶中。
整場會議直接開到了第二天凌晨四點,但當每個人走出會場時,他們的臉上沒有疲憊,而是一種亢奮的神色。
“都準備好了嗎?這場戰役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我們也沒有任何容錯率讓我們再來一次了,這是關乎到人類生死存亡的一戰,祝各位好運,不……應該祝人類好運。”
“願人類榮光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