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顧盼
“王家是怎麼和張家結下樑子的?”
鄭行雲看着兩位老人下棋,饒有興趣。
幾天前下過的大雪,如今已經徹底消逝殆盡,伴隨着王渠被害一案告破。
棋亭附近的煙火氣也隨之旺盛起來,有四五個棋攤吆喝着,好不熱鬧。
“這事兒,應該問你叔去!”一位老人手拄拐棍,半開玩笑說道。
“害。我剛去他家找他來着,沒在家。這不正好碰見你了,唐老,還有尚老。沒準您倆知道我那祖宗上哪兒去了。”鄭行雲攤攤手。
“將軍。”坐在對面的老人——大概是尚老了——早已謝頂,戴一副墨鏡,上唇留一道花白的小鬍子,不聲不響地挪了一步棋。
“吃。”唐老隨手應棋,“這老東西還背着我倆偷着玩去?等他回來看我不收拾他!”
“畢竟老鄭是忙人。隨他吧。”尚老捏着一枚棋子,
“我看啊,別讓孩子等急了,你就跟他講講,反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中。這個張懷德啊是T市京華新小區405棟的項目經理……”
唐老一邊笑一邊說。
“你給他說簡單點兒……”尚老抬手扶住額頭,作無奈狀。
“簡單來說,王至仁在工地因意外身亡,這項目正好是張家接手,兩家打官司張家賠了錢,結果啊王家還不樂意……”
“他為啥不樂意啊?不是賠錢了嗎?”鄭行雲問道。
“嫌賠的不夠多。”尚老緩緩說道,“再者說,家裏頂樑柱咵嚓就沒了,王家人心裏自然不樂意。”
“首先不樂意的就是王至仁的兒子王渠。雖然說,啊,當時他才初三,人家本事確實不小,天天所謂的‘混社會’,也算是跟道上的人啊,有點熟絡。”
唐老敲敲拐杖,繼續說。
“正好,王至仁有個堂哥,叫王立武,也是個混社會的,有點臉面,一聽說趕緊回了趟家裏,說是要替他弟討回公道。”
“那你說這個王至仁咋不跟着他堂哥混呢?”鄭行雲疑惑道。
“王至仁家裏祖祖輩輩都是種地的。”唐老嘆息一聲,“他走之前啊,那點地都被畫走了,說是辦什麼工廠……”
“鍊鋼廠。”尚老接過話茬,“也是張家辦的。”
“那這張家,到底是什麼來頭?”
“開礦的。”尚老平淡地說道。
好傢夥!鄭行雲倒是沒法平淡了。
整了半天,這張家的背景倒是真的離譜!
說回來,另一個疑問浮現在他的心頭。
“那你說這張家這麼厲害,我以前為啥沒怎麼聽說過?”
“……哎呀聽我說完啊……剛才不是說辦工廠嗎?那個工地也是為了開礦建的……結果王立武跟王渠這麼一鬧騰,得了,張家的生意是辦到哪兒,王家就跟着鬧到哪。得虧啊,得虧張家前些年攢下的積蓄還夠,算是有點底子,來來回回跟王家這麼周旋着。哎,慢慢地這兩家子就是結仇咯。”
“合著是張家這礦也沒開成,工廠也沒辦起來?”
“對嘍。但你想啊,張懷德這人也是精明,看似表面上鼓搗着礦的事兒,實則暗地裏去J省買賣房地產了。這也是張家至今能成富家的原因。”唐老挪動棋子,“將死。”
“……?!你小子??”尚老的鬍子顫抖着,“誒你是不是趁着我跟他嘮嗑把子兒給我換了?不行不行不行,這局不算……”
唐老輕笑了兩聲,
彷彿故意等着尚老氣急之後掀掉棋盤。
尚老只是捻了捻鬍鬚,自顧自地說道:“張家始終放心不下孩子,本來想着等孩子安安穩穩在T市一中讀完高中就遠離這是非之地,誰想到……”
“誰想到王渠和張思成在一個班裏,兩人因此還起了爭執。”鄭行雲接過。
“唉,相比之下,你叔就高明得多了。將自個的孫子安排到那地方,高,實在是高啊!”尚老長嘆道。
“你輸棋了,請我喝酒。”唐老眯縫着小眼,嘻嘻笑道。
“小鄭,”尚老並沒有理會唐老,“你在學校,好好看着我們倆那倆活寶,別讓他倆再給你們找事兒。”
唐澤和尚源。唉。但願如此。鄭行雲心想道。
“好嘞,二老就請放心吧。”說著,鄭行雲的眼珠轉了一圈。
“不過我倒是有一事請二老相助。”
“孫校,你是真打算放兇手逍遙法外啊?”賀偉問道。
12月13日傍晚。陰風吹打着窗外光禿的樹枝,發出駭人的聲響。
“14號與15號是學校例行的假期。如果不放假,學生與老師的將會不堪重負,外界輿論想必也會持續關注。”孫仕然靠在牛皮座椅上,眼鏡反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輝,“我們冒不起這個風險。”
“……那企圖殺害安博的兇手怎麼辦?萬一他趁此機會逃走呢?”
“這你就不懂了。我說警官,這叫欲擒故縱……”孫仕然拿起茶杯,細細搖晃。
什麼欲擒故縱亂七八糟的……這是辦案又不是玩弄權謀……
“很抱歉,但是我們實在是不能同意——”賀偉正用遺憾的語氣說著,忽然一聲清脆的手機鈴打斷了他。
賀偉揮手示意,接聽了電話。
“嗯,好,我明白了。”
賀偉放下電話,深吸一口氣。
“孫校長,我覺得,放假一事,完全可行。”
晚上,賀偉靠在辦公室的座椅上,靜靜地思索着。
那時的電話是鄭行雲打過來的。
大概意思是,尚家和唐家持有T市一中全體教職員工及學生的名單,會監視所有進出T市的渠道。
一旦有人在16日開學時未返回,或者在14、15日時妄圖離開T市,尚家與唐家都會將其記錄並跟蹤。
當然,兩大家族聲明不會侵犯公民的個人私隱,他們只是借用合法的力量來達成一項合法的目的。
這當然是合法的。所有信息都可以通過合法途徑查詢到,不過人力物力可能稍微離譜一點。
然而這正好應合了賀偉的目標。賀偉也不禁感嘆鄭行雲這傢伙真是厲害,不僅猜透了自己的處境,還得到了兩大家族的支持。
害,誰叫人家是鄭老的侄子,關係網確實夠硬。
唉。
不過聽鄭行雲說上這王家和張家的恩怨,真是唏噓不已。
上午剛揪出王渠被害案件的真兇,賀偉就讓鄭行雲回老家去問這兩家的仇從何而來。沒想到……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劉制勝也醒了過來,他所描述的與事實無異。目前回家養傷去了。
但還有幾點有些蹊蹺。
動機。張思成心裏肯定明白,這種情況,忍是最管用的,畢竟理在張家這邊,胡攪蠻纏的是王家。可張思成也承認了,自己是真的怒氣上頭,一氣之下殺死了王渠。
過程。按理說,張思成的小身板是沒法跟王渠對着乾的。也許因為張思成拿着刀吧,氣勢上先勝一籌,再有武器加持,張思成獲勝貌似可以理解?…
但總覺得沒這麼簡單。
其實以上兩點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最讓賀偉心頭髮怵的是心理諮詢室的鑰匙從何而來。
沒錯,張思成拿着心理諮詢室的鑰匙,曾將昏倒的劉制勝本人與沾有血跡的樓梯欄杆藏在其中,又拿走一張憑證以偽造不在場證明。那時候,正好白蘭青不在學校。
事後也確認過,白蘭青從未將鑰匙給予他人。
不過在心理諮詢室室內,倒是發現了一些備用鑰匙。
張思成也承認,自己以前在心理諮詢室時,偷偷順走過這裏的備用鑰匙。
“白老師,在心理諮詢室里,有多少備用鑰匙?”賀偉當時是這麼問的。
“警官,聽得見嗎?”不管怎麼說,當時白蘭青確實在外面。“我記得,有五六把吧。”
“五把還是六把?”
“六把。”
確實沒錯,算上張思成手裏一把,的確是六把備用鑰匙。
“張思成殺人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警官?警官?!!”
“張思成殺人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警官!沒有搞錯吧?!她來我這裏做過心理諮詢……怎麼可能殺人呢!”
“您先別激動,白老師……”
總之,當時賀偉費了好長時間去安慰白蘭青,他似乎也確信了白蘭青這個大冤種跟本案毫無關聯的基本事實。也許這就是他不被討女生喜歡的原因罷……
話又說回來,王渠邀請張思成來一決勝負是出於偶然,張思成在接受邀約到赴約的時間內構想出如此的方案是必然,那這枚鑰匙的取得又作何解釋?
根據張思成對那件棉襖的處理,其實能看出來,他每一步都在思考,穩紮穩打,只不過最後犯了致命的錯誤。
也就是說,一開始張思成就沒打算過用鑰匙,他本來就沒想過做這麼細緻……?
賀偉已經不敢往下想了。
明天……等明天……
明天上午高一高二的學生會放學……下午高三會放學……
下午……下午行雲會去驗指紋……
等到那時候……
我去……好睏啊……
睡一覺,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某天夜裏。
一間灰暗的房屋。
“你好啊,「諭兆」先生。”老人坐在藤椅上,手裏擺弄着兩隻核桃。
“…”進入房間的也是一位老人,柱一根奇異的拐棍,“那位呢?”
“等會兒唄。”
“…「正義」會離開這裏。你知道吧。想怎麼辦。”老人用拐棍敲了敲地面。
“我先去。”坐着的那位老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是忒不惦着坐飛機。”
二老正有一句沒一句嘮着,他們等待的那位,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