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籌策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嗎?”」
今天是幾號了?
陳吟的視野有些模糊,時而閃爍,時而黯淡。
……我睡醒了沒?
唔……
陳吟抬起手看了看電子手錶。12月14號……
我還在宿舍……
要去教室收拾東西,放假了……
嗯……
我不想回家。
今天放假,上午九點前全體高一高二學生須離校,學生可以自由選擇在宿舍多睡一會兒。
所以我是睡到現在嗎……為什麼呢……
陳吟打理好行裝,拖着疲憊的步伐,來到宿舍窗前。
旁邊有一小杯咖啡,貼着一張便利貼。陳吟好奇,揭下那便利貼:
“吟姐!今天怎麼睡得這麼死,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是秦曉楓的字跡。陳吟不由得歪頭微微一笑。
陳吟本人並不怎麼喝咖啡,相反,很多時候她是失眠的。
因為她真的不想回家。
今天倒也無妨,陳吟將咖啡一飲而盡,換了一雙鞋,帶着大包小包下了宿舍樓。
……好冷。
陳吟不想回家。
家不能算作家。
大抵是酩酊大醉的爸爸,揮舞着半碎的酒瓶子,把電視、玻璃都砸爛才肯卧倒在破舊不堪的沙發上,昏沉沉地睡去。
大抵是無所事事的后媽,一邊指責着東家長西家短,一邊抱怨着家裏的各種不濟。
噁心。
十年前吧,十年前爸爸還是T市一中的某位主任。那時候在領導班子幾次例行聚會裏,還能看見秦曉楓和她的爸爸——也是位主任。後來不知因為什麼事,爸爸灰頭土臉地回了家。
他被開了。
然而第二天,他卻是興高采烈地回了家。
也正是那一天,我開始認識到了,“賭”的危害。
爸爸的脾氣變得反覆無常,逐漸,他酗酒,他家暴。有時春風和煦,有時大發雷霆。
哥哥那時候也小,也只能和我一樣,經受着這些。
媽媽受不了,離開了爸爸。
似乎,媽媽的家人無法理解這一行為。
“你說你有個靠山就知足吧!”
“你為啥就忍不了呢?”
媽媽好像意識到了這一點。她明白,如果讓我們跟着她,只會蒙受更多的委屈。
如果這一死,能讓爸爸清醒過來的話,興許媽媽的離去是正確的。
媽媽從高橋上跳了下去。
誠然,爸爸似乎猛然領悟,逐漸振作起來,給我找了一個后媽,好像一切都回到正軌……
……嗎。
爸爸開始經商,算是有些成效,風生水起,家裏過了幾年的闊日子,有了點小名氣。
再加上哥哥也懂事了,況且比同齡人早上一年學,眼界看得更開了,雖然上着高中回不了幾趟家,但是會護着我,怎麼說,算是提高了我在家裏的地位。
我還記得,那年我要中考,他要高考。
那天我倆登上高樓,仰望着看不到多少星星的夜空,迎着涼爽的初夏夜風,傾訴着兄妹倆對未來的美好構想。
那年他考上了A市交通大學。我考上了T市一中。
那年,我家毀了。
爸爸的生意被別有用心的人設下圈套,幾年的積蓄毀於一旦。
后媽看似賢惠,實則是個吃裏扒外的廢物。
誰也不會想到,最後將爸爸再次推上這條不歸路的罪魁禍首,
居然是我后媽。
……那還是我爸醉酒後說出來的。
真是諷刺。
我不想回家。
……幾點……了。
9:02……
要回家了……嗎……
陳吟挪動着腳步,不知為何,腳步如此沉重。
陽光……好刺眼。
那是什麼……
牌?……還是麻將?……活過來了?
哈哈哈它們在動……它們在跳舞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好暈……
噁心……生理上的噁心……
汗……我怎麼會流汗?大冬天,即使有陽光,也不至於流汗吧?……
人群……嗯是接送學生的……家長們……
我自己回去……沒人接我……
那是人嗎……
視野……模糊了……
怎麼……回……事……
陳吟倒在路上,倒在行進的人群中,失去了意識。
“吟姐!吟姐!……怎麼會……”
那是她昏倒前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12月14日下午16:36。
鄭行雲的手肘搭在車窗上,注視着前方擁擠的車輛。
“嘶——這什麼情況今天接學生的車怎麼這麼多?”
下午四點二十,正是T市一中高三學生與教師出校的時間。
這個點鐘,鄭行雲也想着去T市中心醫院,找昏迷的安博確認現場遺失手機的指紋。
只不過——看這離譜長的車隊——好傢夥!真就從警察局堵到T市一中再堵到中心醫院。一開始鄭行雲還沒覺出什麼來。等到了學校門口才發現,他這是進也進不去是退也退不出,只有學校對面有一條小道兒,看着還有點空隙。
但是他不想走那兒!畢竟從警察局到醫院,現在走的這條道兒倒是最近的。
這話又說回來,似乎除了走那小道兒他也沒得選了。
無妨。就這麼去吧。
鄭行雲收回手肘,搖上車窗,轉動方向盤,調轉車頭,成功脫離進退兩難的境地,來到小道上。
……雖然還是有些堵。
正鬱悶着,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車窗。是白蘭青。
喝,這不正好嗎。
“白老師好。您這是剛出校吧。”鄭行雲搖下車窗,略顯羞澀又不失禮貌地打了一個招呼。
白蘭青穿着一件深藍色棉襖,戴一條紫色的圍巾,朝着鄭行雲揮了揮手,“鄭警官,沒想到能在這裏碰見你。你在這兒是有什麼任務嗎?”
“啊哈哈,哪有。”鄭行雲下車,反正一時半會兒這車也動不了,“您家是在附近嗎?我看您也沒開車……”
“啊,”白蘭青笑了,“我家再過一個路口就到了。要是各位警官有需要,歡迎到我家裏做客。”
白蘭青忽然頓了一下,緊咬嘴唇,眼眸中有了几絲反光。
“那個,張思成的事兒……我很抱歉……明明我應該做好一個心理諮詢老師的責任的……”
“沒關係,”鄭行雲露出釋然的笑容,“兩個家族的恩怨糾紛,這麼短的時間內是不可能捋清的……也是難為你啦,白老師。”
“……”白蘭青試圖把臉埋在圍巾里,藉以掩飾她泛紅的雙頰。
“說起來,白老師,您可否幫我一個小忙?”鄭行雲像是想起來什麼重要的事兒。
“嗯?我樂意效勞。”
鄭行雲拿出一證物袋,裏面裝着是在現場的手機,“麻煩您解鎖一下手機試試看……嗯,是在安博遇害的現場發現的……”
“誒……可是我沒丟手機啊……”
“不管怎麼說,您試一下就是了——”
救命——遠處忽然傳來呼救聲。
白蘭青剛接過手機,鄭行雲就被這呼救聲整的一激靈。
“白老師,你先在這裏待着,我去看看!”鄭行雲囑咐兩句,也沒多想,飛快地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就在附近。
16:24。
秦曉楓走出校門。
本該9點多就離校的她,因為一些事耽擱了。
路線?就像平常放假一樣,沒人接她,她自己走回那棟孤獨的房屋。
校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與她無關。
她只是獨自一人走在小巷中。
好像……什麼也不會發生。
突然,一根鋼管砸在她的肩膀上。
是誰……
秦曉楓無力地躺倒在路邊,她的視線漸漸模糊了——
一個人?不,好幾個人。
領頭的一個,留着一撮黃毛,揪住秦曉楓的頭髮將她拖拽——拽到了另一個小巷中。
“嘁!等了你半天了!”
“你就是跟那個警官走的最近的小姑娘啊?!”
秦曉楓眼裏噙滿淚水。
“咳咳……你……你在……說……什……”
“切!”黃毛吐了一口唾沫,“你這丫頭,還特么嘴硬是吧!少在這兒給我裝蒜!”
“嗚呼!”混子們發出歡快的吶喊——儘管這一切都淹沒在遠處人群的嘈雜中,沒有多少人注意。
“救……救命——”驚慌的秦曉楓拼盡全力,喊出這一聲,又被幾個混混打上幾拳,更有一個直接踩上秦曉楓的喉嚨。
她也無力吶喊了。
刺痛。
嗓子……嗓子好疼。
嗚嗚嗚……
“我說,幾個老爺們兒都多大了,欺負一個小女孩子,像話嗎?”
這平穩中帶幾分自信的男聲,打斷了在場所有人的思路。
雖然是各位老人的掌上明珠,可以在T市的任何地方橫着走,尚源和唐澤還是盡量低調點——即使他倆的成績很高調——畢竟基本的學校規矩是要遵守的。
二人在四點二十——就是高三的放假時間點——走出校門。
不過有趣的是,並沒有家裏的人來接送他們。原因很簡單,兩人決定一起走路,還可以一起去吃個飯、逛個街什麼的。他倆的路線也三年以來從沒變過——出了校門,到附近一條無人的小巷,再去小巷盡頭過一個路口有個公交車站,到時候想去哪去哪。二人也確實識趣,挑的路線人很少,避免尷尬。就算有少數好事之徒知道這條路線,也沒人會自討無趣。
“今天吃什麼?”唐澤問道。
“隨便。”尚源比唐澤矮一點,歪着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隨便啦。”
真是個難題呢。
“那就——誒誒誒等等——”
一聲呼救打斷了二人的思緒。
“……要不,看看去?”唐澤試探性問道。
“隨你咯。”尚源將頭挪開,輕一聳肩,“畢竟我也不嫌事兒多。”
二人終究是能在T市橫着走的,這檔子閑事有沒有都無所謂。都各自懷揣着些許本事,只不過礙於人多眼雜,幾年以來都沒施展過幾回。這下倒好,於私,閑事兒落在他們面前,沒有不管的道理;於公,雖然大家都是黑白兩道通吃,他倆也不能容忍破壞T市秩序的惡性事件發生。
這一地區的巷子構造複雜,不過他們已經在這兒走了三年,對此熟絡於心。
只拐了幾個彎,來到一處隱秘的巷子裏,二人就看到這慘不忍睹的一幕——
一個女孩幾乎昏倒在牆根邊,身體微微痙攣,破損的衣服上是被毆打的痕迹,旁邊灑有幾滴鮮血。五六個混子在旁邊,像是妖魔鬼怪,臉上掛着扭曲而醜陋的笑容。
其實沒那麼可怕。
閑事兒嘛,管管也無所謂。
“我說,幾個老爺們兒都多大了,欺負一個小女孩子,像話嗎?”
尚源在身後揪了揪唐澤的衣領,示意他不要衝動。
儘管沒用。
“喲,你特么誰啊?”領頭的黃毛不屑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我是你大爺。”唐澤抄起腳邊的一根鋼管向著黃毛投去。
說時遲那時快,黃毛側身躲過,迎面而來的不是唐澤——而是尚源。
“這個給我。”尚源輕聲說道。
“你特么又是誰啊?”黃毛惱羞成怒,對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女揮出一拳。
被擋下了。
尚源穩穩地接住。黃毛這一拳停在空中,再也不能進一寸。
尚源看着黃毛,就像看垃圾一樣,眼神里透露出冷漠。
讓人感到冰點一樣的冷漠。
“你……”黃毛氣不打一處來,收回拳頭,後退兩步,又張牙舞爪地朝着尚源撲過來。
“……”尚源沒有說話,她只是拾起那根鋼管,對着黃毛的小腿——來上一下。
鋼管與黃毛的脛骨在巨大的相對速度的加持下相碰。結果嘛,可想而知,尚源僅僅是撩了一下自己的黑色長發,看都沒看一眼那倒在地上痛苦嚎叫的黃毛。
相反地,尚源把目光轉向一旁的唐澤。
嗯……不出所料,他一個人就把四個混子收拾得服服帖帖。那邊的女孩倒是看起來還沒有失去意識……
“澤……”尚源向著唐澤與女孩那邊挪動腳步,卻發覺自己的腳踝被什麼東西死死地握住。
那個黃毛並沒有死心,骯髒的手緊緊攥住尚源的腳腕。
“你特么……今兒你別想走……”
尚源臉上露出少有的、極度厭惡的表情。
“……真是噁心。”
她只稍一用力便掙脫開,隨手撿起鋼管直抵那黃毛的喉嚨。
給我死。
尚源心裏當真這麼想的。
“停停停停停!”
無疑是唐澤怕她衝動。
尚源頓了一下,那黃毛也嚇得不輕,連滾帶爬在地上趕緊遠離了尚源。
算是想開了,尚源並沒有揪着黃毛不放,她和唐澤一起走向那位受傷的女孩。幾個小混混也趁着這時候帶着黃毛逃開了,有一輛麵包車開過來,
“韓哥!嗚嗚嗚……”
黃毛帶着哭腔,跟一夥混子上了這個韓哥的車,逃之夭夭。
“韓哥……嗚……那女人……我做的怎麼樣?……”黃毛一邊哭着一邊說。
“我在想,她最好不要因為你換鞋吧。”
所謂的韓哥在駕駛座上,手握方向盤,搖了搖頭,雖說都沒看他一眼。
但是他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真是的…
另一邊,唐澤扶起奄奄一息的秦曉楓。
“喂……別嚇我啊……”
尚源趕來,用纖細的手指探了探鼻息。
“沒死沒死……誰嚇唬誰呢……”
二人舒了一口氣。
“呼,這裏怎麼回事?”
本來離得就遠,還不熟悉地形的鄭行雲姍姍來遲。
他到這裏,只看見一名傷痕纍纍的女孩,還有……尚源和唐澤?!
這倆人怎麼在摻和這種事?!
這怎麼行?
落日的餘暉灑在城市的角落,似乎這場鬧劇畫上了句號。
城市背後是計劃得意之人猙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