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上篇 畫中人 曲中事 五

此時，大殿之內，各族立碑兒郎已盡數確認，三百六十三塊密隕，如派兵佈陣一般，獨自懸浮在各族族長身旁，散發著幽幽波動。

“眾族長，合！”

桃源忘機一聲令下，朝着身旁懸浮着的密隕撥指一彈，伴隨着一聲清脆的擊響，皇族密隕便已朝着大殿中央悠悠渡去。

“叮、叮、叮……”

擊聲響起，各族族長不約而同，屈指一點，清越的脆擊之聲在大殿之內形成一陣合鳴，三百六十三塊密隕緩緩朝着大殿中央飛去。

“歸一！”

只見縫天族族長縫天雲畔振臂一揮，數百根光針齊出，紛紛射向黝黑的密隕，一一擊射之下，引起陣陣波動，卻無絲毫聲響發出。光針者，並無實體，而是以光為針，隨時起、隨時滅，為縫天族的精微秘技之一。

一根根光針在三百六十三塊密隕之間來來回回穿針引線。

霎時間，兩兩密隕之間，已各有一束光線相連，這一條條光線之上，又各有一道五彩斑斕的光波起伏遊走，引發出陣陣弦鳴之音。

在光針的穿連之下，三百六十三塊密隕已被盡數牽引拉動，彼此之間，以大殿正中央為圓心，排成了一個弧度完美的大圈。

霍地一陣光起，密隕竟各自開始順着大圈旋轉起來，由緩而急，越轉越快，密隕間也隨之漸轉漸近，逐步向內收緊靠攏。

間距約莫靠近一半之時，忽然之間，一幕幕影像頓時浮現、響起，紛紛投射於大殿中央。

一幕影像剛出，旋即又被另一幕迅速替代，隨着密隕越轉越快，影像也是越出越多，更迭越來越頻，令人應接不暇。

“我桃源星民，來自原始世界，曾經的祖星山川秀麗，四季分明……”

“我們渡過了兩次水、火兩大劫，奈何風劫將至……”

“這一神跡，被稱為‘神靈的觀測’！各大文明又尋遍了所有古老的神像一一試驗……”

“科學踏入了意識玄學領域……”

“我們接觸到了更為宏大的世界，更為壯闊的文明，更為強大的力量…”

“意識宇宙力學的誕生，使得祖星實現了文明的第一次真正的跨越…”

“祖星之法，由突破思維的重心束縛而開啟，歷經意識旅行、心物一元……”

“我們的宇宙航船或許被某種神秘力量牽引着…”

“我們逐漸適應當下的世界，我們開始尋找祖先起源的真相……”

“我桃源忘機歷經五百年，開創全新的修鍊之路，自此，桃源兒郎當以本族功法為本，探究此套新法，各自推陳出新……”

“哈哈，好好玩，可以飛到這麼高嘛？叔叔，為什麼樹上看到的世界與下面的不一樣……”

“孩子，記住，無論你將來身落星域何處，我射日族，全族之人等待你的歸來……”

“瑪珈狄美，入拂雲樹第814層，無恙，古瑪族第一……”

……

“合！”

縫天族長縫天雲畔眉心一凝，五指一握，大殿中央，隨即一道金光乍現，剎那間，耀過日月，淹沒了眾人。又聽“嘭”地一聲巨響，猶如一道遠古的石門被合上一般，振出一陣波動蕩漾出了殿外。

金光須臾散去，隨即，一塊碩大的隕石懸浮在了大殿中央。一切聲音悄然落幕，巨大的隕石之上也沒有了半點波動的跡象，儼然一塊沉睡了萬年的蒼老之石。

此時方才得見廬山真面目，

三百六十三塊密隕竟然本為一體，只是被切成了三百餘塊而已，而這正是七域難得一見的同生密隕。

如今嚴絲合縫，巨石本體再現，只露出些曲曲折折、隱約難察的痕隙。

“請七王賜浮沉之火！”

縫天雲畔一邊說道，一邊目不轉睛盯着前方巨石，此石盡在其一手隔空掌控之中。

“滋滋！”

一道藍色火焰夾雜着狂亂的電光，自七王方向憑空掠出，疾速撲向了黝黑的巨隕，隨着藍焰射出，宮殿上方，一道漩渦狀的空間波紋淡淡隱去，正是方才那道藍焰所來的空間通道關閉的余痕。

藍焰、巨石一相激，只聽見一陣噼里啪啦之響

巨石表面瞬間浮現出一道道扭曲的藍色紋路，沿着巨石表面的曲摺痕隙一一延展而去，而後又一一式微淡去，巨石表面隨之又恢復了平靜。

再一瞧去，先前的曲摺痕隙哪見半縷，就連最為隱秘的裂縫也無處躲藏，被七王的藍焰之火精密修復，一顆古老的隕石就此驚艷重生。

只是驚艷未過三個響指的時間，又有千百根光針疾掠而來，縱橫穿插，來回交錯，光影、余影滿殿紛飛，交織成一片絢爛之景。

陡然之間，剛剛重塑自我的諾大隕石，被天才匠人縫天族長以狂辣的鬼斧手法再次分割成了三百六十三塊，又帶着一絲剛被切割的灼熱波動，齊刷刷飛回眾族族長之側。

縫天雲畔朝着七王行禮回稟道：

“七王，如今，這些同生密隕之內，各族密像盡皆共享，桃源世代傳承的歷史、文明、修鍊功法、以及猶因古族的萬物探究也盡皆錄入，並已將五百立碑人計劃做了詳細部署。”

“另外，老臣已為每塊密隕開闢出了空間武庫，並根據各族霞密屬性，將吾王先前所賜的七萬件寶物悉數存入各自空間。至於各族至寶，自行存入武庫即可。”

桃源忘機點了點頭，道：

“有勞縫天族長了，沒想到老族長的分心控陣之法已經到了百心之境！”

縫天雲畔躬身回道：

“承蒙桃源先靈庇佑！”

桃源忘機雙指一挑，一枚隕石如同帶着翅膀一般漂浮而來，落在了他的手心裏。

“路修遠以多艱兮，指歸來以為期。正道滄桑啊！”

桃源忘機心生感慨，道：“眾位族長，星域浩蕩，世事多變，這密隕也算是將來兒輩們的相認之物吧，希望這三百六十三塊還能有再合之日。”

“只可惜，那些一年前去了外域歷練的百餘名特訓天才，雖也列作了立碑人，卻無同生密隕送出，只能以空間傳令了。”

話作停頓，若有所思。

忽然間，七王周身氣勢大漲，道：

“共五百立碑人，足矣！黃沙掩面能如何！萬里白骨又如何！我桃源兒郎必將有朝一日，縱橫星宇，叱吒歸來，收拾這片舊山河！”

“縫天族族長縫天雲畔聽令！”

桃源忘機一聲令下。

“臣在！”

縫天雲畔跨出一步，出列領命！

“立碑人計劃由你統領！為此次終極一戰最高目標！”

“諾！”

“另，桃源戟……為最後一陣！”

“臣……領命！”

縫天雲畔欲言又止，可還是領了王命。

眾人皆知，最後一陣，即為最為兇險的一陣，作為君王，桃源忘機一言即出便是軍令，豈會更改，縫天族長只好應諾！

“老族長，拜託了！”

作為父親，置孩兒於極險之地，桃源忘機也難免心中不忍。

“縱使桃源戰至縫天一族，也必不辱命！”縫天雲畔推拳一諾。

桃源忘機亦推拳回謝。

“諸君聽令！”

大殿之上，桃源之王神色凜然，盡顯王者天威。

“臣在！”三百六十二名族長躬身一拜，齊整如同一人！

“五百立碑人計劃，即可執行，桃源星，從現在起，即是戰時狀態！”

“諾！”

眾族族長齊聲領命！

頓時，三百六十二族長身下之座驀地升起，隨即收縮伸展，有序旋轉，一一機巧千變，紛紛各自成型，旋又在陣陣霞光激蕩之中，緩緩飛向主人，伴隨着聲聲鏘鳴，一一隨身就形，貼胸護背，裹臂鋪腿，一時殿內光澤萬千，諸族戰甲是也！

霎時間，三百六十二族長盡皆披甲在身！不日，大戰將起，自此，甲不離身！

殿外，天人交感，寒風大作。

“跪！荻花殿！”桃源忘機縱身一躍，砰然一聲，直接左膝叩地跪落殿前，隨即一聲令下！

各族族長聽令，同步朝着皇族拂雲樹的方向左膝下跪，推出雙掌，三百餘人幾近整齊劃一，戰甲碰擊之聲鏗鏘作響。

荻花殿乃桃源星宗祠，大戰之前，齊拜荻花殿先靈，乃桃源人戰前傳統，而荻花殿所在之處，正是隔着拂雲樹與皇宮相望而立。

桃源忘機正聲拜道：

“桃源列祖列宗在上，桃源大劫將至。經此一劫，未來難許。今日各族將傾力於一人之身，送其入七域八荒，自幼鑄其根基，破桃源修行窠臼，踏全新修行之路，只求為桃源留下一線生機！”

“衛我桃源星祚永續者，非至強之人不可。立我桃源戰碑者，非至強之人不可，討我桃源血債者，非至強之人不可！執我桃源祖契者，非至強之人不可！復我桃源山河者，非至強之人不可！”

“願先祖有靈，護我桃源五百立碑兒郎一生平安無恙，護我桃源這三百六十三塊同生密隕能有再合之日。”

“願那時拂雲遮天、山河依舊，大好桃源再迎兒輩歸來。我等縱九死猶未悔！我等縱九死猶未悔！”

“我等縱九死！猶！未！悔！”眾族長以戰士之禮推掌向天，齊聲一拜。

“起！”

桃源忘機率先起身，又是一陣鏗鏘之聲，眾族長已站回原位。

“收！”

桃源忘機一聲再令，懸浮於各族族長身旁的三百餘塊密隕同時消失不見。

“嘭！”

七王還未轉身，只聽身後又是一陣齊響，

“七王！”

三百六十二族族長已再度跪膝在地，齊呼七王。

“七王！”縫天雲畔抱拳說道：“大計已定，老臣心中有話，不得不說！”

“七王當年年幼身薄，失去了十年築實根基的良機，然而，吾王置之死地而後生，歷經萬難，終究成就了如今這般修為，比起那些外域強者，修行之路可謂如日初升。七王如此年輕，前途不可限量，比起立碑兒郎，您更是桃源未來的倚杖，願吾王三思啊！”

“吾令已出，勢在必行！與爾等並肩一戰，此生足矣！”

桃源忘機已數次駁回請令，此次仍與先前一般無二，心意決絕。

“還求作甚！若到最後，我等不死，必為七王踏出一條路！七王不走，我們踹走！”

控海族族長一向最不受管束，也不願聽從自己不願意接受的軍令。

“算上老臣一份，七王到了外域，雖然不再是星地之王，但沒有了桃源的重負，從此便可踏上全新的人生，必能開拓出一個全新的界域。老臣一腳踹出一個界域，九泉之下，就能橫行了！”赤一姻族族長說著說著，乾脆站起身來，豪氣干雲！

“老臣腳力尚可！若活着，必助眾位豪傑一腳之力！”

“此等豪舉，老臣，義不容辭！”

……

末戰將至，大計議定，眾族族長已無往日拘束，肝膽披瀝，情之所至，言之所出。

桃源忘機搖了搖頭，一聲嘆息道：“前有虎狼之敵，後有不測之腳，如此忘機休矣！”

調侃了一下后，桃源忘機又正經了起來，說道：“眾族長大情大義，忘機可受，桃源之王不可受！”

眾人再欲辯駁，桃源忘機揮手示意莫言，道：“民若俱亡，王豈可獨存！”

在眾族族長的跪列環繞之中，七王緩緩走回王座，而後迴轉身來，對眾人說道：

“兩日之後，諸族各自為戰，今日即是永別，忘機不才，此生有幸，為諸君之王，今日就先在此別過了！”

言畢，朝着眾人，左膝叩地，推拳一拜。

三百六十二族族長亦推拳一拜，縱是錚錚鐵骨，也無不動容，然而七王不走，眾心難平。

悲莫悲兮嘆別離，對於桃源忘機，眾人總是感覺琢磨不透，只因他性格過於複雜，人們不知哪樣才是真正的他，但是，有一點，眾人的感受卻是一樣的，那就是從七王的身上，人們感覺到了別樣的未來，不是因為天賦，也不是因為他那戰盡萬難凌立絕巔的意志，而是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樣光芒。可如今，卻只能一一道別離去，任由那命運狂瀾的到來。

片刻之後，皇宮大殿已經恢復如初，三百六十三層巍巍乎屹立雲端，殿中只剩下了七王一人。

桃源忘機憑闌遠望，夜已過半，三月凌空，皎皎似晝，萬里冰雪裏一片枯寂，唯有拂雲樹向冰而立，蒼翠依舊。

蕭瑟之景叩動寂寥之心，令七王憶起往昔歲月。

若不是黑雀軍的行徑被桃源無意中知曉，恐怕此戰還得再等上四十年，如今突然來犯，雖然早有防備，卻仍是始料未及，好多事，已來不及去做，好多人，已來不及去找。

桃源忘機手中輕輕托起兩枚密隕，其中一枚正投射出自己與桃源戟平日嬉鬧的影像。

七王心念一動，朝着這枚密隕一指輕彈，自這枚密隕當中盪出一縷細微的波動，渡向了另一枚密隕之中，正是縫天雲畔此前所鑄的三百六十三塊同生密隕之一，桃源忘機看着手心裏的同生密隕會心一笑，道：

“長大后，做個回憶吧，若……算了！”

寒風凌烈，天地蕭瑟之下，一人憑闌獨立，輕衿翻卷長夜闊，藍袂獵獵萬古悠……

此時，在另一片天地之間，悠悠飄蕩着一朵朵紫色的七瓣花。

花瓣優雅間一張一歙，千朵萬朵同開同合，一道浩浩蕩蕩湧向前方。就在這張歙開合之間，天地也彷彿隨之晝夜交替，一張為晝，一歙為夜。

忽然一道紫光自黑夜裏劃過，落在其中一朵七瓣花之上，此花驀地旋轉開來脫離了花群，而後獨自將花瓣緩緩合上，彷佛擁抱一般，一顆晶瑩剔透的露水沿着花瓣輕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