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上篇 畫中人 曲中事 六
一聲鳳鳴,劃破了千峰萬壑的寂靜,五彩斑斕的嘯天鳳成群飄翔於奇峰偉崖之間,以遇風成波的七色長尾撥弄着一抹抹絢爛的山中雲霞,在一片綺麗的光色里,展翅遨遊飛向九烏山,去迎接桃源的第一縷日出之光。
一天之內,隨着時間漸移,桃源日光分呈九色,令得桃源大地如山水畫一般,山河幾次換色,層林幾番渡染,晨暮之間,映暈着淡淡的不同色調,而若木山裏的嘯天鳳情有獨鍾清晨的淡血色。
斜日送來萬縷光芒,在凍土與冰雪交織的桃源大地之上,一道道車輪的痕迹形成了一條連綿不絕的長龍,蜿蜒遊走,從各族的渡口,通向了皇族的護星營。
然而道路之上並沒有一輛車通行,這是桃源先祖沿着桃源星球獨有的引力裂縫開闢出的運輸古道,只是,隨着桃源日新月異,如今早已廢置不用,而今的古道已成為了飛行的方向指南。
因三百六十三族的祖壇已經進入終極戰備狀態,為了戰略部署以及避免能量消耗,暫停了一切空間傳送,各族序列武者將由此古道上路,奔赴桃源皇族軍營。
西風烈烈,朝陽如血,射日族的演武場內,少年射天正此時卻大汗淋漓,自從六歲喚靈以來,射日箭法深耕篤行,終日不怠,能量境界亦是與日俱增。
母親與族中的父老鄉親,已早早地等候在演武場之外,大伙兒都是前來為他送別的。
凜冽的寒風之中吹來淡淡的兒郎果酒香,還有射日仙糕的香濃氣息。那份醇香,必是熬夜趕製、剛剛出籠的。
一如為他的父親餞行那年。
採桑族的大山之口,族長采岷之煙領着一眾族人,早早守候在了山口,採桑族的每位序列武者都要從此處經過。
他們手裏拿着多多少少的歸桑葉。採桑族所有霞密靈力充沛之物,都已經挪到了祖壇,只剩下些許歸桑葉,家家戶戶兜攏來,待會兒給遠行的武者們插在腰間。萬里路寒,權且在風雪之中暖暖身。
按照採桑族的傳說,帶上了歸桑葉,來生相逢都還是採桑人。
磁星族磁柏伊的院落內,今日倒是格外地安靜。磁柏伊被稱為全族睡神,他的姑媽則被稱為磁星族催神,倆人之間,每天上演着暴力催床事件。
然而,今日姑媽卻默默無聞地坐在了石墩之上,一切磁力器械的運轉也跟着姑媽一起全部停止了,唯獨磁柏伊的樹屋之內,一陣陣乒哩乓啷地響,顯然是起了個大早。
睡神、催神今日一併失靈了。
磁柏伊的父母曾是皇族序列武者,姑媽的丈夫、四個兒女也都曾是序列武者。最後只剩下倆人相依為命幾十年。
如今,終究也到了分別的這一天。
織星族的大殿之上,懸挂起了高高的戰旗,迎風獵獵招展,戰旗之下,一個身着金色戰甲、英姿颯爽的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嬰兒,滿是溺愛地笑着,眼神之中流露着無限的不舍。
女子帶着半邊金色面具,露着一半的容顏,黑髮長長如瀑,垂至纖細的腰身,隨風輕輕揚起。“寶貝乖,媽媽要出發啰!”
女子輕輕地用鼻尖點了點嬰兒粉潤的小鼻尖,膩味了幾下,嬰兒則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繼續沉睡。
女子將嬰兒交給一旁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又看了看旁邊一位年紀相仿的清秀女子,還有站在她們身後的一位身材魁拔的老人,道:“嬌兒,就拜託大家了!”
說罷,未等三人答話,一轉身便離開了,
頭再也未回,唯見三千青絲隨着步伐輕輕擺動着,金色戰靴踩着冰凍的土地,在一陣陣碎裂聲中,女子踏向遠處的渡口。
族人們靜靜地目送着她離去,這一次,她註定孤身前往,上一戰與她並肩前行的男子,已無法再來。
渡口漸近,往事拂來。
那一年,她與夜元族的少年天才一同前往域外歷練,人們都說,她是桃源星地最美的少女;
那一年,她與相伴了數百年,生死不棄的兒郎歸來成婚,人們都說,她是桃源最美的新娘;
那一年,摯愛之人隕落在自己的雙臂之中,她以有孕之身一人瘋狂地屠殺了七百餘名黑雀軍,那一刻長發散落如魔,滿身傷痕纍纍,近乎奄奄一息,而後被冰封進入了織星族的霞密靈根之中,無數的桃源男子為她去險域尋找靈藥。
那一年,她蘇醒了,幸運地誕下了他們的孩兒,也帶上了半邊金色面具,面具之上鑲嵌着七顆定情星珠。
從此世間便少了一份絕世的容顏,多了一位痴情的女子。
今日,女兒星夜嬌成為了五百立碑人之一,按照立碑人計劃,各族將選拔三位死士與立碑人一道傳送離開,以守護、教育立碑人長大成人。
她本應是女兒的三位死士之一,但是她拒絕了。
她要讓金色戰甲染盡黑雀之血,她要將金色鍍成紅色,告慰荻花殿裏的他。
如今,桃源人再也見不到那絕世的美顏,但她依舊是桃源人心中最美的女人,也是桃源最為鋒利的鐵血娘子,桃源十三軍的天嬌戰帥之一——星冥小樂。
此時的控海族正處在桃源另一半球的落日時分。控海族長前來為自己的兒子送行,一向豪放到什麼都馬虎的族長居然抱著兒子哭了。
見到鬍子拉渣的老爹這般哇哇大叫,弄得兒子大海不凡一臉地驚訝,痴痴地愣在風中,任由老爹左橫右抱,覺得差不多了,大海不凡象徵性地拍了拍老爹的後背。
老族長撒開大手,一邊抽泣着悲傷的餘波,一邊小心翼翼地從空中抓出一塊未拆對的貝殼,說道:
“老子玩了一輩子星海獸,沒一個能比你這個親生兒子厲害的,估計這寶貝這次我也用不着了,傳給你吧,打不過人,就拿這個出來,夾住對方,還打不過,就躲進去,但是千萬記住,一會兒就要出來,別給人活捉了。這就是我們控海族最厲害的傳家寶了。上路吧!”
說著,控海族長狠狠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似乎怕沒交代兒子就不會做似的,連忙補上一句:
“慫樣!別給老子丟臉啊,多殺幾個黑畜,好給老子長長威風!”
大海不凡在慈父兼嚴父的一番告別之下,連連點頭,匆匆話別。
轉過身去,凌波一腳掠去,旋即淚目,眼中瞬間已是似海汪洋。大海不凡瞪了瞪眼,算是悄無聲息地拭去了模糊的淚水,而後於蒼茫的大海之上踏浪離去,片刻過後,縱身上了海岸,又消逝在落日的餘輝里。
控海族長目送自己的第九子、也是唯一活着的兒子遠去,雖然早就不見了蹤影,卻仍然立在原地望向遠方,彷佛是在送九個兒子排隊一一離開似的。
離別,是今日桃源人做得最多的事情,在先祖的祭壇旁,在娃娃的搖籃旁,在族裏的酒肆之中,在冰封的渡口,在縫天族的林陣里,在百草族的園地里,在雕山族的山之巔,在控海族的獸之殿.......總有各族武者告別離去,總有一人或幾人送別他們到了渡口,總有一人或幾人目送着他們展霓飛去,總有一人或幾人等到他們消失於茫茫之中才落寞回首。
桃源星的別離花從空中飄落而下,別離花無根無籽,憑空自落,落英繽紛,紛呈百色。
本是六十年一度的桃源奇景,如今卻盛開在了這個安息季,桃源諺語說“別離花開永別離”,這既是令桃源人忌憚而又無奈的天賜魔咒,又似是某位慈悲的神靈哭泣的淚花。
一個又一個被詔入皇族大軍的各族序列武者,迎着凜冽的冰風,從四面八方,疾速飛掠,前往同一個地方……
連綿的山脈之上,冰封的莽原之上,蕭瑟的荒林之上,萬刃叢中,大川之上,處處皆有序列武者的光蹤霞影。武者大軍紛紛循着先人古道的指向,或曲折,或直插,萬里橫渡,奔赴皇族護星營。
一陣又一陣的凌空波動,正在向皇族護星營浩浩蕩蕩集結而去,
“報!射日族序列武者奉命歸隊!”
“報!尋金族序列武者奉命歸隊!”
“報!採桑族序列武者奉命歸隊!”
“報!控海族序列武者奉命歸隊!”
“報!遁星族序列武者奉命歸隊!”
“報!雕山族序列武者奉命歸隊!”
……
黑夜再度降臨,三月當空懸照,隨着夜的深沉,三個月星各自變換着不同的顏色,如金、如橘、如虹、如海、如血……
月華似水,照亮了別離的兩端,清輝如夢,拂去了又還來。忽而不知何處戰歌響起,又有釀香濃濃飄來,夜空下的離愁隨之淡去,武者們世代相傳的熱血,瞬間點燃了這座冰封的大地。
一處、兩處、三處、四處……盤旋於龍山山脈之上的九百九十一處護星營,乃皇族大軍駐紮之地,此時正一處接着一處,戰歌嗷嗷響起。
自地底七十二層的霞密元子修鍊營,到千米飛瀑冰凍之處的冰翼戰衛營,自萬米深淵之下的藤獸懸浮營,到千山凌絕之巔的星亓碟武天衛營,十萬兒郎十萬軍,與君高歌與君歸。
戰歌響起,是桃源人戰前的最後一次修行,傳說戰歌可通神靈,可使桃源星地的霞密之力渺渺遙遙從四海八荒往此處彙集而來。
“山河改道,歲月成謠,祖宗有契,世間公道,向誰人討?
天地無心,萬物無情,易水寒兮,此去不悔,與子同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