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上篇 畫中人 曲中事 七

夜正央！距黑雀通牒只剩最後五個時辰。

此時，皇宮大殿之內，熾如白晝。

神秘的琉璃穹頂吸收了三月之光，將光輝如流水一般引下，沿着宮殿四壁順流成了四面光幕，時而又自穹頂悠悠揚揚地灑下幾朵旋轉的光蓮，不同的月色凝結成不同顏色的光蓮，各色光蓮自行飄蕩着，將光芒送至每個略顯幽暗的角落。

王座上的桃源忘機對着下方眾人說道：

“諸位，今夜，恐是我們桃源百萬年來，最後一次十三軍統帥戰前會議，也或許是我們十三兄弟此生最後一次相聚。願今夜過後，再無遺憾。”

殿中一名紫發男子回道：

“戰術已定，大事已畢，願先靈庇佑！再喝了這壇拂雲釀，百死無憾！”

一邊說著，一邊右臂抄起一罐萬年拂雲釀，滿懷深情地長長一嗅，旋又轉頭問道：

“老八呢，怎還沒來？最後一見，要捯飭一下不成？”

大殿之內，桃源十三天嬌戰力，即桃源十三軍戰帥、十三結伴兄弟，當下坐成了一堂。

所謂坐着，並無坐席，而是採氣為座，眾人皆是凌空落座。

桃源忘機仍在王座處，其餘人等分別坐於左右兩列，形姿各異，率性而落。唯有一處空缺——老八陌遠山南未到。

剛才問話之人乃是天驕戰帥里排行老三的三帥——射日族射日商羽。

其一身戰甲黝黑髮光，如同烏鴉一般脆亮，再配上滿頭紫發，倘若混入鴉群，氣質如斯，非烏鴉之王莫屬。

由於他生出了上百名子女，在桃源人的心中，這足以與他那獨步天下的射箭絕招一拼上下了，以至於桃源人都開始認為，紫色秀髮或許是生育能力強大的象徵。

只是這次射日族測試，被選拔為第一的孩子，卻不是他生的，要不然他就可以成為桃源星最驕傲的男人之一了。

他的三個未滿六歲的孩子分別排在了第二、第三、第四位。得知之後，他摸着孩子們的腦袋，只說了一句：

“好，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正式成為莫哈的戰士了，我們並肩作戰！”

桃源忘機自信滿滿道：“馬上就到！”

不論說真話還是假話，他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十三人里，他依然位列老七，似乎一生與“七”這個數字緣分頗深。

排行老四的百草族百草三暉接過話頭，道：

“咱這老八，不會又在匍匐前進吧，那天亮之前能爬過來就不錯了，還得沒迷路才行！”

百草三暉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搖着花花綠綠的腦袋。

這位老四，乍一看去，頗是令人賞心悅目，尤其是頭上箍着的一頂精心編織的小草帽，帽上細細密密地交織着各種神駿彩禽，與身上戰甲的斑斕色彩交相輝映，可令人感受到一片繁茂的草叢氣息。

人亦很美，臉上也五顏六色地抹了幾道。本來沒有這幾道，老族長提前給他畫上去的，說這次之後就沒人給他畫了。

“嗯！”老三射日商羽深以為然，一本正經地點着頭，道：“咱這老八啊，就是我放他一箭，戳着屁股也加不了速。”

桃源忘機依然胸有成竹，點着手指、抖着腿，得瑟着回道：

“相信我，還你們一個活蹦亂跳的老八！”

“這次老八同意了？”

一位年紀明顯最長的中年男人問道，話中似有半分相信，七王正欲滿口稱是，只見對方仰起脖子望着穹頂才說完了下半句：“那該多好啊！”

弄得七王心中一個踉蹌。

男子端坐於左列首席之位，盤坐如鐘，聲亦如鍾，洪亮透徹，舉手投足之間皆有一往無前的氣勢，彷佛沒有一切可以阻擋。

此人正是十三兄弟里排行老大的雕山族雕山敗天，嘆個氣、點點頭，都是壓制不住的老大風範。

若不是此時弔兒郎當的桃源忘機坐在王座之上，一眼望去，他就該是大王了。

更何況他的長相本就超越了一代人，滄桑之下一漢子。其實上上一次甲子大戰之時，他還不是這樣的，一戰之後，一夜蒼老。

“由不得他，他必須走！”桃源忘機驕傲地擺擺手，說道：“放眼桃源星地，一百年之內，能夠再入“點星卷”的人，非他莫屬了！”

這時，最遠的座位處發出一聲淺淺的嘆息，桃源星鐵血娘子，十三戰帥里排行最末的星冥小樂，意味深長地說道：

“讓八哥走……得有多難！這麼多年，就是煎熬，他就等這一天啊。”

上一戰之後，君失嬌柳我失楊，星冥小樂的新婚丈夫魂歸荻花殿，陌遠山南的妻子也於此戰芳消香隕。

他摯愛的妻子，替他擋住了致命一擊。

自喚靈以來，她的技能只是救人，所以，她時常鄭重命令他，在戰場上他要保護好她，將她時時看緊了。

他發過誓，只要有他在，不管她在哪裏，都是在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她很弱小，但是給了一向孤僻的陌遠山南最溫暖的港灣，她不喜戰，但她陪着陌遠山南走過了桃源最遠的征程，她不貪吃，但她為陌遠做盡了星域的美味。

而他也一直將她呵護地萬分細緻，然而那一戰，他卻食言了……

一戰過後，與桃源忘機並稱桃源雙子星的老八陌遠山南，從此一蹶不振，整日大醉。

自此，武力比肩七王，容顏一眼萬年的桃源白衣男神，一向愛惜羽毛，白衣之上纖塵不染的變態神君，跌落下了凡間，又滾落到塵埃里，繼而又滑落到了沼澤里。

他守護的人沒了，他將自己也棄了，他的心碎了，他的人醉了，只是，唯有兩件事他沒有放下，一是無盡的後悔，後悔沒能好好保護着她，一是下一戰，復仇的一戰，赴死的一戰，殺戮的一戰，放下一切走向她的一戰。

曾經有人，一下子喚醒了無數桃源人的期盼，可否讓星冥小樂與陌遠山南彼此走近？

又是一下子，提議的人被星冥小樂一腳踹飛到百米開外，屁顛屁顛爬回來時，又撞到了陌遠山南紅魔般的眼神，又是一下子，就讓此人再度從他們的眼前消失成煙了。

他們是桃源的天驕英雄，他們的武力可以覆蓋半個桃源，但是他們的心裏卻狹小地很，狹小到，千年歲月里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二十年快過去了，深情不減半分，依舊如從前那些年一般。或許在他們的心裏，那個人其實一直都未曾離去，只是再也無法走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