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0。

53.

亞瑟的確是守約的人，假若五條悟在這裏看清楚面前這一幕，他都會忍不住的重新打量着亞瑟這個存在，從而推翻之前的認定。

被稱呼為saber的存在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家長。

正如此時此刻，看着對面那堪稱慘烈的場面，他也只是靠在牆壁之上一步未動，安靜無比，唯有被咬在嘴裏的糖果發出碰撞的聲音。

亞瑟王不是個好家長，亞瑟也不會是。

比起“溺愛”，反倒是“狠心”這個詞更加的適合他。

他垂着眼打量着不遠處的小巷，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七海建人身受重傷生死未卜，被困於漆黑的囚籠之中。只有他的刀被留了下來握在藤丸立香的手裏，然而那把刀的刀柄之上都殘存着層層的血色。

那是七海建人的血。

鮮艷的紅順勢滾落而下，落在地上濺出細碎的水花，砸進藤丸立香藍色的眼中，只能窺見縮小的瞳孔。

血液、傷口、咒靈。

保護、死亡、藤丸立香。

這一切彷彿是為了藤丸立香量身定做的畫面一般，將他吞噬進曾經的噩夢之中，讓他顫抖着好似回到了過去那個一無所成只能看着死亡逼近的時候。

藍發的咒靈站在對面，遍佈面容的是無比猙獰的縫合線，伴隨着他那裂開的笑容和肆意把玩在指尖被製成怪物的人類，撲面而來的恐懼足以擊潰人心。

他合攏的掌心樹立起恐怖的領域，將七海建人連同他自己一同收納進漆黑的世界中。

“走，現在就跑，別回頭！出去給五條悟打電話！”

七海建人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迴響，焦急無比，卻又在最後被黑暗吞沒之時留下尾音的釋然。他和那個咒靈一起困進另一個世界中，只留下了一片茫然。

然而以往柔和笑着乖巧無比的少年卻沒有說話，甚至連一點聲響都沒有傳來。

眼前的畫面和之前的過往重疊，宛如毒蛇攀爬而上纏繞着他的脖頸，讓他無比窒息。雙腿發軟，顫抖不堪，眼神空洞，藤丸立香獃獃的站在那裏，面對着突然到來的一切。

過去的記憶死死的拽住他理智，無比嚴重的ptsd甚至讓他腦袋一團亂麻，連同喊聲都無法出口。

saber說過要保護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可是他的嗓子卻在這一刻徹底失聲一般擠不出半個字，就像最開始的那天一樣，在哭泣中懺悔自己所帶來的死亡。

他誰也無法拯救。

被丟在外面、七海建人斬下的肉塊緩緩形成人類的形狀，藍發的咒靈的一部分自地面爬起來哈哈大笑，目光滿是玩弄的唏噓和輕視：“我還沒開始玩呢小朋友，被嚇成這個樣子可就沒意思了哦？”

54.

襲擊來的太過突然。

這一點無疑是七海建人最開始沒有料想到的。

還走在大道之上，他就察覺到了陰暗處咒靈留下的邀請和威脅。以至於最終權衡利弊之後，他選擇帶着藤丸立香離開了街道避免混亂和更多的傷亡。

畢竟誰也不能揣測瘋子的心思。

“五條悟晚點才能趕過來。”七海建人壓低了聲音故作不經意將話遞過去，“情況不對你就跑，我能拖住他。”

他早就和五條悟說了這些事情，五條悟也定下了今天忙完就趕來接走藤丸立香的決定。可惜事情變化太快，他們都以為會是虎視眈眈伺機而動，卻沒想到會是肆無忌憚的攻法。

藤丸立香對此只是狠狠地攥緊了拳頭，咬在唇面上的齒尖近乎要見血一般。

他沉默的跟在七海建人的身後，卻在帳剛剛搭建成的一刻眼前閃過一縷白色的影子，刀刃砸在□□上的聲音響起，他很快被拽住了衣領朝後拖去，避開了洶湧爆發的氣流。

七海建人鬆開了抓住藤丸立香的手，皺起的眉頭之下是死死鎖在對方身上的目光。

他的聲音微不可聞，卻又清晰無比的在藤丸立香耳里響起。

七海建人說：“是特級咒靈。”

而且面前這位，還是最難對付的那一類。

短暫的交手后，七海建人鏡片之下的目光越發冷凝。

——不僅只是因為觸碰靈魂的能力極其棘手。更重要的是，眼前的這位有着堪比人類的卑劣計謀。

七海建人對上這位咒靈並沒有落下風，甚至在戰鬥之上還一直都穩穩噹噹的佔據着優勢。可惜他此時此刻並不是單打獨鬥的咒術師，而是一位老師，以至於身後站着的藤丸立香就成了突破口。

咒靈每次出招都極其狠辣的朝着藤丸立香攻過去，被扔出的人類所改造的怪物也緊隨而至。藤丸立香手忙腳亂但是還是能夠應付這些怪物，可是特級咒靈就不是他所能對付的。

於是在一個轉身，耳旁傳來刺破血肉的聲音，藤丸立香顫抖着擦着臉頰邊的血液回頭，看見的就是腰腹染血、卻仍舊筆直站立着擋在他面前的七海建人。

藍發的咒靈陰險的笑着，抬起的眼染着血色的光，他幾欲想動，卻被更快察覺到不對勁的七海建人運用術式找准弱點一刀劈下，斷裂開來的手沒了支撐摔在地上伴隨着鮮紅的血跡。

後退的咒靈很快的反應過來，迅速拉遠距離。他看着自己空蕩蕩、切口極其平整的手腕，很快就笑着恢復了過來。

“啊啊，你還算是個很有趣的人。但是好可惜，今天可是有工作安排的，而你卻不是我要找的人。”藍發咒靈說，緩緩的抬起了手。

周遭一切彷彿在這一刻放慢了一樣，短短的幾秒被無限的拉長，於是一切的發生都被清晰的錄入進腦海之中，連同每一抹色彩。

藍發的咒靈那雙觸碰靈魂的雙手上抬着徹底展露於所有光線之下，修長的指尖連同每一寸都是最為完美的造物。

然而這卻不是美麗的象徵，而是無與倫比的殺機。

讓人戰慄的恐懼感一瞬間蔓延而來，死死的壓在脊骨之上，此時此刻他們就是最軟弱的羔羊，而獵人槍口的準星正落在他們的眉宇之中。

“他們給我的時間可不多，只能拜託你先下線咯。”咒靈笑着說，最終合攏掌心，自地面破土而出無數猙獰的黑手層層疊疊，覆蓋而來如同最堅固的牢籠將唯一一縷金色的亮光捉於掌心。

這是——。

“領域展開——‘自閉圓頓里’。”

七海建人所象徵的金連同咒靈的藍一同淹沒於漆黑之中。

55.

誰也未曾看見，在落入死亡領域之前的那一瞬間，有一陣風吹拂而來，撩動七海建人的金髮。

淺淡的光帶着暗黑的色，於黑暗中消融身型，卻又纏繞於七海建人的周身樹立起單薄的庇護，無人得以窺見。

不遠處的樓棟之內，一隻手緩緩收了回來，推了推耷拉下來些許的墨鏡后又重新插進了口袋裏。

56.

藍發咒靈有着創造□□的能力，本體應該還在領域之中，留下的肉塊化作了他原本的模樣。

他發出那句嘲弄之後正一步步的朝着藤丸立香走來，異色的瞳孔伴隨着低頭湊近的距離越發顯得瑰麗。

然而這是無數人肉當作養份所飼養的瑰麗，糜爛不堪，散發著腐爛的惡臭。

“好了，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他托着臉蹲了下來，平視着坐在地上的藤丸立香，笑嘻嘻的指了指自己，“我知道你叫藤丸立香，現在你也知道我叫真人了，那麼我們應該算是你認知里的好朋友才對吧？”

他說著，指尖在空中轉着圈落在了藤丸立香撐在地面的手上。

在記憶和身體反射中被折磨的少年並不能做出拒絕。

他只能看見真人深情的抓着那隻手，宛如對上最摯愛的情人那般，着迷的看着那隻手背上花紋絢麗的令咒。

“瞧瞧看，多麼漂亮美麗的存在啊，多麼攝人心魂的紋路啊。”真人說著，目光陶醉而瘋狂，他盯着那三道令咒，藤丸立香甚至能夠察覺到他的心臟在如何欣喜若狂的跳動着。

“要是我的就好了，要是我的就好了啊——。”真人重複着，到最後仿若最虔誠的信徒低下了頭，妄圖落下吻於令咒之上。

然而就在唇齒即將觸碰上手背的時候，一雙金色的眼於無聲中探出，於藤丸立香的身後浮現。

金色的豎瞳居高臨下，最深處似乎藏着凝結而成的血，那雙眼輕飄飄的看來，如同看向一個頑皮的孩童一般，卻讓人脊骨發寒。

那是龍的眼睛。

真人滾動着喉結顫抖着身軀，抬頭對上那雙目光之時異色的雙眼好似被最炙熱的太陽灼痛，留下血色的眼淚。

強大的靈魂威壓活生生將他的靈魂震碎了一般，巨龍以最不可侵犯的姿態匍匐於此，張開遮天的羽翼將那個少年弱小的靈魂護住。

痛苦逼迫着他不得不移開目光，可是跳動的心臟卻未曾止息過。他彷彿被燙着一般猛然的抬頭收回了親吻的姿態，雙手覆蓋於心臟之上感受着從未有過的跳動。

強大。

無與倫比的強大。

和站在那位身邊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站在那位身邊的英靈僅需揮舞而來的一劍就足以帶給他“死”的感受，逼迫着領域的成型，成為了他如今的殺器之一。

可是面前這位不知名的存在，僅僅只是一個眼神，便將他的靈魂定在了原地。升騰而來的不是懼怕和顫抖，而是讓他忍不住想要同朝聖的使徒一樣跪下俯首。

這真是——。

太讓人垂涎了。

57.

“我知道立香是一個愛護師長，努力想要保護一切的乖孩子。”真人的嗓音嘶啞着，彷彿在壓抑着某種癲狂的歡喜，“你現在一定很想要救下那位老師。”

魔鬼在誘哄着。

“那麼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吧。”

“把你的那位英靈送給我，你就可以成功救下你的老師，並且能夠遠離一切危險，保護身邊所有的人。怎麼樣，這是一個很不錯的交易吧？”

58.

高樓之上，龍之眸的主人正在窺探着所有的一切。

亞瑟從不是個好家長，他的故事便足已說明這一點。

眼前的一切發生並非他的本意，對於七海建人的傷口他也感到很抱歉，倘若那個咒靈真的動手要殺死他們，或者御主心甘情願的認輸，在還沒打敗那份陰影就喊出他的名字乞求他的拯救，亞瑟的劍都會立刻揮舞而去。

這並不是唯有他出面才能解決的局面。

對敵之法在某種意義上早就被亞瑟不經意間交給了藤丸立香。

而且事實上，這件事情不發生的話，亞瑟也會在之後用自己的受傷來補上藤丸立香的這一課。

他不會柔和的撫平創傷，他也不會溫言軟語的訴說著那些無用的道理。

他只會漠然的看着最殘酷的現狀擺放在藤丸立香的面前。

腐爛的傷口唯有用最尖銳的刀刺入，將爛透的血肉挖出，將黑色的瘀血排凈，用最烈的藥劑覆蓋而上才能根除。

痛苦使人成長，痛苦也使人潰敗。

人可以依靠痛苦支撐着自己走過無數苦難的時光，但是痛苦釀造的恨意卻不長久，那種粘稠如同泥濘的東西會在時間的歲月中沉澱，看似遮天蔽日，卻又搖搖欲墜，稍許觸碰都足以崩塌潰敗。

亞瑟目光之下，手握刀刃的少年滾動着喉結，手背上艷紅的花紋亮起微弱的光，似乎在順應着什麼東西。

真人輕笑着，目光盛滿了得逞的笑意，卻又無比輕蔑的落在面前頹廢的少年身上。

“讓給我吧，我一定會好好運用他的——。”真人的目光充滿憐憫和無趣，“我能做到的，遠比一個廢物可以做到的要多。”

藤丸立香順應着抬起手，空洞的目光朝上看去，戰慄的身軀卻不知為何頓住了顫抖。他似乎想要將令咒給真人看看，又忘記了那隻手裏正抓着七海建人的刀。

真人沒太在意，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如今只是為了活着而顫抖的少年顯然在他眼裏沒有任何的價值。

他低着頭更加的湊近，抬起的雙手觸碰上對方的臉龐，近乎是誘哄的說著：“念出來吧，命令出來吧，你知道的，如何把他送給我的辦法。”

扣合的唇齒最終撬開了一縷縫隙，藤丸立香麻木的張開嘴，在真人期待的目光下卻是做出了截然相反的舉動。

他握緊了那把刀——狠狠地刺入了對方的胸膛！

頃刻間鮮血流淌而出噴濺上少年的面容，那雙空洞的眼眸卻自鮮血沖刷中重新流露出流彩的光來，填補着暗淡的色。

藤丸立香死死的抓住了手裏的刀，比任何時候抓得都要緊。

他看着面前被稱為□□的存在被他捅成了一灘軟肉，抬起的臉在昏暗的陰影下泛着無比的冷。

“我不會把他讓給你這種垃圾。”藤丸立香支撐着身軀站直了起來，一點一點朝前挪去。

他站立於所謂的領域身旁，抬手觸碰而去，領域便裂開輕微的紋路。細小的紋路蔓延開來如同枝繁葉茂的大樹，遍佈着每一寸黑色，清晰可見。

而後是破碎的聲音。

59.

在藤丸立香的眼中，他所觸碰的不僅僅只是關着七海建人的領域。那破碎的聲音響起之時，他抬起的目光看去，看見的只有站在原地的七海建人，卻又好似不只有七海建人。

當初慘死黑門黑手之下的同期們彷彿都一同站在那裏，漆黑的世界他站在破碎的門口，仍有黑色的碎片散落，帶來了光的照耀。

同期們站在對岸，手牽着手一起抬着朝上舉起，背過身朝着他揮手示意。

“謝謝啦，笨蛋書獃子。”

熟悉的聲音喊着熟悉的外號，高揚的語調穿過河的那段傳遞而來。一如少年。

嬉笑打鬧的同期們朝着前方走去，星光在這一刻墜落，模糊着他們的身影，淡化着他們的面容。

大家一起合攏着雙手做出喇叭的模樣來，在最後站在這裏，對着對岸齊聲的喊着。

——“該走啦，藤丸同學！還有，謝謝你！”

於是痛苦潰不成軍，於是淤泥曝晒於明日之下。

60.

聰明的孩子。

亞瑟感嘆道，聰明的孩子。

早在真人第一次觸碰所露出的震驚的目光之中，藤丸立香就猜到了什麼。

控制靈魂、玩弄靈魂的怪物因為什麼而懼怕着？

——因為遠比他更加恐怖的存在。

藤丸立香靜靜的看着自己手背那亮起的光芒，發光的東西在他的猜想下如今徹底坐實了答案。那不是令咒在等候他的使用，而是saber留下的那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