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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斯利.里奇】

佩斯利將蘸水筆放在桌沿,陽光射在筆尖上爍爍發亮。

第二警衛隊的辦公室空蕩無人。

副隊長羅斯養的鸚鵡破天荒地的沒有任何聲響,鉸鏈窗外馬車來往的聲音讓他倍感寂寞。

他握着一堆文件,代簽的筆跡未乾,滿懷陰鬱地走至伊文斯隊長的空座位。

氣乎乎地將這堆本屬於後者處理的文件甩在桌子上,紙張四散。

籠中鸚鵡此時嘩叫:“羅斯,淡定點,羅斯,淡定點。”

佩斯利撅着嘴,盯着吵鬧的鸚鵡,回想着昨天清晨在妓院巷子裏的那檔子事:

當時隊長叫他一同參加捉拿匪徒的任務,興緻勃勃,拿出了自己從未上過實彈的火槍,穿着新購的皮靴。

想屆時一展身手,擺脫時常受人冷落的處境。

誰曉得自己卻成了給哈米特那傢伙專門送馬的倒霉鬼……

一聲脆響從他身後傳來,原來是自己的蘸水筆滾到了地上。

筆尖近乎折成了直角,筆頭中殘留的墨水也漬在了地板上。

他承認自己的確倒霉到了極點。

花了近5分鐘搞定了這些破事,佩斯利撫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鐵制樓梯扶手下樓。

潮濕的鐵鏽味滲進手掌。

他無暇顧及,腦袋裏只裝着裁縫店凱爾麗老太的折耳貓。

昨天他花了近兩個半個小時尋找那隻發情離家的折耳母貓,終於在一座居民樓頂上找到了它。

當佩斯利墊着木貨箱爬上樓頂,一步步逼近那隻折耳貓時。那畜牲居然給他白凈的右手背來了一爪子。

隨後便朝晾衣桿上一躍又一躍,優雅地落到了遠處的舊馬車上,能跟上它的只有一群野蠻的公貓。

佩斯利心想:

今天無論如何,自己必須要完成這個任務,否則又會被他人當笑柄。

不過,他對於嘲笑自己的語句的順序早已瞭然於心:

無非是先笑出身叫他“小雜種”這個外號,再嘲笑他的外表,尤其是身高,最後再笑笑他的速度。

正如哈米特昨天說他不如河裏的王八一樣。

不過有一點,別人笑他不得,就是優秀的文筆與字跡,整個放眼至整個警局,他也是數一數二的角色。

不過有一次哈米特拿他作樂,佩斯利拿文筆這方面來還擊,誰知道被哈米特繞繞繞,又讓筆墨功夫一流的佩斯利自卑起來……

佩斯利從臨水城警局出發,腦袋邊想這一茬事邊在不覺間,穿過了兩條街道,扎進了名為“雲帆街區”的地方。

映入他藍色眼眸的是碩大的雲帆酒館,酒館外的黃銅色管道隆隆作響,側面小巷裏的量表嘟嘟打轉。

一位光膀子壯漢正拿着鐵鏟,將燃煤往鍋爐裏面鏟。

另一位則就地將憋着許久的尿滋進煤堆里,當他看見身着警衛隊服裝的佩斯利盯着自己時,大漢滿臉羞紅。

道道蒸汽從量表不遠處噴出,為酒館這一片小街區提供動力。

佩斯利知道,這是王城那邊傳來的新技術,叫做蒸汽機,因為他知道臨水城城主區才修建完成的火車站也有這些裝置。

由於臨水地區尚未通車,他還沒見過蒸汽火車行駛而來的情形。

在食堂他聽局長吹牛時談起過,火車只會拖着冗長的煙幕,帶來令人心煩的噪音。

但內心有個聲音一直再告訴他,蒸汽火車是自己必須一見的東西。

沿着雲帆街區的正街走,

不到五分鐘,佩斯利便來到了雲帆裁縫店。

一進門,佩斯利看見凱爾麗老太正拿着蒸汽熨斗燙着一件暗藍色西裝。

凱爾麗老太一邊握緊熨斗,一邊用老花鏡下眯眼睛掃視了一下佩斯利的鞋子。

“還算乾淨。”老太嘀咕着。

“要是鞋底子踩到了動物糞便,就別想踏上我的乾淨地板。”

佩斯利無語以答,便同昨天一樣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老太恍然大悟,將熨鬥倒放,立即走至佩斯利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用惡劣的語氣來數落佩斯利。

除去外號,其餘數落順序不變,不忘加上警衛隊是廢物,連只乖巧的小母貓都抓不住之類的話。

佩斯利臉上賠着笑,內心卻暗答:

“你和伊文斯一路貨色,只說抓貓抓貓,又沒說它是發情期,我被貓抓子撓一下還生生作痛呢!”

“算了,你們這些警衛隊都是吃素的飯桶,我孫子早上可看到了那乖巧的小貓咪。”

凱爾麗那枯樹般的食指指向店外,“就在那個方向。”

佩斯利知道,就是昨天居民樓的方向,但這太寬泛。

因為再遠些便是城主區,萬一那隻發情母貓領着一群公貓闖進了城主府邸,他的小短腿可沒本事和貓一樣隨意進進出出那塊地方。

身後傳來開門聲,一絲清雅幽淡的男士香水味鑽進佩斯利的鼻腔。

“凱爾麗女士,我的衣服弄好了嗎?”

佩斯利轉過頭,只見後面出現了一位和哈米特一樣帥氣的年輕人。

他脖子圍了一圈紅色方格薄圍巾,約莫二十五歲年紀。

漆黑如夜的中長散發剛好蓋住耳朵,一雙淡紫色鳳眼如同映着薰衣草花園的明亮露珠,端正的五官與俊美的聲音讓佩斯利心生嫉妒。

是的,早對自己外表失望的佩斯利就美貌而言,讓佩斯利真正的羨慕到嫉妒只有兩人。

一位風流的哈米特,一位便是眼前的年輕人。

“哦,原來是荷特呀,你的西裝我昨天就弄好了。”

凱爾麗老太熱情地將早已打包好的紙袋遞給了後者,不忘說道:

“你要是穿上這件西服,保證能讓全臨水城的姑娘倒追你三條街。”

“您說笑了,我這件打算是送一位多年不見的友人,自己就不穿了。”

“原來如此,想必你的朋友也是一位帥氣的小夥子吧。”

佩斯利覺得他們的談話與自己無關,便拖着自己的步伐出了裁縫店。

此時,街道外艷陽高照。

馬車偶爾穿梭街道,工人在行道樹下的躺椅呼呼大睡,乞丐則靠着燈柱伸出雙手向路人乞討,戴高禮帽的紳士打開精美的錢包,拿出幾枚銅幣遞去。

佩斯利走進一條分叉小巷子,他清楚一隻發情的母貓是不可能在鬧市街區呼呼大睡等着讓他逮到。

果然如此。

走至一棟石磚平房,扶着舊牆磚,視線透過一扇沾滿油垢的玻璃窗,他果然窺見了那隻該死的折耳貓,粗短藍毛圓眼睛,屁股后還跟着一隊的公貓。

還好這座房子夠矮,不需要踮腳的東西便可輕鬆爬上來。

佩斯利放低身姿,保持平衡,越接近那一堆貓,越讓他感到緊張。

平衡保持不易,傾聽心臟狂跳,深吸氣緩吐氣。

折耳貓看着他緩緩逼近,長長的貓須充滿警戒。

用力一撲,卻只擎到了一隻長滿跳蚤的流浪黑貓,貓群四散。

平房主人從下面走出來,對着佩斯利破口大罵,但看到了警衛隊的褐色制服,罵聲漸緩,變成了抱怨之聲。

折耳貓則藉機竄到了另一座平房房頂。

為了抓它,佩斯利跑遍了半個雲帆區:

踩過十來座平房屋頂,跨過了三條生滿爬山虎的矮牆,鑽進了一個破馬廄,又來到了雲帆區與白霧街相接之處,隨後又衝進臨河的小城牆,連續爬上兩條青石階梯,經過了各種形形色色的建築。

最後,映入眼帘的是一堵青石牆,再跑穿過去便是城主府邸。

而此刻佩斯利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追這條該死的折耳貓了。

他暗自發誓,以後只養狗,不養貓。

折耳貓坐在那青石牆上,回頭對他喵嗚一聲。彷彿在嘲笑他那矮小的身材。

就在這時,佩斯利看到了在那牆下,路過一位年輕人,是之前在裁縫店裏遇到的那位。

凱爾麗老太他叫什麼來着,哈特?還是卡特?忘了,不過有機會可以讓他幫我抓下貓。

“喂。”佩斯利向他招呼,“那貓盯着我,你幫我捉住它。”

年輕男子疑惑地看着佩斯利,佩斯利連忙補充道:

“協助警衛隊,是,是王國居民光榮的義務!”

男子將紅色方格圍巾纏緊,把紙袋放至地面,微笑着詢問:

“警官大人,就是抓那條小貓咪是吧。”

“對,幫我把那小混蛋抓住。”佩斯利輕聲說這個完美的計劃:

“我吸引它的注意力,你偷偷繞過去。”

折耳貓彷彿知悉人言。

喵嗚一聲便起身哈欠,緩緩沿着牆頂優雅漫步,貓須卻隨時挺立,隨時應對牆下兩人的動作。

佩斯利覺得沒戲,準備轉身放棄。

突然,眼前的年輕人將外衣撥開,左手抽出別在衣腰內的火槍,迅速扣動扳機。

隨着一聲巨響,子彈穿過貓爪下的青磚,青磚如同被餐刀削去一角的方蛋糕。

硝煙味鑽到了佩斯利的鼻子中,他此刻的反應硬是比自己的嗅覺慢了一拍。

折耳貓失去平衡,隨即要掉落至地面的落葉上。

這時,男子右手向前一伸,化作一根根銀白色的觸手,觸手互相纏繞織成一張蠕動的網,冒着暖呼濕氣,將折耳貓半空兜住。

它抓、它撓、它咬、它叫皆沒有作用。

佩斯利此時奔向前去,將折耳貓肥厚的後頸拎住。

“你太亂來了,拿着槍就亂射。”

“尊敬的警官大人,抱歉抱歉。”

後者給佩斯利投來一個謙和又優雅的笑容。

雖然佩斯利責怪他亂開槍,但是他心裏打心底覺得他的槍法不亞於嫖客哈米特。

當初哈米特獵鹿時拿火槍將鹿腿肌腱射斷,剛好讓鹿動彈不得,他說這叫停止力。

但眼前這位年輕男子,沒有將子彈射進貓的身體,卻也讓貓無法立足牆頭,再將其空中網住,也不枉是一種高明的方法。

寫算不算停止力的一種呢?

“對了,你這網,算是魔法嗎?”

佩斯利將注意力轉移到這銀白觸手上,那慢慢蠕動的樣子,那溫熱的濕氣,讓他覺得噁心無比。

但他以前也看見哈米特用過,後者沒有將觸手編成網狀。

“是的,警官大人。”

年輕男子抖了抖右手,銀白觸手如蛻皮般脫落至地上,隨即化作蒸騰霧氣,無影無蹤。

“這就是魔法,看着噁心但是挺好用的,希望沒嚇到您。”

佩斯利對他充滿好感,雖然他好像長自己六七歲,但他尊重自己,樂於配合工作。

這是他自當警衛隊員一年以來,為數不多得到過尊重的情形。

“我叫佩斯利.里奇。”

佩斯利拎着貓頸,貓足終於老老實實地垂着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維格.荷特,佩斯利警官,很樂意協助您。”

荷特將地上的紙袋提起。

“叫我荷特就可以了,我喜歡別人稱呼我的姓。”

佩斯利撓了撓自己的黑頭髮,心想荷特也是怪人啊,喜歡別人稱呼姓,和那個嫖客哈米特一樣,又帥又怪。

但是他比哈米特好太多。

會稱呼自己為警官大人,會用“您”,會配合自己任性的工作要求,而哈米特那傢伙,昨天刻薄嘲笑之語還在腦袋中迴響:

你這傢伙是臨水城河裏的王八?早知道我還不如從裏面慢慢走出來,說不定還可以摸一把老鴇的胸。

“噢,荷特,感謝您幫我完成了任務。”

佩斯利對荷特行了一個警衛隊的隊禮,不太標準,但是心意卻真真切切地傳到了荷特的眼裏:

“荷特先生。方便的話,我請你吃頓飯吧!”

荷特投來一個微笑。

“不好意思,警官,我還要回家呢。”

他指了指遠處的城主府邸,“我暫住在那裏,有人還等着我回去呢。”

佩斯利恍然大悟,明白荷特是城主的貴客,但他沒有放棄,如此誠懇善待自己的人,他是真想結交後者做個朋友。

“今天不行的話,明天可以嗎?”

“明天啊……我的舊友應該來找我了……”

荷特本想優雅拒絕,但是他看到矮小的佩斯利投來真切的目光,這讓他不忍,於是又改口:

“明天的話,那就上午吧,地點就在裁縫店那邊集合吧。”

稀稀落落的樹葉聲隨馬車聲傳入佩斯利的耳中,佩斯利將麵包渣投餵給羅斯養的鸚鵡,鸚鵡還是喚着:

“羅斯,淡定點。羅斯,淡定點。”

佩斯利此時覺得這隻鸚鵡可愛極了,可能是因為他快交到一位新朋友,一位帥氣優雅又點奇怪的新朋友。

“不曉得隊長他們任務怎麼樣了?”

佩斯利將剩下的麵包渣全部餵給了鸚鵡,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算了,反正我是警衛隊的佩斯利,有尊重我的朋友就行。”

午後烈陽從雲層中鑽出,陽光透過對面的斜窗灑到了警衛隊辦公室內,射在佩斯利新買的蘸水筆尖上,爍爍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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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星之夜與黯淡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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