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追夫繼續
裴懷清看得出現在不妙的處境,在這時說了話,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嘶啞,低低地聽起來反而非常冷靜:
“等會再說吧。”
也沒有看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又跑不掉。”
西澤爾沒有反駁,他將手伸出來,掌心向上。
那隻手裹着黑色的手套,但海島的這段日子讓裴懷清能瞬間回憶起它的模樣。乾燥修長,格外有力,因為多年的軍旅生活,虎口與掌線都覆著經年累月的繭,有一種閱歷沉澱下來的安全感。
西澤爾:“這裏很亂,我帶你出去。”
他沒有什麼理由矇騙自己,裴懷清猶豫兩秒,最後抬起胳膊,將自己稍稍小上一號的手放進他溫暖的掌心。
這種和他人手掌靜靜貼合時溫熱的感覺,好像沒有怎麼認真體會過,有點陌生。
在裴懷清微微愣神期間,西澤爾卻已經收緊了手指,將他牽在身邊,伸出另一隻胳膊時又說了句:“得罪。”
裴懷清搖搖頭,隨即就被一個散發著冷香的懷抱納入其中,不自覺一聲驚呼。
單手攬住一個高挑的成年人,西澤爾另一隻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粒子手·槍,低聲道:“抱緊。”
裴懷清聽話地抱緊了對方細窄的腰身,低下頭掩去有些複雜的臉色。
下一秒,眼前一花,風聲擦着耳廓呼嘯而過,再定睛一看時,兩人已經遠遠地離開了展室。
外面人滿為患,兩方人馬真刀實槍對峙着,裴懷清在對面看到了兩個稍微熟悉一點的面孔,奧卡西與艾賽亞。
艾賽亞隔得老遠和裴懷清對視上,挑了挑眉,看上去絲毫不慌。
裴懷清這才明白為什麼西澤爾敢於直接打碎營養艙——因為有好幾個研究員都站在了他們身邊,西澤爾不知什麼時候,把人拉到了自己的陣營。
在這麼多人面前,裴懷清小聲咳了咳,有些臉熱:“放開我吧。”
西澤爾聽從指示鬆開了他,隨後開始掀開衣擺。
裴懷清看他脫衣服多了,清楚地猜到對方要把裏面的防彈衣脫給他,連忙伸手制止:
“不不不不用了!我待在你身邊就好了。”
果不其然,這話說出口,西澤爾就沒有動作了。
裴懷清靠在他身邊,西澤爾這才將目光正式放在對面的軍隊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懷清感覺西澤爾轉過去的時候,唇角微微上揚了兩個像素點。
“西澤爾,我們沒有意願和你為敵,真的。”奧卡西攤開雙手,“這一切不過是你們帝國插手在先,我們凱爾森聯邦的基因改造計劃早就已經存在,只是後來,帝國議會把你賣給我們了。”
西澤爾“咔噠”一聲,利索地給粒子槍上好了膛,撩起眼皮看他:
“所以?”
一旁,不知何時被打暈過去的利奧波德寂靜地沉睡在輪椅上,沒有任何動靜。
如果他在場,可能會保持不住偽裝出的風度,要罵人了。
奧卡西往他那裏瞟了一眼,把雙手收了回來,掛上無比純真的笑容:“如今技不如人,我很抱歉。”
原本他是真對西澤爾的身體垂涎三尺,但西澤爾這樣的人,你可以在他璀璨的時候望星星一樣仰望,也可以在他跌落泥潭的時候去從眾踩上一腳,因為他都不會在意;但唯一不可以,在他手上有槍的時候趾高氣昂地和他談判。
帝國和聯邦當年有一句話流傳甚廣,是形容西澤爾的——
“目之所及,皆為射程”。
艾賽亞心中暗罵,但表面上仍然一派光風霽月:
“這樣吧,我放你們走,然後一切就既往不咎,我不追究你擅闖國家研究基地的事,你也不傷害我這邊的人,事後我承擔你們的精神損失費。”
他繼續說著:“另外,你的身體看上去強悍,實際上也確實是強弩之末了吧。我們聯邦研究所武力值比不上你們,但人體改造和基因治療可是先進你們帝國好幾個百年,你要是放過這裏,我們免費為你提供治療,行不行?”
他們之所以會決定對西澤爾下手,說到底還是因為利奧波德與多德帝國的議會。
這些年,議會與西澤爾政見不合,逐漸分道揚鑣。加上利奧波德這個前議會長的助力,說一句勢如水火也不誇張。
於是,他們便與凱爾森聯邦相勾結,想要藉此除掉西澤爾。但現在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奧卡西明白這個道理。要是西澤爾一個不高興,毀了他們幾百年的基業,那才要哭死!
這樣低聲下氣的請求被他說出來,倒還真讓人有幾分心動。
卡米拉悄悄湊近西澤爾耳邊,低聲說道:“老大,我感覺也不是不行。”
索爾站在一邊,也沖西澤爾示意了一個眼神。
這是多好的機會啊!
然而他們的指揮官卻淡定回復道:
“條件不錯,但我為什麼要答應?”
他特意偽裝出重傷難愈的模樣,在5區精心部署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和如今大勢已去的議會一刀兩斷,扶持新的繼承人上位。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為什麼還要放手?
裴懷清對這些明爭暗鬥暗度陳倉絲毫不知曉,但他聽這幾句話懂得了一個非常直觀的道理:如果西澤爾答應了,那他的身體就有救了。
但很明顯,西澤爾他好像不太願意啊!
連裴懷清都有些着急了,但他也無力置喙什麼,只能幹瞪着西澤爾側臉。
這人聰明一世,怎麼有些地方莫名這麼執拗呢?!
“為什麼?”
奧卡西仍然沒有慌,他突然把身邊的艾賽亞扯了過來:
“西澤爾元帥,你還記得我們這裏有很多混血種吧?經過研究與調查,他們的平均壽命不超過兩百歲,活到二百五十歲的幾乎沒有。你覺得你身邊這位能逃得過這樣的鐵律么?”
星際時代的人類平均年紀在六七百歲左右,二百五十歲不到就死去,的確是英年早逝。
西澤爾沒說話,微微眯起眼。
奧卡西勢在必得一笑:“但是我身邊這位,今年已經二百八十歲了,身體依舊十分健康,說不定可以活過星際平均年齡甚至更多——這也是我們基地治療的成果,您就不心動么?”
西澤爾沒動也沒說話,他換了雙黑色的手套,嚴嚴實實遮住了那兩塊皮膚,看不出底下任何情形。食指指尖扣在槍柄上,“噠”“噠”有節奏點動着,那細微的聲響牽動着在場所有人的脈搏。
那是西澤爾正在思考的標誌,他垂下目光,看上去好像還在思慮這件事的可行度。
但一旁極為熟悉對方的索爾卻知道,自家小舅舅已經心動了。
因為他看似在垂着眼睛思考,實際一直在瞥着裴懷清絞在一起的雙手,那雙手的主人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還是懵的,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被看了。
暗自喟嘆了一聲,索爾自發地站了出來:“喂,你說的話有什麼憑據啊?”
“這個嘛……”奧卡西笑眯眯的,眼中閃過一絲什麼。
“問你家小舅舅去,他既然有本事滲透聯邦的基地,怎麼可能沒有辦法呢?”
帶上幾分哀怨的話並沒有影響西澤爾做下決定,三秒過後,他手腕一翻,□□被穩穩插在腿環上的一個槍袋中。
他輕吁出一口氣,從裴懷清的視角來看,就連上挑的眼尾都染上了艷麗的紅色。
“成交。”
奧卡西卻意味深長地看了裴懷清一眼。
……
裴懷清到底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從索爾與池小六三言片語的解釋中,他勉強能理解一點:西澤爾流落在那個島上是他自願的,後續被抓住也是他設計中的一環。但莫名出現的卡米拉和裴懷清都在意料之外,他們兩個打斷了,額,西澤爾計劃的節奏?
以至於西澤爾現在還需要去處理後續的事情。池小六告訴他,可能要打仗了。
好吧,這麼說來,裴懷清還是十分愧疚的。
但戰爭本就不可避免,並非他一人的因素可以造成。
裴懷清心中總是有些不安,他想起最後見到奧卡西時,他那個眼神。
總感覺事情還沒有解決完。
目前局勢緊張,為了保護裴懷清的安全,西澤爾便把他安排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和池小六一起。
西澤爾要對裴懷清說的話到最後要離開的時候也沒說出來,兩人也不是抽不出獨處的三分鐘,但西澤爾多次欲言又止,在裴懷清以為他要開口的時候,又把話咽了回去,裝作若無其事的冷淡模樣。
到後來,裴懷清更加不願意見到他了,見面也是一副敷衍又逃避的態度,兩人之間的態度,回到了過去在折光小學教書的時候。
日子慢慢流過,裴懷清每天在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和池小六釣魚抓鳥,過得十分愜意,村民們也淳樸好施,每每遇上都是笑臉相迎,以至於裴懷清都快以為自己是來度假的了。
直到西澤爾出征前來看他的最後一個晚上,帶來了這樣一則消息。
“利奧波德死了。”
裴懷清躲避對方的眼神一頓,猛地抬起頭:“死了?”
他到現在還記得對方折磨自己時候瘋狂的姿態,本來以為他還能蹦躂一陣,結果就,這麼死了?!
西澤爾淡淡點頭:“正在調查之中。”
裴懷清心頭一梗,試探道:“他是什麼時候……”
“那天,我們從展室出來沒多久,他就已經心臟病突發而亡。”
這麼說著,西澤爾其實也有幾分意外。因為根據屍檢,利奧波德準確的死亡時間就在他和奧卡西簽訂合同中途,他懷疑奧卡西身上還有什麼秘密。
但多餘的他就不給裴懷清徒增煩惱了,生澀地轉移了話題,兩人聊得有一搭沒一搭,裴懷清還是那個樣子,對他不冷不熱的。
西澤爾知道,這還是他出於禮貌與愧疚,才願意做出的妥協。
妥協與順從只應該存在於冰冷的合作與談判中,他不希望這種妥協出現在裴懷清身上。
西澤爾心思百轉,到最後該離開的時候,裴懷清目送他在暮色中漸漸隱去了身形。
最後,裴懷清回過身要關門,身後卻捲來一陣味道熟悉的風。
他縮了縮身子:“西澤爾?”
對方一身戎裝,軍帽板正又俊美,胸膛上的薔薇花勳章熠熠生輝,從頭到腳哪哪兒都一絲不苟,找不出一絲褶皺與污漬,手上的黑色手套裴懷清從那天恢復意識起再也沒見到他摘過,也是乾乾淨淨的貴氣模樣。
但此時他默默站在裴懷清身前,就像個初出茅廬的軍人一樣,眼神有幾分閃躲。
“我……”
又是這副欲言又止的姿態,裴懷清唇角一抿,心中不知道什麼滋味。
剛要無視對方強行關上門,卻硬生生被那道聲音制止住。
“請……等我回來。”
西澤爾閉了閉眼,終於能夠把那句話說出來。
他右手放在胸口,掌心下是那枚代表帝國最高榮譽的薔薇胸章,他將自己的榮譽盡數掩去,在裴懷清面前低下了高昂的頭,帶着近乎虔誠的意味。
“請等我回來,我的埃達洛。”
……
沉穩的腳步聲漸漸走遠。
裴懷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愣愣地發著呆。
很早之前,他為了更加了解西澤爾,特意學了些古蟲語詞彙。
因為按照慣例,蟲族的軍隊在向蟲神宣誓的時候,一般都不使用星際語,而是古老的蟲語。
而“埃達洛”這個詞彙,出現在古蟲語詞典第一頁第一個,實在叫人過目難忘。
它的意思是:永遠生活在月亮之上的;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