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狼狽逃脫，望山掣肘

花狸迅速跳出密叢，穿過一片雜草叢，又跳過一個道不到丈寬的溝渠后，便到了城邊的官道上。一排拒馬與鹿砦橫檔在官道里側，身着甲胄的倭人士兵無間隙巡邏。

花狸從一塊石頭後面探頭，喵嗷一聲進行試探，走過的一隊倭人士兵聞聲，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眼中卻流露出一絲放鬆的喜悅，若不是戰事將發，他們很樂意跟這等小林獸玩上一陣。隊首年長的倭人士兵輕叱了一聲，制止了即將蔓延的鬆懈，他警覺地朝更遠處的密叢掃了一眼，生怕妖族探子再來襲擊。

狐德望瞅准機會，從拒馬之間的縫隙鑽了過去，一路左顧右盼，踏着輕佻的貓步時跑時頓，一路無阻地抵近了魏徵。為了不引起懷疑，花狸故作嬌態，猶猶疑疑挪到了魏徵腳下，伸着脖頸摩挲魏徵腳踝。

魏徵注意力全在遠處的山林之中，剛用手臂隔空寫了個“千”字，垂眼一睨，發現腳下有隻花狸，正欲踢開之時，卻見這花狸雙眼漆黑，竟是通靈狀態，旋即心呼：壞了！

“魏兄別慌。”

“一千人，快走！”魏徵輕聲急呼，打斷了狐德望，雙眼警覺地環視四周。

花狸墨眼圓瞪，當即心領神會，拔腿便往回跑，十餘步后只覺得身後隱隱有股寒氣，回頭一望，只見黃土地上有道快如風的黑影追着自己，未等它加快步伐，就見黑影由虛到實，從影化形，顯身為一隻鴞首豹身的靈獸，正是顒鸞。它健壯的身軀猛然一躍，尖喙硬生生戳進了花狸脖頸，花狸身體一軟，當場死掉。

幾乎同時，九尾強行打斷了狐德望的通靈，一把拉起不明就裏的狐德望朝山中密林跑去。二人剛剛離開，剛才待過的地方便被顒鸞撲上。這隻顒鸞與剛才殺死花狸的那隻，長得一模一樣，為陰陽同體。一隻負責捕殺通靈獸，令一隻負責捕殺通靈的本體。

擴大顒鸞監視範圍的主意是望山提出的，自從抵達倭國后，望山一直沒能發現蘇朗的蹤跡，直到發生四天王寺事件后，他才發現蘇朗已經進入到了萬妖國境內。

深入萬妖國抓捕蘇朗的計劃根本行不通，所以在水公老的指示下，望山兼起了天戍衛營地策防的職責，計劃先協助天戍衛掃平萬妖國，再摟草打兔子抓蘇朗。望山接管營地策防后，將顒鸞的監視範圍擴大許多，因為常年與峪山軍和妖族作戰的緣故，他深知這些人奸詐狡猾，不得不異常謹慎小心。

式神闖營和第一次刺探的發生，正好印證瞭望山的判斷，他堅信真正的大魚還沒出現，便一直在暗中等待，事實果然如其所料。發現對面山麓密叢中的探子后，他第一時間帶上一隊天戍衛跟着顒鸞猛追了上去。

九尾懊惱不已，恨自己低估了天戍衛的謹慎，更恨後者的狡詐。她來不及向狐德望解釋，只求快一步逃回萬妖國的境內，同時不忘吹響號角召集附近的妖族人趕來支援。

這一帶除了之前派出的幾支刺探小隊外，還有一些警戒暗哨，總人數加起來能有五十人左右，九尾估計應該可以抵擋追兵，但沒能預料到的是追兵的速度極快。饒是她跟狐德望在山林中如履平地，也沒能與追兵拉開距離，反而被越咬越緊，尤其身後那隻顒鸞，越樹鑽荊異常敏捷，不多時便在一片較平緩空曠的坡上追上了他們。

九尾和狐德望見脫身不得，腳下一偏向左右散開，打算給最先衝上來的顒鸞致命一擊。他們瞅准角度，蓄積靈力揮拳進攻，不料那顒鸞忽然化作一團影子，讓二人撲了個空，回首再看時，那影子落地已恢復成獸形，與追上來的望山形成夾擊之勢。

“你快走，我掩護！”狐德望看着越來越近的白衣天戍衛深感不妙，揮手打出一道光束將顒鸞壓制在一角，以便給九尾騰出撤離的通道。

九尾媚眼回眸，沖狐德望笑了一下，絲毫沒有撤走的意思，反而跟狐德望背對背應敵。

“不是情長的時候，你把軍情帶回去！”狐德望一臉焦急，如火烤一般。

“我偏不~”九尾挑眉嬌嗔，雙臂張開掌心相向，運起靈力猛地朝前一揮，兩道光束迸出，所過之處樹木枝幹揮舞搖擺，如同活了一般，刺向飛奔的天戍衛。狐德望見狀，也不再苦勸，他轉向尖嘯嘶鳴的顒鸞，露出了鋒利的獠牙，一時獸面凶煞，大吼一聲撲過去與之赤膊相鬥。

九尾的攻擊大大延緩了天戍衛追擊的速度，他們或是化出光刀劈砍，或是直接射出光束將飛來的危險擊為齏粉，但這種狀態很快便發生了扭轉。天戍衛化成散兵陣型，將戰線瞬間拉長，進行迂迴包抄，九尾的攻擊登時捉襟見肘，顧此失彼難以應付四面八方來敵。

騰出手的天戍衛一面形成包圍圈，一面用靈力進行反制，他們仰仗各自靈力，化出冰矛和土錘進行齊射。九尾控制林木，交叉形成一堵木牆進行阻擋，卻縷被對方撞塌擊碎，一時難以招架。一直沒有出手的望山瞅准機會，以雙掌觸地運起靈力，數十根樹根老藤破土而出，張牙舞爪，沖九尾和狐德望腳下而去。

狐德望一手持光盾擋住顒鸞的撕咬，一手將靈力注入腳下土地，腳下土地登時向上聚攏形成一個高三丈多的土台，躲開瞭望山的攻擊，以高高在上的姿態進行反擊。但土台畢竟是土台，在天戍衛光束齊發的攻擊下，瞬間就被摧毀，一時塵土激蕩，十步之內不見人影。

狐德望瞅準時機，再以靈力控制激蕩的塵土，使之成為彌久不散的土霧，將天戍衛困於其中，然後拉起九尾便跑，很快跟前來支援的妖族人和巡防的陰陽師匯合。見識過天戍衛的實力后，九尾無心戀戰，恰好其中一個陰陽師善用幻象，便讓他釋放出數百妖族人的幻象，以迷惑追兵。

困於土霧中的望山毫不慌亂，命天戍衛以靈力化出水霧，將四周洗滌一清，剛欲尋跡再追，卻發現不遠處出現大量嚴陣以待的妖族人，望山遽然震驚，急命天戍衛原路撤回。

返回途中，天戍衛之間閑聊起方才的情形，言語中沒有露出識破圈套后的慶幸，反而對妖族的姦猾本性充滿了輕蔑與不屑。望山下意識覺察到情況不對勁，他仔細回想起剛才的一幕——妖族不下百人，如此人多勢眾，卻沒有絲毫要反擊的意思，這很不符合九尾那妖狐的乖戾性格。望山這個人疑心很重，苗頭一露，便會一發不可收拾，越想越覺得可疑，下山時身體如灌了鉛一樣，終於沒能忍住隻身一人返了回去。等他回到上百妖族援兵出現的地方后，妖族人早已毫無蹤跡，甚至連一個腳印都沒有。

意識到上當的望山艴然不悅，卻也無可奈何，此時山下傳來一陣幽幽的鼓聲，是天戍衛撤退的信號，明顯是吹給他聽的。回到大營后，望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將魏徵抓起來，此人與妖族人接頭，行為十分可疑。他決定親自審問，如果能藉此挖出李世民與萬妖國之間存在勾結齷齪，也算是大功一件。

軍帳中，魏徵被綁在一架木樁上，身上有數條血淋淋的鞭痕，面對望山的質問，他咬死不承認。望山沒了耐心，用鷹鷲利爪一樣的手掐住了魏徵的脖子，正欲用力擰斷時，一隊天戍衛闖了進來。

“住手！”一個女聲從帳外傳來，呵止住瞭望山的利爪。

“我的大營內，絕不允許任何人動用私刑！”

望山不甘心地垂下手臂，一聽這聲音便已知道來者是何人，他嘴角憤恨地抽搐了一下，接着轉過身，堆出一臉笑意，一邊行起軍禮，一邊恭敬地說道：“參見都司大人。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望山，我大營的規矩沒跟你講過嗎？”麗婭肅容凌然，質問起望山。

望山嘴角一撇，訴苦道：“都司大人恕罪。屬下奉水公老之命，負責大軍策防事宜。此人名叫魏徵，唐國李世民的屬官，卻跟妖族人接頭，行為實在可疑，屬下懷疑……”

“望山，天戍衛只有一個主帥，我的軍中不允許第二道命令。今日你擅自下令帶人追捕妖族探子，已經犯了我的軍規，念在水公老的情面上，我放你一馬，再有下次，別怪我不客氣，明白嗎？”麗婭打斷瞭望山的話，她目露寒光，語氣中殺意凜凜。對於水公老最近頻頻插手天戍衛的行為，她有意進行敲打一番，望山便是最合適的人選。

“屬下謹遵都司大人軍令！”望山對麗婭的這番話很是忌憚，自己雖然是水公老一手提攜上來的人，但也對水公老的安排頗有微詞，這般名不正言不順地安插在天戍衛中，不光容易受氣，行動也處處被掣肘。若是長期如此，他望山將很難做出功績，升遷之路恐怕也會斷送與此，想到這裏，他如泄了氣一般。

麗婭教訓完望山，正準備提走魏徵時，帳外忽然傳來一陣曹噪聲，緊接着一名天戍衛進帳稟報道：諸位公老大人來了。

諸位公老突然降臨，讓麗婭大為疑惑，天戍衛本次出征時，公老們已經送行，這才不過一日便又屈尊來到這前線。最為奇怪的是，她的師父水公老沒有給她透漏任何消息，心中不免隱隱擔憂起來。

軍帳外，火公老、木公老、土公老，還有水公老，四位公老面帶微笑相談甚歡，免了麗婭等人的軍禮。

“諸位公老突然降臨於此，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連一向神龍見尾不見首的水公老也來了。”麗婭平日與諸位公老關係融洽，說氣話來沒有那麼多禮節。看他們一臉和氣的樣子，似乎不像是有壞事發生。

“此次剿滅萬妖國，乃是輪迴台近百年來主導的最大規模戰事，我們幾個老傢伙特意過來再看看。絕沒有信不過你的意思，這裏軍威盛盛，蕩平萬妖國必定輕而易舉。”水公老謙和地說道。

麗婭耐心聽完水公老這番不痛不癢的話，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因為她知道接下來的話，才是公老們此行的真正目的。

水公老卻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意思，他連連謙讓將火公老推上前，其他幾個公老也在一旁附和。

火公老推脫不掉，似嘆氣般說道：“我們四位公老的意思是，妖族向來姦猾，且萬妖國實力不容小覷，麗婭你雖然統兵有方，靈力強大，但是目前局勢暗波激蕩，各地妖族和叛軍蠢蠢欲動，這一戰必須謹慎。穩妥起見，我們決定派一名監理協助你。”

麗婭聽出了火公老言語中的無奈，戰前安插監理一職，必是水公老聯合其他公老故意施壓，目的自然是為了搶功，好在事後更多插手天戍衛事務。故此，她忍不住反駁道：“作為天戍衛統率，我絕對信任我的衛士，此戰我志在必得，不需要什麼監理。”她之所以信誓旦旦，並非盲目自信，出征前火公老已經將萬妖國內部情況摸排清楚，萬妖國云云大眾根本不足為慮。

火公老付之一嘆，擺手示意麗婭不要再作反駁，他走近麗婭說道：“此事我們四位公老已經議定，眾民院亦已通過，這不是與你商議，而是通知。”

“既然如此，麗婭遵令便是。不知何人任監理一職？”

“原唐國明司府左府監，望山。”火公老斜睨垂立遠處的望山，聲音雖不大，但後者臉上驚訝的表情代表着他聽得清楚。

望山一步並成兩步，不動聲色地做出一個標準軍禮，底氣十足地回稟道：“屬下望山，定不辱使命，勘平妖亂。”

“剿滅萬妖國之戰，大小軍令仍出自麗婭，望山負責監察軍令，你們如遇爭端，則由麗婭決斷，或上報輪迴台定奪。”火公老肅容難舒，草草公佈麗婭跟望山職責分工后，便閃到一旁不語。

“望山，你雖然久在前線與峪山軍作戰，經驗豐富，但只能以監理身份協助麗婭，只能提建議不能干涉軍令。麗婭，你不要多心，天戍衛軍中一如既往，只聽你一人的。最後，希望你倆能同心戮力，早日靖亂凱旋。”水公老遂心快意，對望山和麗婭分別叮囑一番。

事已至此，麗婭只能怏怏接受，心中已然生出芥蒂。諸位公老宣完輪迴台的命令后，無意多做停留，臨行前，火公老將麗婭叫到一旁，叮囑她防備望山，並將蘇朗已到萬妖國和即將拿到火晶石的消息也一併相告，讓她做好準備，一旦時機成熟就將心火之毒徹底根治。

時隔多日，再次得到蘇朗的消息后，麗婭百感交集，從最初見時的厭惡，再到鳴山寺時的感恩和心亂，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男人似乎正在一點點佔據她的注意力。兩人之間的交集始於意外，羈絆於她的依賴和他的一廂情願。

望山恭送水公老時，被單獨留下面授機宜，旁人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情緒變化。末了，水公老在望山肩膀上重重拍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