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接下去發生的一切,快到安可希都差點沒反應過來。
幾乎就在她剛看清那身影的瞬間,又一條血管從房間裏沖了出來。安可希根本來不及瞄準,只能閉眼盲打了一槍,睜開眼時,恰好看見那條血管被打得又縮了回去。
不敢耽擱,她趕緊拽過賊能打往旁邊躲去,同時急急出聲,催促着其他人去找地方躲避。
目光掃向kp的時候,驚覺對方臉色有些發白。安可希心裏咯噔一下,順着kp的目光往儲藏間內看去,果然在地上看到了驍勇法師的身影。
因為牆壁的阻擋,只能看到部分。銀色的頭髮鋪在地上,一動不動,地板上似是蔓着血。
“別擔心,沒死。”似是看出她的震驚,一旁賊能打忽然出聲,邊說話邊托着自己麵條似的胳膊,“我出來之前看過了,只是被打暈了而已。還有呼吸……當然過會兒還有沒有,這我就沒法保證了。”
“靈感術士沒暈,不過他被嚇軟了。”
安可希:“……”
不得不說,她有時是真的佩服賊能打。別的不說,至少心理素質可以。
明明是被打飛出來的,他愣是能說得跟自己大搖大擺走出來似的。
再看向那個精神醫師,安可希眉頭皺得更緊——不知是不是連着兩次被打,對方這會兒似是陷入了某種獃滯狀態,不再一言不合就往外掄血管,而是直板板地看着外面,一步一步地朝儲藏室外挪動着腳步。
“他的額頭上,多了一隻眼睛。”賊能打與她蹲在一個椅子後面,小聲道,“那眼睛只會對視覺範圍內的東西發動攻擊。如果血管被打到,攻擊則會停一會兒。”
“我懂。”kp躲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手中拿着安可希之前借給別人的壓縮空氣手炮,看上去已經冷靜很多,“僵直是吧。”
“對,就那個。”賊能打肯定地點頭,“雖然我根本沒懂你在說什麼。”
安可希:“……”
沒聽懂你應什麼聲!
抿了抿唇,小聲指揮着眾人繼續往後躲避,避開那精神醫師的視線,安可希一手抬起,喚出骰子,餘光看向賊能打:
“所以他現在是個什麼說法?被幽無污染了?他想幹嘛?”
“污染是肯定的。至於目的……”賊能打頓了下,反手將脫臼的肩膀啪一下接上,痛得齜了齜牙,很快又笑起來。
“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宙那幽無——”
“那傢伙,只想讓一切都歸於虛無。就是那麼簡單。”
“……”可以,聽着就很大反派。
說話間,那位精神醫師,終於緩緩步出了房間——也直到此刻,安可希也終於看清楚他的全貌。
她這才發現,對方外形上的變化,實際遠不止背後多出了那麼幾根樹枝般的血管而已:
軀體被拉長,皮膚變得緊縮,連兩頰都深深凹陷下去;從胸口到腹部,都纏裹着詭異紅色絲線,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整個人似乎都已在失去平衡的邊緣,走路時都給人一種快要摔倒的感覺。
這或許也是他走路很慢的原因。
隨着一瘸一拐的步伐,他垂下的額發輕輕晃動,隱約露出額頭皺起的皮膚。只見那額頭上,不知何時,正如賊能打所言,已然多出了一隻紅色的眼睛——過大的眼珠向外突出着,正不斷轉動着向左右看去。
“你之前攻擊了他哪兒?”再次舉起符文槍,安可希不敢再耽擱,迅速且小聲地問道,“眼睛還是簽證?”
“簽證。”賊能打轉轉胳膊,也拿出了自己帶着的符文槍,“可惜沒得手。他胸口被護住了。”
“懂了。”安可希呼出口氣,“那我等等打眼睛。”
她的身後,餐桌的周圍,其餘沒有武器的女生,正在kp的示意下,謹慎地挪動着步子,儘可能地在保持隱蔽的同時,悄悄往其他的房間轉移。
畢竟,要避開視線的話,沒有比躲到另一個空間更好的方法了。
葉饒在前面探路,謝熔金跟在她的後面,神情卻更加緊張。
“……嘿。”她維持着蹲下的姿勢,不知第幾次看向身後的小耳朵,終是忍不住靠了過去,以氣音問道,“你沒事吧?被嚇到了嗎?撐住啊!”
“……”
小耳朵聞言,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又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想些什麼。
給謝熔金整得,越發不安了。
她也不知道這妹子怎麼回事,自打那變異版精神醫師出現后,就一直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樣。甚至連安可希示意躲避時,都沒能及時跟上,還是坐她旁邊的謝熔金趕緊將人拖走——
她本以為對方只是一時間被嚇倒了,沒想到直到現在,卻還是一副神魂不定的模樣。
而就在謝熔金苦惱着該怎麼讓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卻見原本恍惚的小耳朵,似是感應到什麼,驀地抬起了頭,錯愕地看向安可希所在的方向。
幾乎是同一時間,又有一連串聲音,在謝熔金耳邊炸響。
“砰砰”兩聲,這是在精神醫師進入射程后,賊能打對着他的血管接連開槍,力求打出僵直的聲音。
“砰”的一下,這是安可希趁着對方僵直,一槍直取對方額頭眼睛的聲音。
“噠噠”清脆聲響,這是鋼珠被某種東西擋下后落地的聲音。
“啊”的一聲——這是來自安可希的驚呼,隨之而來的,她摔倒的聲響,與空氣|炮和鋼珠傾泄而出的聲音。
緊跟着,則是開門的聲響,謝熔金聽到一個男音震驚出聲,隨即又是一聲響亮的倒地聲,緊跟着,則是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熟悉之中,又帶着些顫抖。
“點、點戍?”
李想想站在打開的房間門后,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面前是被血管一招放倒的符文師。
瞪大眼睛,她難以置信地開口:“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
天知道。
在看到自己打出的鋼珠被某種無形障壁攔下的那一刻,安可希罵人的心都有了。
然而很快她就意識到,有些時候,想罵人的時候,你就該立刻罵——因為錯過那個時間點,你可能連開罵的機會都沒了。
好在她還是有的。在被kp和賊能打匆匆從地上扶起的時候,她還有力氣罵了句“我干他大爺”,在被問及剛剛到底出了什麼事後,卻一時陷入了沉默。
“……我也說不清楚。”被kp攙扶着坐到一旁,安可希摸索着找東西扶穩了身體,頓了頓才開口,“剛才攔住鋼珠的,好像是個沙漏。”
“……?”kp正端着手炮,緊張地盯着陷入僵直的精神醫師,聞言不覺一愣,“什麼?”
“剛才擋下我攻擊的,雖然我沒有‘看’到,但我感覺像個沙漏。”安可希垂着眼帘,飛快說道,“它擋下了攻擊,又朝我射出了某種東西,感覺像是團無形的能量……”
kp:“……”這是什麼隱藏技能?這不讀檔沒法玩啊!
“總之你們當心點!剛才那種套路行不通!”安可希皺了皺眉,又道,“剛才那是李想想的聲音嗎?那幽老師呢,他來了沒有?”
“嗯。”kp看了眼正被女生們攔在安全範圍內的李想想,正要說話,瞥了眼安可希的旁邊,忽又愣住。
只見這會兒,安可希已經被扶到桌子的後面坐下。而她的旁邊,正是在她出事後就第一時間飛奔而來的幽老師和小耳朵。賊能打在稍遠些的位置,以方便隨時用符文槍打出僵直。
……既然如此,那她又為什麼要問幽老師?
kp微微瞪大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安可希卻像明白了什麼一樣,偏了偏頭:“哦,所以幽老師就在我附近是嗎?”
“不好意思啊……其實之前就想說的。”
“在我被那團‘看不見的能量’放倒以後,我好像就看不見東西了。”
kp:“……!”
這種事你倒是早點說啊!
“我覺得分析攻擊模式,比分析後遺症要重要一點,所以就挪后了。”似是猜出她在想什麼,安可希悠悠道,又朝着兩邊側了側耳朵,“所以,現在有人能幫我分析下嗎?這算是怎麼回事?我好像聽到小耳朵寫字的聲音了?”
“……”她的旁邊,小耳朵咬了咬唇,正將自己寫好的東西遞向旁邊的幽老師。
【是盒魘。】
【祂吸收了她的攻擊,並將對應的痛苦加工,以魘災的形式還給她了。】
理論上來說,過段時間就會自己消失。維持時間應該和正常的魘災差不多。但考慮到他們目前的處境,這種狀態可以說是非常糟糕了。
幽老師知道了病因,反倒是鬆了口氣,然而很快又感到了困惑:
“可吸收痛苦並轉移,這不是被安寧女神賜福過的信徒才有的能力嗎?”
“……”小耳朵聞言一僵,kp旋即嘖了一聲:“管他呢,反正他現在看着一點都不安寧就對了!想想接下去怎麼辦吧!”
眾人一時沉默。確實,這事一下就顯得更加棘手起來——攻擊對方的血管,只能打出僵直,但無法擊倒對方。攻擊簽證和其他部位沒用。可如果要攻擊那個看着就像要害的紅色眼球,又會像安可希一樣正面臉接一個魘災大禮包。
“我倒是聽說過個事。”恰在此時,又一個聲音響起。眾人轉頭,這才發現許鏡不知何時也蹲了過來。迎着幾人目光,她若無其事地開口:
“我聽說,宙那幽無曾經從五女神處,掠奪走了一部分力量。但這部分力量,祂無法正常使用,因此只有當祂的意識附身在女神的信徒上時,才可以以信徒為媒介,調用這些力量。”
“……”
撇開這部分情報的真假不談,安可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那豈不是說,只要讓祂離開精神醫師,祂就沒法搞什麼痛苦轉移了?”
“話是這麼說。”許鏡閉了閉眼,耳邊是賊能打又在對着血管連擊的聲音,“問題是怎麼操作?”
“那聖賊不是已經證明了,打簽證行不通?”
“……”
“那就不打簽證。”安可希輕聲說著,側頭辨認着李想想的聲音,迅速鎖定了她的方向,抿了抿唇,掙扎着動了動手指。耳畔,骰子轉動的聲響再次響起。
“沒收他的簽證,就行。”
*
另一邊,葉饒死命攔着正要往前的李想想,只覺得一陣又一陣的焦頭爛額。
老實說,在李想想出現的那一刻,她原本還抱着“瘋狗它主子來了,多少應該能管點事的幼稚想法”——然而很快她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主人管狗沒管住,狗先把人拖着跑。短暫的錯愕之後,李想想很快就像是被什麼蠱惑了一般,非要朝着精神醫師那邊去。
“他在叫我!”看着不大的中二少女非常堅持,“我聽見了!他很難受,他需要我……”
“需要你幹嘛?打牙祭嗎?”葉饒緊張歸緊張,卻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幾乎每個字都帶着咬牙切齒的氣息。
要不是情況不允許,她真的很想將安可希的精神醫師揪過來再給她治一遍。什麼庸醫!
“要不還是把她推回房間裏去吧。”謝熔金臉都快憋紅了,眼鏡順着汗水一直往下滑,“我怎麼覺得她力氣好大……”
葉饒深以為然。然而剛要動手,卻見李想想似是空白了一下,動作忽然頓住。
葉饒猝不及防,差點把人推搡倒地。她趕緊將人拉回來,李想想卻輕輕甩開了她的手,目光依舊緊緊盯着精神醫師所在的方向。
“……對不起。”就在葉饒以為她又要開始鬧的時候,卻見她垂下眼帘,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隨即深深閉眼,在賊能打罵罵咧咧的連擊聲中,深深吐出口氣。
“我知道,你很痛苦,你需要我……可對不起,我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幫你……”
“簽證,解除。”
“……”
隨着簡簡單單的四個字,那響了半天的槍|擊聲,忽然陷入了沉寂。
與旁邊的謝熔金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葉饒緩緩轉頭,正見到精神醫師變異的身軀,徐徐倒地的場景。
一個投影的消失,並不比他的誕生慢多少。雖然從她們的角度沒法看到太多,但精神醫師消散時的光芒,卻還是清清楚楚印進了她們的眼裏。
“這就……結束了?”又過一會兒,方聽謝熔金不敢相信地開口。葉饒獃獃應了一聲,看看不遠處臉色蒼白的安可希,蹙了蹙眉,當即小跑了過去;謝熔金原本想跟上,然而注意到李想想站在原地,悵然若失的表情,略一遲疑,還是朝她走了過去。
“所以,事情已經解決了,對嗎?”安可希依舊看不到東西,只能通過聲音判斷。kp如釋重負地應了一聲,放下手裏的壓縮空氣手炮,好奇地打量了眼安可希,正要湊近細問,見葉饒過來,又默默退了回去!
“大佬!”葉饒現在也叫得很順口了,完全無視安可希的反駁,“你沒事吧?我剛才聽你摔倒,好大一聲響——”
“嗯,沒事,臉接魘災了而已。”安可希偏了偏頭,“對了,李想想她還好嗎?她那個符文師又怎麼了,我剛才聽到他慘叫……?”
話未說完,忽感一陣破風聲響,似有什麼在迅速靠近。
直覺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安可希皺了皺眉,憑着感覺抬起符文槍,直接來了一下——而就在開槍的剎那,耳邊驀地響起葉饒的低呼。
“怎麼回事?我打倒人了?”聽出她聲音里的慌亂,安可希也不由緊張了下,尤其是發覺自己的胳膊被小耳朵緊緊握住之後。
葉饒的回答卻叫她有些摸不着頭腦:“不,不是,是那個眼球,精神醫師額頭上的眼睛!它沒有跟着他一起消失——它、它飛起來了!”
“飛起來了?”安可希一怔,“是我剛才要打的那個?”
“……不。”許鏡在旁冷靜補充,“是你剛才打掉的那個。”
“它已經變成一灘毫無意義的液體了,幹得漂亮。”
安可希:“……”
“那你們還緊張什麼?”她更莫名其妙了,“不是打掉了嗎?”
“不是說那個……”葉饒這會兒總算冷靜了一些,只是措辭依舊有些混亂,“那個大的,它分裂成了兩個小的!大佬你剛才打掉的是其中一個!還有另一個,正沿着牆壁亂爬——噫!!”
聽出對方語氣里的驚恐,安可希嘶了一聲,不太確定地再次舉起了符文槍:“行吧,那你們把它方向指給我,我再盲打一……誒?”
話未說完,安可希動作忽然一僵。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下,原本握在手中的符文槍啪地落地,發出一聲清響。
安可希:“……”
“不好意思。託大了。”默了一下,安可希認命地揣起了手,“我的觸感好像也不行了。”
“賊能打,要不你努力下?”
“……”
安可希看不到,她這話說完,周圍一片如出一轍的僵硬。賊能打倒是應得乾脆,只是這回也沒了開玩笑的心思。
望着那顆正沿着牆壁不住滑動的紅色眼球,他只低低說了聲“嗯”。
安可希:“……”
行吧,那看來這回問題是有些嚴重了。
指揮着幽老師,先去接應距離稍遠李想想和謝熔金。安可希偏頭聽了一會兒,正想說些什麼,忽聽一聲槍響,整個人當即抬頭:
“是賊能打?他打中了嗎?”
“……完全沒有。”回答她的是許鏡,似乎還嘖了一下,“反而吸引那眼珠注意了。”
“對的,它本來貼在牆壁上移動的,現在轉移到天花板上。轉來轉去的,好嚇人。”葉饒應聲道,“誒,儲藏間裏是什麼動靜?有人出來了?”
安可希:“?”
“嗯,是那個靈感術士。”很快便又聽許鏡道,“他出來……呃,找他的靈視之眼。不是找完就跑啊,待在原地幹嘛?誒呀我去,那眼球朝他飛過去了!還好還好,被符文槍逼退了。咦不是,怎麼又沒打中呢?你家聖賊行不行啊,它又開始亂飛了……”
安可希:“……”
“那個,不好意思。”心知這個時候不能要求過高,但安可希還是忍不住開口,“能不能請你說得清楚一點?你這一下描述一下語氣詞的,我都聽不懂。而且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將那東西的動向說得清楚一點……”
如果能讓她搞清對象在哪兒,說不準還能用骰子控一波。不然按照現在這處境,真就兩眼一抹黑了。
“那你想怎樣?還幫你詳細描述嗎?”許鏡也是無奈,“它動向那麼快,怎麼說得清楚……”
“嗯……”安可希也有些不知該怎麼表達,“也不用太清楚,就類似,解說那種?”
許鏡:“……”
許鏡:“行吧,那我試試。”
說完,就聽她深深吐出了口氣。
安可希也知道自己有些強人所難,聞聲一頓,剛想說不必勉強,下一秒就聽許鏡壓着聲音,語速飛快地開了口:
“突進,那個眼球現在正在突進,它在試圖尋找合適的下手對象,它朝着李想想沖了過去,但賊能打打斷了它的進攻,眼珠被迫退回……哦,它飛起來了!它在試圖從賊能打的死角下手!它將目標換成了賊能打!賊能打回防不及,它要中了要中了——啊,等等!又有人攔住了它!”
“是驍勇法師,是來自kp領地的驍勇法師!他站了起來,並用長矛封死了眼珠的進攻路線!漂亮,這是一次完美的截擊,這一刻,他代表了kp領地的榮光,幸運女神的恩澤照耀在他身上!讚美女神!”
“驍勇法師試圖趁勝追擊,可惜再次被眼珠逃脫。它在後退它在後退,它又要試圖發起新一輪的攻擊嗎——不,等等!它被困住了!它動彈不得!漂亮的伏擊!”
“是符文師!來自波波安領地的符文師出手了!來自安可希領地的幽老師奶了他一口!他在僅剩一絲血皮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使用了限制移動的符文。優勢,優勢已經打出來了!”
“現在壓力來到了眼球這邊,但它似乎已經沒有翻盤的機會,因為賊能打再次拿起了符文槍!他開始瞄準了!這一次,他還會,射偏嗎——”
安可希:“……”
……我剛才,是不是沒有把我的需求表達清楚?
聽着旁邊許鏡語氣平平卻在努力裝作很激昂的解說,安可希一時有些茫然。
另一邊,隨着許鏡的話音落下,她最後的那句疑問,也迅速得到了解答——
又是“砰”的一聲響。這一次,賊能打再沒射偏。
鋼彈穩穩擊中了附在空中的紅色眼球,隨之而來的是一聲爆裂的聲響,紅色液體飛濺。
剛爬到門外把自己大眼珠子撿回來的靈感術士都傻了,條件發射地將手擋在了懷中靈視之眼的跟前。
安可希看不到這一切。她只知道在方才的一聲響后,房間裏忽然陷入了沉默。她直覺賊能打這次不會失手,因此也不急,只靜靜等着許鏡給她補上最後的結果——然而等了好一會兒,許鏡卻遲遲不再出聲。
房間裏也沒別的動靜。能聽見的,唯有其他人粗重的呼吸。
“呃,能來個人理我下嗎?”安可希側頭聽了一會兒,確認現在的自己還保有聽力,“發生什麼事了?賊能打死了?”
“……”
還不如死了。
一旁許鏡默默想着,悄無聲息地起身,將身體擋在了安可希和葉饒的身前,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視線的盡頭,是賊能打正在顫抖的身體
安可希看不見,但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方才,在紅色眼球爆開的剎那,濺出了一叢紅色液體。其中一部分,恰好濺到了賊能打的小腿上。
液體略顯粘稠,沾上的瞬間登如活物般開始蠕動,又像是找到了寄主的藤蔓,不過轉瞬,就開始飛快地收緊延伸,尾端蔓出細細的血線,攀爬的速度快到駭人。
如果有人看得再仔細些,就會發現,那液體延伸出的軌跡,幾乎和賊能打臉上的細紋一模一樣。只是此時此刻,他們也無暇顧上這些——
因為幾乎就在那團液體蔓延開的瞬間,在它最中間的位置上,又噗嚕一聲,鑽出了一隻紅色的眼睛。
……然後就看賊能打過電般地開始渾身抽搐,看得人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再次高高懸起。
“那個,安可希啊。”費了好大勁,kp終於艱難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要不也解除個簽證試試?”
“……”安可希卻只是眨了眨眼,茫然地側過了頭,“你說什麼?我有點聽不到。”
kp:“……”
什麼運氣,偏偏這個時候開始丟聽覺!
瞟了眼不遠處仍在安靜抽搐的賊能打,她暗暗咬牙,乾脆湊到了安可希的耳邊:“我說,你能不能——!”
話音未落,忽聽四周一陣驚呼。kp心裏咯噔一下,驀地轉頭,正對上一個黑漆漆的槍口——
那是賊能打手裏的符文槍。
槍口正對着她們這邊。
呼吸瞬間滯住,偏偏就在此刻,安可希還一無所知地開口:“所以現在到底什麼情況?誰出事了?賊能打?”
“……”
安可希等了一會兒,依舊沒有聽到別人的回答。
她確信這下自己的聽覺是真的開始消退了,因為就連原本明顯的呼吸聲,此刻都再聽不見。她試探着將手伸到耳邊打了幾個響指,聽到的聲音也一次比一次模糊。
終於,在黑暗的包裹下,她什麼都聽不到了——而在聽覺徹底消失之前,她聽到的最後一系列動靜,是來自賊能打的一聲嗤笑,以及在眾人驚呼中,響起的又一聲槍響。
*
不知過了多久,安可希身上的盒魘效果,才終於逐漸退去。
被完全隔絕在自己的世界裏,她對於時間的感知變得模糊不少。說不清是隔了十幾個小時,還是乾脆隔了一兩天——然而直到恢復感官,她才發現,實際只過了半天而已。
因為無法感知到外界,她對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也一臉蒙圈。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自己肯定被到處搬動過好幾次,因為她時不時就能感受到震動和搖晃感。事實證明,她的判斷也確實沒錯:
等她終於能再次看見東西時,她人已經回到了領地,自己的卧室里。
聽覺和觸覺,是比視覺更早恢復的。因此早在睜開眼睛前,安可希就大致猜到了當前的狀況——具體有誰不好說,反正旁邊圍着的肯定不止一個人。
醒來一看,果然如此。床邊烏泱泱一排,謝熔金站在最前面,正紅着眼眶擤鼻涕。安可希默了一下,清清嗓子發出聲音: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來給我送葬。”
“……大佬?!”
謝熔金驀地抬頭,一臉驚喜:“你恢復了?”
“嗯。”安可希啞着嗓子應了一句,不知是不是被魘災糾纏太久,一時半會兒竟有些適應不過來,肚子餓的感覺倒是特別明顯。
“那個……”她四下環視一圈,確認已經回到了自家卧室里,不由微怔,第一反應就是那罐開了后才吃一口的罐頭,“我打開的那罐肉……”
“啊?”謝熔金吸吸鼻子,湊近些許,“大佬你說什麼?我剛沒聽到。”
安可希:“……”
“誒,她說肉。估計是惦記着之前打開的午餐肉。”再後面的kp倒是一下聽懂了,快速解釋一遍后又越過謝熔金靠了過來,安撫地拍了拍安可希的肩膀,在她耳邊大聲道,“放心!你留在波波安的那份,我已經替你吃掉了!沒有浪費!你安心吧!”
安可希:“…………”
安心個鬼,你這是生怕我不撅過去啊。
“不要那麼大聲,我聽得見。”安可希不掩嫌棄地將人推遠了些,略一停頓,又遲疑道,“所以,波波安那邊……”
“算是結束了。”坐在床尾的許鏡呼出口氣,“賊能打打碎了最後一枚眼珠,幽無的意識脫離。被祂所影響的精神醫師回歸后意識空間,雖說等級裝備全部浪費,但至少得到了凈化。”
“李想想也算是……緩過來了。”她旁邊的葉饒接口道,“她也沒再繼續和我們掰扯,道歉后將所有的東西都還給我們,我們就離開了。”
當然,除了歸還的資源和裝備外,李想想也主動提到了補償。用她的話說,不管怎樣,自己是領主,投影做的事,歸根到底責任在她。更何況這次如果不是安可希帶着精神醫師過來,她甚至都不可能清醒,因此,不論是補償還是答謝,都是理所應當的。
不過謝熔金幾人看她年紀太小,終究是有些心軟。物資什麼的一點沒動,只拿了幾張設備和符文的圖紙。至於安可希那邊,她們無權替她做決定,謝熔金便教了李想想如何利用領主手冊與她溝通,等她們日後自己商定。
至於現在會聚在安可希的領地,理由也很簡單。一是因為安可希身上的魘災效果還沒消退,直接離開總過意不去;第二,也是因為除了kp和謝熔金外,其他人想要返回自己領地,一時也沒那麼方便。
“我的領地倒是也在九區,通訊器也是改裝過的,能用來聯繫。”葉饒不太好意思道,“問題是我的通訊器被它們收走後,為了防止被定位,被刻意弄壞了。”
“雖說李想想那邊的機械師,也說可以幫我修。但要我留在那裏等,心裏還是有些緊張。就想問問,你們領地的機械師,能不能幫下忙。”
說完,不等安可希反應,又立刻道:“當然,是有報酬的。”
安可希:“……”
“算了,你來都來了。”嘆了口氣,她在謝熔金的幫助下努力坐直身體,“不過我不保證一定能修啊。具體還得等我家師傅看過再說。如果苦手的話,你最好還是讓波波安那邊出手。”
至少那邊的機械師,天賦水平是真的高。
葉饒高興地應了聲,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安可希又詢問地看向許鏡,後者神情自若:“我的通訊器也差不多狀況。麻煩你了。”
“我這邊倒是沒問題。”安可希有點困惑,“但你的領地也在九區?”
“不在。”許鏡道,“但我不同區也能聯繫。”
“哦……”安可希估摸着,這多半就涉及什麼很機密的新技術了,便沒再多問。恰在此時,房門被輕輕敲響,旋即就見房門推開,舉着托盤的小耳朵探頭進來。
見安可希已然恢復清明,她很開心地彎了彎眼。另一邊,安可希注意到她托盤上的東西,亦是一聲低呼。
“綿綿餅!”安可希喜出望外,深感這才是探望病人的正確方式——雖然她也不覺得自己算是病人。
連聲道着謝,安可希美滋滋地看着小耳朵將托盤放在自己跟前,一邊伸手去拿小餅,一邊好奇道:“話說回來——李想想她們那邊,以後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老老實實運營唄。”許鏡抱起胳膊,“難不成還想繼續去打劫?”
“那以前被她們打劫過的領地呢?”謝熔金小聲道。話音落下,房間內一時沉默。
唯有安可希咔嗤一下咬下脆餅的聲音,特別明顯。
kp瞟她一眼,深深嘆了口氣:“你非要給自己加道德難題嗎?這事可不好說啊。”
“不過我之前去拿東西的時候,倒是有看到她讓投影在統計庫存。”葉饒回憶道,“似乎是打算儘可能整理出記錄,再設法一一歸還。”
“……誒?”謝熔金有些詫異,“那她領地還撐得住嗎?”
葉饒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尤其從她們和李想想的交流來看,這孩子本身對領地經營,就頗為懵懂的樣子。
她似乎連領主手冊都還不太會用,裏面的版塊都還沒全部解鎖。有些功能,還是謝熔金臨走前教她的——順便還簡單說了下當前的領地佈置可以怎麼改,一些食物該怎麼處理……
不一定完全正確,但至少能讓她在這個世界過得稍微舒服些。
“其實我倒覺得,她那個領地內部能建成那樣挺不容易的。拆了反而可惜。”正好聊到這事,許鏡順勢接口,“我仔細琢磨了一下,她那個‘學校’,包括周邊的街道,其實建得挺有意思的。很多場景都還原得挺像樣的。而且雖然整體空間有限,但因為打通了上下三層再加上利用視錯覺,趣味性和觀賞性也不錯……”
“觀賞性?”kp咋舌,“沒什麼用啊。又不是旅遊景點,可以讓人參觀收門票。”
“為什麼不行呢?”正努力咬着小餅的安可希卻抬起頭道,一側腮幫子微微鼓出,“我在地下城待過。他們那兒就有類似的景點。”
“確實。可以主打重溫童年的主題么。”葉饒沉吟着點了點頭,旋即蹙眉,“只可惜波波安現在名聲在外,估計哪怕他們願意讓別人進去參觀,也沒人敢去。”
更何況,要進入別人領地,本來就是一件存在風險的事。至少在葉饒的印象里,很少有人敢於嘗試。
“其實說起來,不算幽靈領地爆發的時候,這還是我第一次進其他人的領地呢。”葉饒說到這兒,忍不住笑了下,“感覺還挺奇異的。”
“我也差不多。”謝熔金道,推了下眼鏡,“之前,嗯……也就去過kp姐的領地而已。”
“你那也叫去過?”kp聞言卻是一聲嗤笑。注意到謝熔金驚訝的目光,她輕咳一聲,頗為做作地挺直了腰板:
“我領地的三層深處,有一個克蘇魯主題的養魚池,雖然還沒投入使用,但已經建得差不多了。”
“恕我直言,沒看過那個,不能算是來過我的領地。”
這話一出,一群人紛紛發出沒有見過世面的聲音。安可希倒是很快抓住了重點:“你不是還沒有魚嗎?”
“是沒有,但我有一個自己做的簡易克蘇魯雕像!還有自製的舊印紋章!”kp自豪道,“哪天感興趣了,下次交易板直接戳我,過來看就是。就當做是旅遊項目試運營,不收你們門票了。”
安可希:“……”
那個在領地做收費景點的主意,你還真的聽進去了啊。
小耳朵似乎沒太懂她們在說什麼,好奇地眨着眼睛,偷偷在本子上寫字問安可希;安可希其實也不太懂克蘇魯,因此只小聲回了句“她在邀請我們去看她家裏的邪神雕像”——話音剛落,就見小耳朵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安可希趕緊寫字,重新解釋;另一頭,謝熔金倒是配合地對着kp鼓了鼓掌,葉饒偏了偏頭,看着對那個“克蘇魯養魚池”也很有興趣的樣子。
許鏡坐在床尾,面上也帶上幾分笑意:
“說起來,其實挺多領主都喜歡在領地建點有趣東西的。我知道一個領主,一開始想在地表建過山車,結果沒做多少就被天災毀了。後來乾脆改變思路,把軌道都挪到了領地三層……”
“地下嗎?”謝熔金詫異道,“地下也能建過山車?”
“當然不能。所以她把它做成了礦車軌道。”許鏡說著,兩手握成拳,在身前轉了兩下,“就這種,可以自己搖動的礦車。還能順便運石頭,挺有趣的。”
“別說,其實我也想過,等領地情況都穩定后,找點樂子來着。”葉饒眨了眨眼,語氣帶上了幾分悠遠,“我想做一個健身房。然後在健身房旁邊做一個專門喝茶吃點心的房間,可以再放些書。嗯……雖然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就對了。”
“需要裝飾嗎?”kp興緻勃勃道,“我認識一個領主,從舊夢池裏抽到很多景品和手辦。需要的話我給你搭個線。”
葉饒有些驚訝地看她一眼,頗為欣喜地點了點頭。謝熔金推推眼鏡,面露艷羨。
“點心房啊……聽着很不錯誒。”謝熔金喃喃着,忽然轉向安可希,“對了大佬,你有設計過類似的建設嗎?”
剛給小耳朵解釋完地球邪神不殺人的安可希:“……?”
什麼東西?
“就是那種,不是非常必要,但很特別的建設?”意識到她方才可能並沒注意到她們的談話,謝熔金頓時有些不知該怎麼解釋,“那種主要用於滿足精神需求的地方?”
安可希:“……”
有啊,四十多個,出門往右走兩步就能遇上一個。你上去敲敲門,沒準還能正好遇到一個精神醫師。
當然,出於某種微妙的要臉,安可希到底沒這麼說,只隨口應付了一下,就把這話題帶了過去。
旋即目光在門口處又轉了轉,安可希略一思索,終是問出了那個自己自“醒來”后就一直有些在意的問題:
“說起來,賊能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