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回家

楚天南最執着的事，就是找到曾經的自己。那是當他真正擺脫成為喪屍的混沌以後的想法，就算到了現在，他依舊很多東西都串聯不起來，記憶破碎，思維殘缺，有很多想不起來讓他覺得不適。那不是病毒能夠理解的，來自其它層面上的問題。

他覺得最好解決不適的方式就是去找尋那些記憶，也許從那些曾經自己留下的痕迹，可以拼湊出自己想要的一切。也許找到一切后，他就可以讓自己找到後續的路該怎麼走。

首先他就需要跨越這二三十公里的路途，回到曾經自己的家。他的腦海里有着很多關於自己的回憶都是在自己家那裏，也可能在那裏能找到自己過去作為人類的生活方式，情緒，還有人類的情感。

如今算下來，距離他決定回家開始已經走了快十五個小時，期間倒是因為那隻巨狼浪費了一晚上。現在來自東方的陽光正好，風也是恰到好處的不急不躁，一切那樣平和的狀態下，他自然是繼續沿着既定方向走去。

似乎那頭巨狼就已經是這條歸家路上最後的阻礙，接下來這兩個小時裏面，並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前行腳步的傢伙出現。

甚至那些剛剛蘇醒過來的半人也很少見到。可能是因為剛剛從漫長的停滯中醒轉過來，他們還沒有能夠搞明白這個世界變成了什麼鬼樣子，屬於人類的本能反應讓他們回到了各個能夠隱蔽起來的房子裏，躲在楚天南路上可以看到的某些窗體後面，透過一層帘子偷偷注視外界的一切，收集這個末日的情報。他們最初的狀態，就像是曾經走出伊甸園的亞當和夏娃，小心翼翼的又好奇十足。

只是可惜路上雖然沒有那些可以阻擋前進的生物，卻有很多非生物的因素影響到了前進速度。

末日就是這樣，因為突然失去了秩序和人類的控制，那些鋼鐵森林裏面被小心翼翼維護住的脆弱平衡就剎那間失去。那些人類製造出來的出行工具，四個輪子用隨時可能爆炸的內燃機驅動的鐵殼子，無一不是隨時爆炸的危險路障。

至於那些城市裏面人類建造出來的各種建築，那都是需要人為養護的，如今沒有了人類，它們被自然變遷無情拋棄。比如之前倒塌的大樓，就是在地下某個天然氣管道爆炸以後的產物。

而這些也導致了天南回家的方向不得不調整再三，有時候甚至因為整個垮塌的路橋而不得不回頭另尋出路。

所以這二十幾公里他走的很艱辛，時間也比原來耗費的多了很多，卻也在這時間終於到了那個屬於他記憶里重要組成的地方。

在他六歲搬到新房子裏開始，他擁有了自己的小屋，有着自己專屬的書架和書桌。他一直覺得看書是世界上最酷的事情之一，甚至有時候比打小怪獸的奧特曼都要酷很多倍。

他喜歡看各種書，然後記下了那些有的沒的故事，傳聞，還有知識。讓他小小年紀就口舌伶俐。

後來一直到他高中畢業，他決定出去闖蕩一番，想要像武俠小說里那樣獨步天下浪跡江湖，也想像都市故事裏一樣，生活洒脫，幸福美滿。

可是他終究是個平凡人，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一滴水，在這個人潮洶湧的世界裏，沒有翻起浪花。他平平凡凡的度過了二十多年，然後就突然變成了喪屍的模樣。

那些過去屬於他的感情，記憶，情緒。現在都如同雲霧一樣，看得見在那裏，但是永遠夠不到。只有喪屍體內病毒的本能支配他度過了許久之後，

他才開始想要找回。

抬頭看了看這棟不是太高的小樓，對比後面不遠處修成沒有幾年的高高樓層，僅僅七層的確矮小了一些，紅黑色粗大沙礫鋪在外牆上讓這棟小樓對比旁邊紅磚堆起的老式民居看起來更新一些。

很多窗戶破碎，在上面露出一個個人形的缺口，那是曾經居住在屋子裏的人變成喪屍后想要吃肉而從窗戶飛躍下來的證據。或者還有個別是半人蘇醒以後弄出來的，但是，誰知道呢？

楚天南感受了一下周圍，並沒有感覺到體內病毒有多少異常，這就證明了至少這棟樓裏面沒有什麼可以威脅他。然後他就踏着樓道門口散落的玻璃碎片走進某個單元，按照記憶的路線上到那層樓。

深藍色的防盜門上還有片片黑色血污，顯然就是那時候養狗的鄰居弄出來的。畢竟他們家大門已經破開一個大洞，上面依稀可以看到夾雜血液和內臟殘渣的狗毛。只不過現在楚天南已經感覺不到有任何活動的生物在屋子裏，似乎時間帶來的不只是那些曾經血腥場面的淡化，還有這片區域喪屍的陌路。

他推開了自己家敞開的門，原來紅色的方形福字，已經泛白卷了邊。曾經他一次次推開的門軸，也在痛苦的發出吱扭吱扭的響聲，時間總是無情的摧毀這些沒有人類保護的金屬製品。

屋子裏面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依舊是母親整理過的井井有條又不缺乏生活氣息的那個樣，可能也就是桌面上那些落滿灰塵的腐爛食物殘渣，還有兩個碎在地上的水杯證明這場末日已經發生。

楚天南沒有進到已經關閉起來的母親的屋子裏，他體內病毒清楚的感知那裏已經喪失病毒的活性。從病毒的理智來看，他並沒有感情的任何觸動，而且那裏只是沒有必須品而不用打開房門的一個屋子而已。但是他總感覺不應該進去查看，似乎是因為過去作為人類的他，不會去打擾自己母親的長眠，不願意去看到某些痛苦的場景。所以他在那關閉的木門口呆愣片刻以後，就轉向了自己的屋子。

離開這麼久，他的體內湧上了一種悸動，好像是自己執着的某個目標完成了第一步的那種感覺。他看着已經許久沒有收拾的屋子，然後走向了已經落滿灰塵，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陳舊霉味兒的書架。

整面牆改出來的書架很大，上面每層都按照從小到大的順序整齊排列起來。上面類別有很多，從經史子集到各種小說，還有百科，專業書等等。這都是屬於楚天南幼年時候的財富，它們陪伴過了他懵懂的時間，也讓他掌握了很多奇怪的知識。

從書架倒數第三層，緊靠着旁邊紅色漆面的木頭書桌的位置，他抽出了一個牛皮封面的手工本子。

本子上手工縫合的針腳很粗糙，一看就是不怎麼會做本子的生手弄出來的，那歪歪扭扭的釘扣也是同樣的佐證。但是楚天南拿到這個本子的時候，他的記憶里冒出這個本子極其珍貴的念頭出來，這讓他不由得放輕了手上的動作，甚至最後把本子展開平放在桌面上，以求不弄壞哪裏。

這是他的日記，斷斷續續記錄了很多關於他曾經記憶和情感的載體。裏面隱藏了很多他不會告訴別人，也沒其他人知道的事情，還有那些離奇古怪，天馬行空的念頭。他都曾經記錄在這本日記中。

至於為什麼選擇這麼醜陋而蹩腳的本子，他記憶里的答案是，這個本子屬於一個他很在乎很在乎的人贈送的。但是很可惜的是，這個人早已經讓病毒破壞的記憶碎片帶走，只是剛剛見到本子的時候，他無法自控的伸出手撫摸了兩下本子的封面。

那裏刻着一行詩句，不是任何古文中出現的，卻讓他記憶深刻。

“前塵幻夢君莫問，贈爾紅粉度凡塵。”

他的前塵已成幻夢，如今變成喪屍摸索存活，前路不知何往，未來不知何去。那個刻字的是誰？曾經耳邊出現的很重要的聲音是誰，他的體內瞬間翻湧起一陣陣的狂潮，那是病毒被這些他提出的問題影響到的。

楚天南終於停滯住了，他坐在那裏，腦子裏出現的，卻是奇怪的內容-

從那些人類研究出的基因里。隱藏着所有他們想要傳遞下去的信息，身高體重，長相和發展，個人喜惡，甚至連隱藏的性格，都包含在人類傳輸出去的基因內部。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基因樣本，就可以通過一套完整的轉譯工具解析你的長相，身材，性格，還有可能包括藏在你身體裏的自我意識。

人類通過自體基因，不斷複製擴增序列，並且通過那些營養物質組合之後，甚至可以再次創造出一個自己。一個全新的遺傳了人類基因的自己。

但是還有一種決定人類獨特性的東西，是通過生物複製無法明白和解析並完全安裝在新生個體之上。

那就是人類的靈魂，即使被病毒控制了全身包括思考用的大腦，也最終向病毒發問尋求根本的答案的靈魂。

但是很可惜，在隨着漫長時間的破壞和發展中，所有的喪屍靈魂也變得殘缺，即使是看過那麼多回憶的文字的楚天南，他的靈魂也不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類。

所以這個地球，可能真的已經一個人類都不再剩下。

被這個結論衝擊的楚天南，瞬間僵直不動，這間屋子，彷彿時間停滯一樣，定格在楚天南驚訝的表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