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痣
沐玄當然不會回答。
外門不乏元嬰長老，都沒發現沐玄的存在，他至今不懂池雲鏡是怎麼發現的。
可能這就是主角吧。
沐玄解除了偽裝，距離這麼近，池雲鏡察覺到他身上純粹的鬼氣，混雜着屬於怨魂的污濁怨念。
“鬼修。”池雲鏡鴉睫顫抖，動彈不得，說話都吃力到輕喘了聲，“你如何進入崑崙境的？”
沐玄一言不發，蒼白透明的指尖貼住池雲鏡下頜，被鮮血浸紅。
血色形成絲絲縷縷的線，沿着沐玄的手臂往上攀，最終來到胸口位置，淡化消失，被沐玄的魂體吸收。
沐玄目露少許滿足，微不可查地喟嘆一聲。
僅僅吸收池雲鏡幾滴血，就比先前吸收楚朗風那麼多血的效果好了上百倍。
池雲鏡不再咬唇，下唇瓣的傷口很快停止流血。
沐玄不由呆了呆。
他的實力不足金丹，破不了池雲鏡的防禦。
池雲鏡不流血，他自己無法在池雲鏡身上造成傷口。
沐玄像是飢餓許久的人好不容易吃到一口珍饈佳肴，結果就被人端走，還端着那盤佳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這比一直餓着還要難以忍耐，他直接伸手想握池雲鏡的手腕。
鬼族汲取陽氣，除了吸血外，還有親密接觸這個方法。
效果最好的當數魚水之歡，修真界那些精怪勾引修士的話本，都是有現實依據的。
但沐玄自然不會那樣做。
握住池雲鏡的手腕時，他聽到劍刃出鞘的聲響。
殘月劍出鞘，皎潔劍光徑直斬向沐玄所在的方位！
沐玄當即躲閃，殘月劍穿透十數棵樹，最終釘在一棵樹榦上。
一串巨響，大片樹木碎裂倒塌，濺起地面的雪，與樹木碎屑一同紛飛。
幸好池雲鏡狀態不佳，發揮出的實力十不存一，否則沐玄躲不過這一劍。
池雲鏡發作的狀態，與走火入魔有些類似，體內經脈紊亂，用出這一劍后遭到反噬，清瘦的胸膛不停起伏，喘氣沉重，無法再出第二劍。
佳肴將自己弄得喪失了反抗能力。
沐玄歉疚之餘，還理解了作者為什麼喜歡設置池雲鏡虛弱時撞見男配的劇情。
不這樣，實在無法靠近池雲鏡。
書里的男配沒佔到便宜，但便宜了他。
雪中的美人虛弱無力，彷彿任人採擷，若換某些人，說不定已經撲上去了，但沐玄沒有旖旎心思，重新握住池雲鏡的手腕，專註進食。池雲鏡的手微微一震，指甲嵌入掌心，又注意着沒掐出血。
沐玄不禁無奈，池雲鏡不喜歡被碰，還不如給他血，這樣他也不至於輕薄他。
他的身份必須保密好。
否則今天這件事過後，不說池雲鏡本人，池雲鏡的那些愛慕者就不會放過他。
握手的親密程度不夠，吸收陽氣太慢，沐玄索性抱住了池雲鏡。
好不容易接觸到一次池雲鏡，得吃飽一點，下次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為了沖淡輕薄的感覺，沐玄站着抱住池雲鏡，讓池雲鏡的頭貼着他的胸口，像大人安撫小輩的姿勢。
沐玄前世今生加起來也老大不小了，即使不算今生，他穿越前二十多歲，也比現在的池雲鏡大。
雖然池雲鏡成長了許多，但和楚朗風一樣，在他看來都是小弟弟。
池雲鏡的身體輕輕顫着，不知是出於魔血發作的痛苦，還是屈辱，沐玄條件反射拍了拍他的背，池雲鏡周身的冷意反而更重。
“滾開。”池雲鏡擠出聲音。
沐玄沒搭理他，目光垂落，看向池雲鏡右腕的紅痣。
先前在楚朗風那裏，沐玄就注意到了，這是他八年前在那座城鎮給池雲鏡留下的，鬼修印記。
一直保留鬼修的印記，看來池雲鏡記着那份救命之恩，真是知恩圖報。
但沐玄拿了他的陽氣，已經不需要他報答，也沒有與池雲鏡相認的意思。
觀池雲鏡對怨魂的態度，就算沐玄能靠當年的恩情，讓池雲鏡提供足夠的陽氣，脫離生命危險，池雲鏡在報恩后，也不會任由一個怨魂逍遙在外，可能會把他拘束在崑崙境。
失去自由，不是沐玄想要的。
池雲鏡能發現他的存在，紅色印記還與沐玄有關，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暴露他。
沐玄抬手，將池雲鏡右腕的紅痣抹消。
經過八年，印記中的鬼氣流失，變得十分薄弱，築基期的沐玄輕輕一抹，就消失得乾乾淨淨。
沐玄如今的鬼氣充滿怨念與血腥，與八年前截然不同，也不怕池雲鏡發現。
池雲鏡呼吸一滯。
被不知名的怨魂吸取陽氣，池雲鏡一直隱忍，不做無意義的掙扎，但在紅痣消失時，忽然爆發森冷殺機。
殘月劍感召而回，化為一道銀色流光，沐玄堪堪躲過，流光擦過他的魂體，重重插進池雲鏡身側的地面，劍柄不停震顫。
見勢不妙，沐玄果斷離開。
站起的池雲鏡身體晃了晃，重新跌坐回去，一手撐着岩石，陷入雪中，分不清哪個更白。
體內的心魔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原來那個印記消失，會令你這麼生氣啊？”
魔血在身體裏沸騰，冒出一簇火焰，池雲鏡眼裏的花瓣浮沉，低聲喝斥：“閉嘴。”
心魔當然不聽他的，哈哈大笑：“你心境不穩，池雲鏡。”
魔血燒出的火焰蔓延到識海，與記憶里八年前的熊熊大火遙相呼應。
池雲鏡抬手撐頭，頭疼欲裂。
當年，在淪為火海的城鎮，沐玄解釋說自己不是那些妖鬼的同夥，池雲鏡謝過他的救命之恩，內心仍抱有一定警惕，不敢輕信。
沐玄能力有限，救不了所有人，也不方便帶着小少年救人，打算先帶他離開城鎮，自己再折返回來。
“我不能走。”池雲鏡嗓音嘶啞，扯得喉嚨火燒火燎，他走了兩步彎腰撿起發燙的鐵器，手掌佈滿燒傷，血順着鐵器流淌，發出滋滋聲響，他眼都沒眨一下，“我要找到爹娘。”
“你這樣怎麼找，走不了幾步就會被那些妖鬼宰了。”沐玄道，“我來找。”
池雲鏡驚愕抬頭，沾滿灰塵鮮血的臉蛋在火焰下都漂亮得炫目。
“你這小朋友真是不同凡響，日後必成大器。”沐玄用鬼氣揉了揉他的頭髮，然後嘀咕，“這裏有妖魔鬼怪，莫非是修仙世界，這個小朋友不會能修仙吧，還是特別厲害的那種。”
後面那句話，池雲鏡沒有聽清。
不過他清楚，這個鬼修是對的，他沒法尋找爹娘，找到前就會被殺。
他不得不依仗面前來歷不明的鬼修，請他幫忙。
時間不等人，沐玄就近將小少年帶到適合藏身的地方，聽着遠處喊打喊殺的聲音，皺了皺眉，“這些妖鬼都是瘋子嗎。”
他打量周圍，“感覺還是不太保險。”
沐玄靈機一動，解掉身上的白色斗篷，罩在小少年身上。
小少年被他的氣息浸染，不離近仔細探查，都發現不了這裏藏着個活人。
沐玄微微一笑，“好好待着不要亂跑，不要出聲，不過我也放心你就是了。”
剛吸收掉地底洞窟的珠子與黑色結界，沐玄鬼氣充盈，身體顯着形，美麗近妖的臉攝人心魄，池雲鏡看見他斗篷下凌亂的紅色長裙，目光觸及領口露出的大片鎖骨，臉頰頓時微紅，慌忙撇開頭，倉促“嗯”了一聲。
看這個鬼修的衣着，生前似乎有過很不好的遭遇。
但他的笑容不見絲毫戾氣，平和得像一汪湖泊。
“告訴我你的名字，還有給你爹娘的口信。”沐玄不知小少年正在想什麼，“我找到你的爹娘后，報上你的名字，說出口信，他們應當就能相信我，願意跟我走了。”
池雲鏡將爹娘的形貌特徵一五一十說出，然後道：“我名叫池雲鏡。”
“……池雲鏡？”
沐玄露出了驚異與恍然混合的複雜神情。
池雲鏡不解，“你認識我？”
“沒什麼。”沐玄回神，用鬼氣在池雲鏡右腕點了顆紅色印記，“這樣一來，你遇到危險，我就能通過印記得知。”
沐玄歪了歪頭，“是這樣吧，我應該沒弄錯。”
好生奇怪的鬼修。
還思慮周全，儘可能保證他的安全。
“等我回來。”沐玄道。
池雲鏡看着他的身影，被遠處的熊熊大火吞沒。
接着，火焰逐漸衰減。
與他體內作亂的魔血一同。
池雲鏡脫離回憶，零星體力開始湧上，他神情淡漠站起身，抽出插在雪地的殘月劍，收劍歸鞘。
心魔語氣古怪：“被不知哪來的怨魂肆無忌憚吸收陽氣，無法反抗，還抹掉了你寶貝的印記，你這麼快就冷靜下來了？”
池雲鏡給掌門傳信，說有鬼修潛入崑崙境，請掌門務必嚴查。
心魔還在那裏鼓動：“你越來越沒小時候有意思了，那時你還會對着阿玄臉紅，還會心動。”
“如果阿玄看見現在的你，不知作何感想。”
“不對，八年來你連鬼影都找不到，我說這麼遠幹什麼。”
“鬼族可不是好東西，你再清楚不過吧，池雲鏡。”心魔嘿嘿笑道，“阿玄那樣的鬼修才是稀奇，如果你的阿玄混在妖鬼中，很容易被染黑的，要是他如今與那些妖鬼淪為一丘之貉，你會怎麼辦？”
池雲鏡置若罔聞，望向外門弟子房。
崑崙境乃修真界第一宗，剛才的鬼修不過築基期，不該有能力悄悄潛入崑崙境，不被察覺。
除非那個鬼修身懷特殊秘法，能完美偽裝成劍靈。
先前他與楚朗風交談，楚朗風眼神躲閃，顯然沒有完全說實話，他只是確認了劍靈的身份，便不再深究。
現在，他懷疑楚朗風的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