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
天色愈發暗沉,一些弟子房亮起了燈,寒風裹挾着雪,吹得窗框砰砰作響。
沐玄經過別的弟子房間,看見他們正坐在蒲團上修鍊,或是翻閱講解試煉秘境的典籍,還有的呼朋喚友,頂着寒風出門,到空地或廣場上比招練習,翻湧的靈力蒸發了落雪。
這些弟子顯然都是在為明日的外門大比做準備,臨時抱佛腳不一定有用,但不抱一定沒用。
沐玄回到楚朗風的房間,穿牆而入。
一看,楚朗風居然沒像別的弟子那樣刻苦修鍊,而是在和人談笑。
看清那個人的長相,沐玄微微皺眉。
“楚朗風。”沐玄開口。
楚朗風一喜,他看不見沐玄,但總喜歡左右張望,尋找沐玄的身影。對上方坤詫異的目光,楚朗風才反應過來還有外人在,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用神識與沐玄傳音:“阿沐,你回來了。”
“方坤是怎麼回事。”沐玄語氣嚴肅,“此人對你不懷好意,我建議過你別與他來往。”
“你當時答應得好好的,為什麼違背?”
與楚朗風相談甚歡的外門弟子名為方坤,乃外門一位長老的孫子。原書里,他看出楚朗風身懷氣運,不懷好意接近,騙取楚朗風的信任,意圖謀奪他的氣運,害得楚朗風險些死在外門大比的秘境裏。
三個月前,這個方坤就向楚朗風示好,楚朗風聽取沐玄的警告,繞着他走,不與他有交集,沐玄沒想到自己睡了三個月,他們倆又像劇情里那樣結交上了。
楚朗風有些心虛,卻為方坤辯解:“方兄這段時間助我良多,我不得不回報恩情。我記着你的警告,起初與方兄交往,都抱着警惕之心,但實際相處后我發現,方兄為人真的很好。”
“你還是受騙了。”沐玄道,“他做這些,都是為了你的氣運。”
“像我這樣的,就算有氣運也只是芝麻綠豆大小的一點,不值得元嬰長老的孫子費盡心思圖謀吧。”楚朗風聲音變小,“他聽說我受傷,還立馬來看我,我覺得方兄真不是那樣的人,阿沐你懷疑他,也沒有什麼依據不是嗎。”
方坤疑惑問:“朗風,怎麼忽然發獃?”
楚朗風卡頓半拍,回到與方坤對話的頻道:“沒什麼,只是在想明天的大比。”
“明日我們在秘境中組隊,沒什麼可擔心的。”方坤爽朗一笑,“爺爺還告訴了我些秘境的消息,我來也是找你說這件事。”
雖然反駁了沐玄,但沐玄的態度還是影響到楚朗風,他有點想和方坤拉開距離:“這樣不太妥。”
“怎麼和為兄見外了?”方坤不高興道,“陸師兄的事情也是,他想搶你的劍,怎麼不告訴我?那就不會有今天的麻煩。”
楚朗風:“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想牽連方兄。”
面對沐玄的時候也是。
雖然約定了互惠互利,但楚朗風總想儘可能藏起自己遇到的麻煩,獨自解決,不讓沐玄知曉。
若不是沐玄經常待在楚朗風身邊,還真發現不了他究竟遇到過多少坎坷。
幫不上楚朗風,沐玄就不願收取報酬,吸食他的陽氣,這樣楚朗風才鬆口,願意接受他幫忙。
“罷了。”沐玄不再阻攔楚朗風和方坤交往,飄到房間角落修鍊。
楚朗風反倒有些回不過神。
“阿沐,你不再說什麼了?”
“我能說的都說完了。”沐玄看得透徹,他空口無憑勸不動楚朗風,一般人都不會這樣被勸動,從善如流遠離自己的好友,“我也不真是你的長輩,嘮叨得太多,別說你,我自己都嫌煩。”
原書里,楚朗風在秘境中險象環生,但終究沒有真正危及性命,現實里有沐玄從旁看着,更不會有風險,沐玄其實不甚擔心。
楚朗風出身草根,進入天才如雲的崑崙境,這裏不乏世家子弟,他覺得自己身份低微,命如草芥,還未正確認清自身價值。經歷這事,楚朗風能認清自己的價值,知道自己身上令那些世家子弟有所圖的東西不少,還可以吃一塹長一智,不再容易受人矇騙,換種角度想,是好事一樁。
沐玄以後要離開,不可能一直為楚朗風遮風擋雨,方坤這事也能幫他成長。
楚朗風張了張口,傳音道:“我沒有嫌你煩。”
不過潛意識裏,他的確不願接受沐玄是長輩。
說是朋友兄弟,也不太一樣。
楚朗風有些心浮氣躁。
他接着與方坤聊天,沐玄確實不再過問。
彷彿方坤覬覦他氣運的話,不是沐玄提出的。
阿沐就是這樣,理智得過頭,覺得勸不動他,就不再多說一個字。
有時楚朗風會感覺,阿沐這樣是不夠關心他。
楚朗風賭氣般接受了方坤的好意。
“那就一言為定。”方坤笑道,“明日進秘境前我來找你,我們合作。”
這時,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楚朗風問:“哪位?”
池雲鏡的聲音響起:“是我。”
“請楚師弟開門。”
方坤面露震驚:“池師兄!”
楚朗風立刻上前開門,“池師兄怎會來此?”
夜色下,瓊枝玉樹的池雲鏡佇立於門外,昏黃燈光照出紛紛落雪,沾不到他絲毫。
先前,池雲鏡的服飾發間分明還會落上雪。
楚朗風敏銳覺察到,他的心情不佳。
心魔在識海里笑:“池雲鏡,你何必裝模作樣。”
池雲鏡面色沉靜,行動間卻泄出些許焦躁,徑直走入楚朗風的房間,拿起擱在桌上的漆黑長劍,拔劍出鞘。
楚朗風快步追上,“池師兄這是幹什麼?”
“有鬼修潛入崑崙境,我來調查。”池雲鏡邊審視劍刃,邊回答。
“那和我的劍有什麼關係?”
“你的劍靈與鬼修近似,先前我並未仔細探查,是我大意,還需仔細探查一番。”
楚朗風心驚肉跳,“我的劍靈真不是鬼修,師兄為何不信?”
“是么。”
池雲鏡的神識包裹長劍,一寸寸細緻查看,並未發現問題。
他並未放棄,對楚朗風說:“你的劍靈應當能溝通,我有話問他。”
“池師兄!”
“沒事。”沐玄開口,“讓他問。”
楚朗風呼出口氣,語氣不太好:“阿沐同意了,池師兄請問。”
“多謝。”池雲鏡頷首,“你是否一直和劍主人待在一起?”
“沒有。”池雲鏡八年前聽過沐玄的聲音,但沐玄如今虛弱至極,連聲音都發生變化,乾澀難聽,根本不怕池雲鏡聽出來,半真半假道,“你離開后,我也和楚朗風分開,獨自閑逛。”
池雲鏡:“都去了何處?”
“弟子房周邊,還有外門廣場,看了會兒那些弟子比劃。”沐玄有條不紊道,“他們都看不到我,如果你想找個見過我的人證,那可找不到。要是你非說我是鬼修,那我只能認栽,畢竟你是親傳弟子,我和楚朗風反抗不了。”
“無憑無據,我不會污衊你們。”池雲鏡白皙如玉的手背向上,在燈光下鍍了層暖色,“希望你碰一下我的手。”
沐玄用指尖點了下他的手背,輕若鴻毛掠水。
池雲鏡垂眸,感受鋒銳的陰森冷意在手背散開。
雖然像邪道,但確實是劍氣無誤,也沒有怨氣。
“是我誤會。”池雲鏡輕聲道,“冒犯了。”
他取出一枚儲物戒,和漆黑長劍一同擱在桌上,“這是賠禮。”
“我不需要師兄的賠禮。”楚朗風有些不滿,“只希望師兄不要再突然到來,檢查我的劍,查我的東西。”
池雲鏡道:“今天的事不會再有。”
直到池雲鏡離開,楚朗風胸口的鬱悶仍未消散。
原本沐玄只和他說話,只接觸他一個人。
今天這些全都被池雲鏡做了。
“池師兄是神仙般的人物,想不到今天能見着一回,都是沾了朗風你的光。”方坤笑着開口,“不過,你方才對池師兄的態度可有些不妥。”
曾經他和楚朗風談起池雲鏡,楚朗風明顯面色發紅,目露憧憬,支支吾吾,與那些仰慕池雲鏡的同門一般無二。
今天面對池雲鏡,居然敢甩臉子。
楚朗風頓了頓:“好像是。”
但做錯的本就是池師兄。
“你的劍有劍靈,居然一直不告訴我,太不夠意思了吧?”方坤笑容不變,絲毫看不出內心翻滾的嫉恨惱火,他左右張望,伸手抓向剛才沐玄與池雲鏡交談的位置,想試試能不能碰到劍靈,卻只抓到一團空氣,“你的劍靈在哪?他不能顯形?”
楚朗風沒看出方坤掩藏的心思,但看方坤的動作,他感到更大的冒犯。
“他確實無法顯形。”楚朗風氣悶道,“也沒什麼好看的,方兄的爺爺是元嬰長老,接觸到劍靈應該不難。”
元嬰長老能接觸到劍靈?
楚朗風是真土包子到不了解劍靈多珍貴,還是在嘲諷他?
方坤的笑容僵硬一瞬,暗暗咬了咬牙。
楚朗風表面對他信任有加的樣子,果然還是藏私,獲得劍靈這樣的寶貝,就藏着不讓他知道。
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
深夜,房內僅剩楚朗風一人。
油燈靜靜燒着,將他的影子打在牆壁上。
透明的魂靈坐在房樑上,垂墜的斗篷外散落着黑色長發。
他問楚朗風:“怎麼不說話?”
聽見這個問題,楚朗風忽然覺得自己一直賭氣,單方面鬧彆扭到現在都沒有意義,而且莫名其妙。
“我在想之前的事。”他找着拙劣的借口。
“後悔之前對待池雲鏡的態度了?”沐玄憊懶地躺在房樑上,“我覺得你的應對沒問題,池雲鏡也不會放在心上,要是你實在介懷,今後找機會彌補就是。”反正楚朗風明天就要變成池雲鏡的小師弟,機會多的是。
“不是。”楚朗風抓了抓頭髮,心裏一團亂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索性不再糾結,“話說回來,居然有鬼修能潛入進崑崙境?”
“誰知道那個鬼修怎麼做到的。”沐玄沒有對楚朗風吐露實情,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暴露的風險。
“不過池雲鏡的陽氣確實有用,我和那個鬼修一樣,需要池雲鏡的陽氣。”
楚朗風一呆:“什麼?”
“我有件事拜託你。”沐玄道,“進入內門后,希望你找機會把劍借給池雲鏡。”
“把作為劍靈的我借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