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靈
穿越前,沐玄是名演員。
經紀人說過,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性格不爭不搶,太無所謂,不過這在沐玄的個人條件面前,都是無傷大雅的小問題。
沐玄的事業姑且算順風順水,他的慾望也不強,滿足於現狀,直到一場意外剝奪了他的生命。
起因是一場綁架。
沐玄的頭套被摘掉時,看見自己置身於一間陰暗的地下室,電腦屏幕幽幽亮着,照亮四周牆壁貼滿的照片海報,上面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他。電腦上也是沐玄出演過的電視劇,點了暫停鍵。
綁架犯將一套紅色的古裝長裙套到沐玄身上,激動得手抖,動作有些粗魯。
戴上假髮后,他又給沐玄在長裙外面繫上綉梅花的白色毛邊斗篷。
這是沐玄在出道作品裏的經典扮相。
在那部劇里,他的角色是殺手組織成員,為完成一個任務,喬裝打扮潛入青樓。當時,這副打扮的沐玄從馬車上下來,摘掉斗篷帽子,側臉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綴着光的長睫根根分明,成為沐玄在熒幕上的代表鏡頭之一。
綁匪的精神明顯處於不正常狀態,直接將古裝套在沐玄的便服外面,穿戴得歪歪斜斜,頗為凌亂,他目露狂熱欣賞着,像面對一個完美的作品。
接着,綁匪的笑容扭曲,變成瘋狂的恨。
他抽出一把刀,扎進沐玄的腹部。
綁匪扎了一刀又一刀,血液濺上臉和雙手,他的神情有些崩潰,但行兇的動作未停,顛三倒四訴說著對沐玄的喜歡:“好懷念從前你在學校里,還沒火的時候,現在喜歡你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都想搶我的位置。”
“你也注意不到我了,之前那場酒會,我私下找到你,想和你說兩句話,你也不願意和我說。”
“你的緋聞,還有你和那個男人同出同入的照片我都看見了,我就知道,你的長相不可能不被注意到,你是不是被包養了!”
“沒關係,我都不怪你,從今以後你就是我一個人的。”
神經病!
聽着綁匪的胡言亂語,沐玄罕見地產生了怒意。
然而,沐玄被打了麻藥,疼痛都感覺不到多少,更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他的嘴巴被膠帶封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幸好,臨死前,他看見持槍的警察破門而入。
沐玄放心地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沐玄在漆黑陰冷的洞穴中醒來。
洞穴里伸手不見五指,沐玄連自己的身體都看不見,但意識到自己是靈魂狀態,因為身體沒有重量,懸浮在半空。沐玄飄來飄去尋找出口,可處處碰壁,一個黑色的能量罩子將他關在了裏面。
罩子中央,沐玄找到了一顆珠子。
指尖碰到珠子時,刺骨寒冷沿着他的手臂傳遍全身,沐玄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度醒來,珠子已不見蹤影。
四周的黑色融化,流淌進沐玄體內,和珠子一樣與沐玄融為一體。
罩子消失,沐玄得以看見,這裏是一處地底洞窟,坑坑窪窪的石壁包圍着他,沒有出口。
不過,沐玄的魂體可以直接穿過岩石泥土,來到地上。
地表是枝葉凋零的山間樹林,暗淡月華下,厚厚落葉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平添幾分蕭瑟。
沐玄已經沒有身體器官,但莫名得又冷又餓,迫切渴望溫暖的食物。
彷彿能聞到香甜的食物味道,若隱若現。
沐玄無意識循着香甜味道往山下遊盪,半途猛然反應過來,這是血的味道。
他朝遠處眺望,山腳下的城鎮濃煙滾滾,火光衝天,染紅了一片夜空。
沐玄連忙下山趕到城鎮,裏面房屋倒塌,燒得噼里啪啦,路上滿是血,橫七豎八躺着肢體殘缺的屍體,慘叫哭嚎不絕於耳,長相各異的妖物在這片人間煉獄中肆虐殘殺,還有和沐玄一樣的鬼怪。
在沐玄目光所及之處,鬼怪用黑氣掐住一個少年的脖子,將少年舉到半空。
少年渾身染血,還要用手中凡鐵攻擊面前的鬼怪。
掐着少年脖頸的黑氣分出一股,擰斷了他的腕骨,少年未發出一聲悶哼,但手中鐵器不受控制脫落下去。
在少年脖子被扭斷的前一刻,沐玄來到鬼怪面前。
鬼怪動作一頓,目露狐疑,分不清沐玄是不是自己的同伴。
地底洞窟得到的黑色能量依舊在沐玄體內流淌,在鬼怪愣神的片刻間,能量形成一條匹練,切掉了他的頭顱。
無頭軀幹與切掉的頭顱潰散成大量鬼氣,消弭於無形。
沐玄有點發獃,沉浸在自己變成鬼還殺了同類的複雜感覺中,這時,他聽見少年警惕的聲音:“你和他們不是同夥?”
少年的脖頸帶着紅紫掐痕,喉嚨還經過煙熏火燎,嗓音十分嘶啞。
沐玄轉過頭,見到了十歲的池雲鏡。
*
沐玄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變成怨魂。
他對殺死自己的綁匪有恨,但他已經來到另一個世界,仇恨除了內耗沒有任何意義。綁匪在行兇殺人的過程中被警方當場抓獲,下場完全可以預想,沐玄只是無法親自報仇,他向來想得開,早已放下。
沐玄沒有怨氣滔天,變成怨魂只能是那顆神秘黑珠的效果。
八年前,在妖鬼肆虐的城鎮見到池雲鏡時,沐玄還不是怨魂,是在這八年裏被黑珠改造成的。
如今,長大成人的池雲鏡就在他面前。
池雲鏡的身量抽高,線條愈發分明,惑人美貌多了不近人情的味道。
忽然間,池雲鏡側頭正對沐玄的視線。
沐玄一驚,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離池雲鏡很近。
他餓得太厲害,受到陽氣吸引,居然一直在緩緩靠近池雲鏡!
沐玄立刻要重新拉開距離,但太遲了。
池雲鏡冰雪般的手指微抬,指尖對着沐玄的位置,“這是什麼?”
阿沐怎麼到池師兄那裏去了?
楚朗風來不及深思,正準備繼續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沐玄提前打斷:“不能這麼說,池雲鏡已經發現我的存在,他不會相信的。”沐玄語速很快,“就說我是你的劍靈。”
楚朗風毫不遲疑道:“是我的劍靈。”
池雲鏡指尖微滯,“劍靈?”
“陸師兄他們想奪我的寶劍,就是這柄。”楚朗風硬着頭皮往下編,取出漆黑長劍,“他們只以為這是柄厲害的法器,不知道裏面還有劍靈,之前我能打跑那幾個師兄,就是多虧了劍靈的幫助。”
沐玄裝作劍靈,與漆黑長劍建立聯繫。
得到黑珠后,沐玄進行了研究,猜測這可能是某位鬼修大能遺留之物,珠子內不但封存着巨量精純鬼氣,還有那位大能的傳承。
沐玄學了黑珠中隱匿行蹤與偽裝自己的秘術,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待在崑崙境,不被這裏的修士察覺。偽裝秘術則能助沐玄偽裝成劍靈,鬼氣也能偽裝成劍氣。
池雲鏡向楚朗風伸手,“請將劍交予我一觀。”
楚朗風看見,池雲鏡的右腕有一粒紅點,像是痣。
他不想把劍給池雲鏡,怕被發現端倪,但不能不給,否則無法打消池雲鏡的懷疑。
池雲鏡接過劍,稍微探查了一番,沒有冒犯地深入探查,這畢竟是別人之物。
“的確是劍靈。”池雲鏡的指腹貼着劍刃,“這柄劍有邪性,隨劍而生的劍靈氣息也近似於鬼氣,是我誤認,抱歉。”
楚朗風心裏驀地鬆了口氣,瞞過去了。
“池師兄不必道歉。”
“劍有封印,需要你這個劍主人夠強才能解封。”池雲鏡道,“但劍靈已經十分虛弱,若你今後用這柄劍與人鬥法,可能會牽連劍靈受創。我有一物,名為清鳴玉液,塗抹在劍上能夠滋養劍靈,贈送給你,聊表歉意。”
池雲鏡取出一個玉瓶,交給楚朗風,“我教你如何使用。”
池雲鏡口述使用方法,教楚朗風給劍塗抹玉液,但看着楚朗風生疏的動作,他不由得輕微蹙眉。
“你很少保養劍?”
“我從前不怎麼使劍。”楚朗風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都是用拳腳。”
“算了,我來吧。”池雲鏡拿回長劍,垂頭在劍刃上細緻塗抹玉液,“你注意看着。”
沐玄雖是假劍靈,但實實在在與黑劍建立了聯繫,能感受到池雲鏡對劍的輕柔呵護,是個愛劍之人。
池雲鏡腰間的殘月劍嗡鳴,對主人愛護別的劍表示抗議。
池雲鏡單手垂落,輕握銀白劍柄,“不要胡鬧。”
殘月劍重新安靜下來,池雲鏡隨意問道:“你的劍叫什麼?”
楚朗風愣了一下,脫口而出:“沒有名字。”
池雲鏡抬眸:“有靈的劍,沒有名字?”
“劍靈說自己叫阿沐。”楚朗風靈機一動,“不如就叫阿沐劍?”
池雲鏡抿了抿唇,忍着沒對這麼隨便的劍名提意見。
名字對於法器頗為重要,有名字的劍,才更大概率能在積年累月中誕生靈性。
楚朗風的劍沒有名字,其實相當奇怪,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池雲鏡並未追究。
池雲鏡將玉瓶與塗完玉液的長劍一同歸還楚朗風,忽然動作一僵,拿劍的手情不自禁用力,手背青筋凸顯,面上流露不適之色。
楚朗風關切問:“池師兄怎麼了?”
“無礙。”池雲鏡的氣息微微紊亂,“我走了。”
話音未落,銀白劍光一閃,池雲鏡的身影已經消失。
楚朗風都沒反應過來。
沐玄猜測,是池雲鏡的魔血發作了。
池雲鏡是仙尊轉世,轉世前就心魔深重,轉世后,心魔依舊如附骨之疽。他擁有已經滅族的魔族血脈,每隔一段時間魔血便會發作,痛苦難當,需要找個無人場所自己熬過去。
劇情里不止一次有池雲鏡虛弱時被男配撞見的情節,沐玄懷疑是作者的惡趣味。
現在,沐玄打算趁池雲鏡發作的時候趁人之危。
他本就虛弱,為了裝作劍靈瞞過池雲鏡,又耗費了許多力量,再不補充陽氣,就有點撐不住了。
沐玄對楚朗風說:“我離開一下。”
“你去哪?”楚朗風問。
“睡了三個月,想到處逛逛,活動一下,看外門這三個月有沒有什麼變化。”沐玄隨便找了個理由。
楚朗風動了動唇,嘴角還結着血痂,看着可憐,“你才剛醒,我們還沒說多少話。”
“之後有的是機會說,別像黏家長的小孩一樣。”沐玄笑了笑,“你先回房,我很快回來。”
“我早就不是孩童了。”
走之前,沐玄聽到楚朗風這句反駁。
他循着感官中那股格外香甜誘人的味道,深入後山。
池雲鏡坐在一棵樹下,背靠着樹榦微微仰頭,摻雪的髮絲蹭上樹木碎屑,他渾然不覺,一手死死攥緊手臂,令人懷疑他會不會將自己的手臂折斷。池雲鏡用牙齒咬住下唇,縷縷血絲滲出,逸散的香氣令沐玄不由自主吞咽了下。
沐玄飄到池雲鏡面前,手指伸向沿着他下頜滑落的血。
涼意觸碰到皮膚的一瞬間,池雲鏡倏然抬頭,沐玄看見他墨瞳內浮現玫紅色澤,像一枚花瓣。
鮮血給他的唇瓣塗上艷色,有種脆弱綺麗的美。
然而,池雲鏡的神情冰冷刺骨,聲音含着冰碴,以及淡淡的煞氣。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