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波雲詭譎，山雨欲來
楓城，某宅院，一長發男子正坐在主座上，削長的一張臉被兩側的長發遮掩的顯得更為狹長，一雙眼睛極為陰翳，兩個眼角也都吊起似要翹到太陽穴的位置，讓人看起來好不舒服。就連嘴巴也是薄薄一層，不仔細看甚至只能看到一道黑線。不過除了這些以外，男子身上的其他地方倒是看起來讓人賞心悅目，單說錦制的貂皮絲綢大褂就讓人看着好不艷慕，更不必說發冠上的盤絲蛟龍金簪，腰上的玉制雲紋腰帶，還有其上的各式配飾。他抬起手從桌上拿起一盞茶，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和瓷茶盞的敲擊聲甚是好聽。
不一會，一個小廝走了進來。“大人。”小廝始終低着頭，看不清面龐，他彎腰下拜，。
“怎麼樣了？”男子揭開盞蓋，輕輕吹了口氣將浮葉吹開。
“怕是活不過明日了。”小廝始終不敢抬起頭來。
“好！”男子啪的一下放下茶盞站了起來，右手食指搓動着拇指上的扳指，大笑起來：“好啊！這慧雲一死，我看沈乾還不和那老傢伙鬧起來，到時候，這沈記又能開多久！師父，到時候，我可要把我當年受的苦一點點的還給你。哈哈，哈哈哈哈。”男子放肆大笑起來，兩個嘴角咧開得嚇人，近乎是要咧到顴骨的位置，他圍着小廝踱着步子，小廝什麼都不敢說，只能將頭埋得更低，身子與更蜷縮起來。
“你去給我繼續盯着！一旦有消息就來向我彙報。”
“是。”小廝趕緊退了出去。大廳里重新只剩下這一個男子，他撩起了左頰邊的長發，一塊駭人的傷疤橫亘滿了整個臉頰，看得人觸目驚心。男子卻是輕輕地撫摸着這塊傷疤，眼光漸漸陰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楓城的另一頭，沈記內院。在沈靈母親的屋子裏，三個人站在床前。床上的帷帳披了下來，將床內的空間和整個屋子隔開。
“事情就是這樣，這孩子也是一番好心，乾兒，慧雲畢竟是你的妻子，這丹藥服用與否，就還是你來定奪吧。”說話的正是沈老，他說完之後就退到桌前，扶着椅背緩緩坐了下來。然後將手中的玉瓶放在了桌上，玉瓶和桌面漆油里的鏡像兩兩相望。
“哼。”沈乾發出一聲嗤笑，“父親，我實在是沒有想到啊，臨了臨了，您居然還收了個仙人做弟子？十年前您是怎麼說我來着？說，醫者！仁心！更要在乎天下蒼生，而不是虛無縹緲的仙人，還說，我要是還痴迷在這煉丹之術上就把我逐出師門！”沈乾的臉上滿是譏諷還有一絲無奈。
沈老什麼都沒有反駁，只是將臉別過去，皺着眉閉上了眼，
“當初我求你！我跪下來求你，說我不要天下蒼生我只要雲兒一個！我求你動用自己名聲幫我去求仙丹！可您呢？您自視清流雅輩，不願意。又自視甚高，覺得這毒你能解開！可是結果呢？還不是雲兒在這木板床上一躺就是十年！”沈乾的臉上滿是淚痕，可是他毫不在乎，仍由淚痕縱橫，流進嘴裏，滴在地上。
“父親，您知道，我向來敬你愛你。即使你不幫我求葯，我也是這些年來也是對你恭敬有加，可是您呢？為什麼！你收了個仙人弟子都不願告訴我！你在怕些什麼！你還怕我吃了他不成！”嘶吼的聲音激烈地從他的喉嚨里迸發出來。
“爹爹，爹爹，你別生氣，爺爺不是這麼想的，爹爹。”沈靈一把摟着沈乾已然氣的發抖的身體。
“你？你是不是也知道？”沈乾眼睛發紅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已經近乎失智，他一把掐住自己女兒的下巴，沈靈原本圓潤的小臉一下子變了形，“怎麼，你也怕我殺了你那個陳哥哥不成？心疼人家了？你個下三濫的賤貨幫着外人！”說著，一把將沈靈甩開在地上，通紅的指印在白茹荸薺的臉上顯得格外顯眼。
“你……你瘋了！”沈老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沈乾，手指都在不停發抖。“你，你自己看看，你做的什麼事！你說我不告訴你陳道的事，可你捫心自問，你都做過什麼！你一心只想救回慧雲，五年前一個修行者路過此地，你甚至偷偷夜裏潛入別人房中，妄圖割傷仙人放血給你妻子喝！”
“你！你這是泯滅人性啊！”沈老發白的鬍子氣得都在不停顫抖，“我知道你愛妻心切，可是陳道還是個孩子啊！且不說他願不願意，他能經得起你這麼折騰？”說罷，沈老也是覺得渾身一脫力，腳步一個不穩退倒在椅子上。他扶着桌子拿起上面的玉瓶，輕輕地摩挲着，“這丹藥，看得出來是那孩子的積蓄，甚至可以說得上身家性命，我也不想和你爭論了，你且拿去吧。”
沈乾一把奪過玉瓶，平息了很多，但是，他眼裏還是有一些說不清的東XZ在深處。“父親大人，你最好期待這丹藥有用，否則……恕孩兒也不知道能做出什麼來。”
沈乾拿着玉瓶，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輕拂開帷帳，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眼窩深陷，全身都泛着青黑色，嘴巴微微張開，嘴唇已經完全乾裂開，嘴角皸裂的死皮翹了起來，讓人看着好生難受。沈乾跪俯在床邊，用棉質手帕沾了點水輕輕的擦拭着妻子的嘴角，幫她將嘴角濕潤開。
“慧雲，你別怕，有我在呢。”他溫柔地拂拭着妻子的面頰，和剛剛在那裏大吼的男子判若兩人。此時的他眼中似乎能揉出水來，如春風拂過湖面的陽春三月，柳枝也是折煞了腰身。
他將手中的玉瓶蓋子揭開，特意從懷中掏出一塊新的絲帕，將丹藥倒在絲帕上，一個圓潤剔透的青色丹藥滾了出來，頓時整個屋子都充滿了清香，讓人一下子覺得神清氣爽起來。沈老也不禁看了過來，雖說這丹藥是他先經手，但是他並未打開看過。如此濃郁的丹香，令他也不得大吃一驚，而且他只是聞了聞就感覺精神了許多，甚至有點年輕了不少的感覺。
或許，這丹藥，真的有用。
一瞬間，所有人的心裏都只剩下這一個想法。
沈乾也不由激動起來，拿着丹藥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他將丹藥輕輕地放到妻子的嘴中，讓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丹藥剛剛入口，就如同化開了一般，床上的慧雲嘴甚至都沒有動，就已經看不見丹藥的蹤影了。
就在大家還在發愣的時候，慧雲的臉上突然湧現出一股潮紅，她的眼睛猛然睜開，空洞洞地盯着屋頂，宛若詐屍一般。身上的青黑色也像活了一般，開始在體表下的血管里不停的遊走，漸漸的能看到血管里翻出的不再是青黑色而是夾雜着單純的青色——和丹藥一般的青色，慢慢的青色越來越多，連帶着臉上的潮紅在不停加深，原本深陷的眼窩也開始慢慢恢復常態。突然，床上的慧雲側翻過身子，頭探出床，一口黑血吐了出來。這黑血極為粘稠油膩，還散發出陣陣惡臭，有一些還濺在了沈乾的身上，但是他絲毫沒有在意，他扶着妻子重新躺好，臉上的潮紅此刻也是消去了不少，漸漸變為正常的血色。身上的青黑色也是完全不見了蹤影，而丹藥的青色也是慢慢散去。此時的慧雲渾身的肌膚也都恢復了正常，充滿了彈性，沒有了往日的病態的慧雲此時看去才驚艷的發現也是個美人胚子。除了頭髮稍顯凌亂以外，白裏透紅的面龐此刻顯得分外寧靜，那有什麼卧病十年的樣子。
“娘！”沈靈趕緊撲了上來，她摸了一下眼角的眼淚。
“噓。”沈乾一下將女兒攔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臉上掛着祥和的笑容，“別吵着你娘，你看，她睡得多美啊。”沈靈看父親的手一下攔了過來，先是嚇得向後一退，她想起了父親剛剛發瘋的樣子，心裏還是不由的打着寒顫。
她已然分不清什麼時候的父親才是真正的那個他了，眼前的這個溫柔謙遜的嗎？那剛剛那個掐住她下巴的又是誰？她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難過，她好像重新擁有了母親，但又好像失去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大人，你們先出去吧，這裏我守着就行了。”沈乾轉過身對沈老說道，臉上洋溢着一種迷幻的笑容，就好像吸食了迷幻的藥品一般。沈老站起身，手抬了起來，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卻又還是嘆了口氣，放了下來牽着沈靈走了出去。只是可憐了沈靈還三步一回頭看着裏屋，還想去母親身邊看看，或是想接近那個現在她不敢接近的父親。
在大人的世界裏，他們的爭執和吵鬧往往考慮的只是自己所在乎的東西，至於孩子，很多時候只是一種附帶物。如果不幸，大人在乎的東西里沒有孩子，那就沒有人會考慮到在那場不見血肉的戰爭中的某一角，有一個無辜的孩子一直在努力地維護着自己的小小世界。
可那個小小世界啊，往往還是會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