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回 歌舞樂
尹夫人像是猜透了奕朵的心思,起身向公主揖首道:“主上,這孩子才來,怕他的音色擾了主上的好心情,今日讓我一個人為你助唱,等調教幾日再讓他奉曲與主上吧!”
那公主點頭道:“很是,那就你來吧!”說完轉頭對奕朵發問道:“你叫什麼?”
奕朵一聽就有點慌,來不及多想,脫口而出就把兄長德嘉的名號報上說道:“回主上,我叫德嘉,端木德嘉。”
那貴婦略沉吟了一下說道:“端木德嘉,好名字。以後就叫嘉夫人吧!尹夫人,怎麼還不開始。”
尹夫人揣度着今天主上說起舊年往事,可能想聽以前的老曲,便搜腸掛肚想了一首前朝流傳下來的小曲,再將詩經的詞套進曲中,這首歌還是他好久之前學唱的,不過這詞曲他倒是未忘記。
只見尹夫人起身來到大殿中央,向公主深深拜了一拜,才將身子轉了過去背對着公主奕和奕朵做了個將軍半跪的姿勢。
只見他面容冷俊,跪姿剛硬,奕朵看着尹夫人覺得他可能是要跳一段不執劍的劍舞。
但奕朵這回卻沒猜中。就在樂聲四起的一瞬間,只見尹夫也從半跪狀態緩緩起身,先帶着曲意,柔腸百轉地“哎”了一聲,那身體又猛地一轉,身上的錦袍便四處飛揚,半晌才落下。
隨着長袍四角一起落下的還有許多紅色花瓣,它們不知何時藏在尹夫人長袍中,此時也從衣袍中迸出,只是隨着樂聲,那些紅色花瓣先是上揚散在尹夫人上方,隨即又落了下來,只是比長袍下落的速度要緩慢很多。
在光線的映襯下,那些緩緩下落的衣擺和紅色花瓣透着幾分朦朧與不甘,彷彿在留戀尹夫人的體溫,又彷彿在留戀這萬丈紅塵與公主寵愛的眼神。
就在那些花瓣快要落地的時候,尹夫人又將長袖一舒,踮着腳尖不停旋轉着身體,奕朵看那動作,忽然想起母親墨子桐畫過的一幅她夢裏見過露着半截腿的女子的動作一模一樣。
奕朵記得很清楚,母親那幅畫從未向外展示過,奕朵也是偶然在母親另放在衣櫃底部發現的。
在那些畫中,奕朵發現上面的內容都是從沒見過的。有人面獅身,有披着頭紗似笑非笑的西洋女子,有半裸的外國男子被釘在十字架上,有一個年輕的外國女人抱着一個西洋嬰兒,有幾個外國女人穿着薄如蟬翼的紗衣在掛滿果子的樹林裏恣意遊玩。還有一個與她們女孩們平時拿紙疊的能飛的紙鳶相似的在天空中從雲層穿越的巨大紙鳶,另有一些也都是奕朵沒聽沒見過也說不上名字的或地方、或人物或物件的畫。有些透着詭異,有些看上去又有點荒誕。
墨子桐當時奕朵從她櫃底發現那些畫好象十分緊張,那時候奕朵還小,當時問過墨子桐,聽到母親說是夢裏夢到了,也就不再多問了。
此時看尹夫人用這樣的舞姿跳舞,奕朵覺得母親那些不能示人的畫也許並不是夢裏夢到的,但它們從哪裏長進母親腦中又移到了畫裏,奕朵卻也不清楚。
此時的尹夫人已隨樂音韻律變換了舞蹈的姿勢,只見他從踮腳快速旋轉變成了舒緩地上下抖動衣袖,兩隻長長的衣袖隨着他身體的轉動,象波浪一樣一涌再涌。
隨着音樂聲進入低慢悠緩的節奏,尹夫人一邊舞弄着身姿,一邊口裏唱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當尹夫人唱到第三句時,那公主已起了興緻,起手隨着身邊樂官緩慢委婉的鐘鼓樂音打起了手拍,還示意奕朵也打起來,奕朵雖然覺得尹夫人這舞姿過於嫵媚纏綿,與詩的內容不是很相配,但還是跟着公主一起和着尹夫人的唱腔打起了拍子。
奕朵看此時的尹夫人被自己感動得有點沉迷,象是又換了個人,整個人一副無骨絲滑的狀態,那如痴如醉的表情也再次將尹夫人自認為的優越感展現在奕朵面前,他彷彿在用這首詩和這支舞向公主和奕朵表露着自己的與眾不同。
一時唱罷,尹夫人似還沉浸在剛才悠揚婉轉又歡快的樂曲中沒有出來,貴婦看着尹夫人笑道:“果然是無歌不成好宴,唱得不錯,來,喝了這杯緩一緩吧!”
尹夫人聽公主讓酒,才恍然回味過來,端起了酒杯。三人剛喝完一杯,就見前頭出去那女僕進來向公主請示道:“主上,竹人舞準備上了,要拉上帘子嗎?”
那公主點點頭道:“拉上吧,有點神秘感更好看!”
公主話音剛落,那女僕拍了三下掌,大殿琉璃頂上拉起了一道彩色紗簾,同時殿內的繡花大柱上也垂下一道紗簾,富麗堂皇的大殿頓時又多了一重朦朧感。
奕朵猜測此時簾后可能是為竹人舞作舞台佈景,所以才用帘子隔開。
公主看帘子拉上了,笑道:“既然把我們隔開了,這舞還得準備一小會。尹夫人,嘉夫人,咱們吃酒,讓他們折騰去。”
三人一邊吃着酒,公主一邊和尹夫人說起前幾天尹夫人來吃的那道美食因近日已接秋涼,那東西太涼不敢亂吃的話。
奕朵透過紗簾往簾后看去,見幾個人抬着一個炕面大小的木頭架子從大殿側門進來了,只見那個木頭架子上下兩層,上下兩層皆可站人。
那幾個舞樂侍者將那架子擺在大殿中央,面向奕朵等人的架子上披着紅底綠色牡丹花的繡花圍幔。
奕朵心想:公主肯定喜歡這些大喜大俗的顏色和牡丹花這樣顯宣顯貴的圖樣,這大殿裏似乎處處都有它們的身影。
正想着,就見幾個侍者又抬着一紅一黑兩個髹漆木頭箱子進來了,奕朵發現那木箱銜環和盛酒的琉璃銜環一樣,也是兩個美人,只是此時箱子上的美人並不是坐着的姿勢,而是彎下腰如弱柳立於箱側,下垂雙袖與身體間的空隙正好能放進抬箱子的手去。
那幾人將箱子抬到雙層舞台後面,奕朵不知那箱子裏裝的什麼東西,面前又擋着一道紗簾,本就看不清楚,那雙層木頭架子上又有圍幔隔着,奕朵不知這些人在後面做什麼。
心裏雖好奇卻不敢問,就在這時,公主笑道:“咱們再喝一杯,這竹人舞需得迷迷糊糊看,太清醒了看着無趣。”
三人遂各自端起面前的琉璃杯又喝了一杯酒,奕朵覺得那酒一入喉就有了香味,似果香又像麥香,圓潤綿長的口感令她陶醉,不由閉着眼慢慢品咂,看上去一臉的享受。
公主看到奕朵喜歡喝酒,便道:“嘉夫人,看你喜歡喝這酒,多喝幾杯,我酒力不勝,要不就陪你喝了。尹夫人我知道他怕傷了嗓子不好酒,你多喝幾杯,也算沒辜負這老酒。”
奕朵聽令,連着給自己倒了兩杯喝下去后,這回確實迷糊起來了。
此時就見剛才的侍者又回話:“主上,竹人舞可以開始了,要不要把帘子拉開,看得清楚些。”
公主笑道:“不拉了,就隔着帘子看,朦朦朧朧的看着才有味道。”
那侍者下去沒一會兒,就聽舞樂聲起,那個木頭架子最上層站着兩個舞者,隔着紗簾看不清楚,但那兩人確實隨着舞蹈在跳,只是和剛才尹夫人那柔軟的身姿想比,卻要生硬得多。
尹夫人看了幾眼便先忍不住笑道:“主上,您啥時候改性子了,怎麼喜歡這麼生硬的舞姿了,為這腰軟腿軟我可是在熱水裏泡了多少回,為練那下腰的動作,我炕沿子都磨脫了皮。他們這跳的也太生硬了,就這舞也好意思獻給您看。”
公主聽了笑道:“我就知道你會說這話,所以才讓你喝迷糊隔着帘子看,要是清楚着你看清楚了斷然不會說這話了,不過你跟人吃酸捏醋也還罷了,他們可不是人,你這醋吃得有點離譜,你好好細看。”
尹夫人聽了將脖子伸長往前看去,也不再說話了。奕朵聽說這兩個跳舞的不是人,心中納罕,這明明是穿了衣裙的兩個女子,怎麼說不是人。
正想着,那樂聲就止住了,只見那兩邊綉柱上懸着的紗簾也慢慢提到空中最後一卷,和屋頂完美的融合在一處。
這時琉璃頂上的紗簾也拉開了,奕朵將雙眼從屋頂回到架子舞台上時,這才看清那兩個舞者確實不是真人。
此時,穿在他們身上的寬衣長裙也被褪下,原來卻是兩個用竹節用繩索連接成的人形,頭上戴的是畫著面靨妝、插着釵鈿的假人頭。
尹夫人此時卻笑了,他指着那兩個竹人說道:“主上,怪不得他們跳得那般生硬,原來是竹子做的,哈哈哈,這新鮮的玩意他們也能想得出來。”
公主看尹夫人笑得十分開心,便也笑道:“這下你那酸腸醋肚可以收回去了吧!剛才看你跟他們急,別人笑不笑,我先笑死了。你呀!就好和人爭風吃醋的,以後看這醋還亂吃不亂吃了。來,既然高興,再吃一杯,我給你們講故事聽,還過這故事須得有幾分醉意才好。否則我講着寡淡,你們聽着也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