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回 碧落瓮
奕朵看尹夫人還在縫着那件袍子,動作很輕也很慢,縫上幾針就拿起來看看,奕朵看着想笑又不敢。
那個逃跑的想法此時又從腦中躥了出來,但剛才奕朵抬頭時就發現,那屋頂上也有侍衛,只不過他們只在大殿四周處,但被太陽光拉長的倒影照在琉璃頂上,還是被奕朵發現了。這裏可以用開羅地網來形容了,此刻根本無法離開這個屋子,直接跑肯定是不行的。
一時間,奕朵腦子裏又跳出另一個問題,這貴婦會是誰?她現在有八十多歲,如果她父皇是八十多年前駕崩的,那她就是公主,可奕朵知道,宮裏八十多歲的公主根本就沒有,會不會她就是傳說中那個受盡寵愛,榮耀一生最後被自己的晚輩殺掉的公主,當時用了障眼法,對外宣稱公主死了,其實她被送到這裏過着衣食無憂但卻行動不自由的生活。這些侍衛是保護她也是看着她的
奕朵想到這兒,有點小興奮,這秘密要是回去說與父親母親聽,他們定會讓他大吃一驚。不過年近花甲的父親為人偏執,這事最好不要說與他聽的好,還是單獨講與母親聽吧!
正想着,那公主悠悠醒了,她看到尹夫人和奕朵還坐在剛才台階上,看着尹夫人手裏袍子上的燕子還巢繡花,便笑道:這幅圖縫在此處甚好,寓意也不錯,拿過來我瞧瞧,看看你們的手藝如何?
尹夫人忙將衣袍遞過去,那公主接過手細細地看着,一邊看一邊說道:“比我父皇的手藝差點,我父皇當年手巧,在同樣的位置還綉過一隻小白貓,可惜那隻貓後來被母後下令打死了,要不是那隻貓,我這一生可能也不是這個命運。唉!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怎麼又提起那件事了。”
奕朵不解地想問究竟是什麼事,但她不敢造次,怕尹夫人回去向管事夫人告一狀,自己小命又懸了。
那公主看尹夫人和奕朵對她陳年往事很好奇,只是礙於身份不敢問,便笑道:“今日原本氣不順,看到你們來也不生氣了。正好你來了,把我的故事講給你們聽聽,多了解些,以後也知道怎麼服侍我了。來人,上酒,我今天想喝幾杯。酒就用碧落瓮盛來吧!”
奕朵並不關心用什麼酒瓮送酒來,她一聽又有酒喝,不免有點小欣喜。
奕朵因家裏人知道她的過去,大家對她既同情又嫌棄。不時拿那件事背着墨子桐和端木華當閑話來說,這些她都知道,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在家時她才擺出一臉的清高,不想搭理任何人,也不願以好面孔示人,大家也習慣了。
因自己時時以冷麵孔示人,所以奕朵在家時有什麼想法也不與人說起,其實在善城每每看墨子桐等人飲酒奕朵還是十分嚮往的。
但那時候端木華下過令,女孩子不能喝酒,因此也沒人敢勸她們喝酒,只要是聚餐吃過飯,她們幾個女孩就得提前告辭去別處搞些聯詩聯句或猜花名、抽卦簽、下棋聽書等老掉牙的娛樂,根本沒機會喝酒。
那天奕朵在地宮是第一次飲酒,那味道她覺得用天上瓊瑤來形象都不為過。
但奕朵酒量不行,只喝了兩碗就困得睡著了。聽到這會兒又有酒喝,又可以重溫那個美好的味道,而且公主這裏肯定有更好的酒。
一想到有好酒喝,奕朵身體裏的饞蟲又被勾了出來,只是她有點擔心自己酒量,兩碗酒就能喝醉的人,可能無福享用更多。
但這時候想什麼都多餘,因接下來看到侍者送來的餐飲之物又讓奕朵大開眼界。
一時菜肴齊備,盛酒的碧落瓮也正在抬來。奕朵在家時只用過琉璃茶杯,對琉璃她並不陌生,但像今天這盤碗等整套宴席器具皆是琉璃製成還是第一次看見,不由瞪大眼睛看着那些器皿在心中感嘆自己是個井底之蛙。
因琉璃酒瓮在所有器皿中最大,此時它也被兩個侍者抬進大殿往台案邊走來。
奕朵從沒見過這麼大的琉璃製品,也從沒在如些透明的器皿中見到過酒波蕩漾的情景,感嘆之餘便只盯着慢慢走近的酒瓮看了起來。
那琉璃瓮中盛放着顏色發黃的酒隨着人不停走動,上下晃動形成一個個小波峰,沾在瓮壁上的酒珠也很快落了下去,復又形成波峰隨即又落下。
及至那酒瓮快走到跟前時,酒香又引得奕朵伸長脖子從上往下看去。
直到那琉璃酒瓮放在台案邊,奕朵這才徹底看清,瓮上的銜環不似她往日見過的輔首、獅子、龜蛇等造型,這琉璃瓮上的銜環是兩個美人盤坐着模樣,和蓋子上相對而坐着兩個琉璃美人一般無二,那造型嫵媚至極,髮絲頭釵皆清晰可見。奕朵又盯着那瓮蓋和銜環上的美人多看了兩眼。
那公主看奕朵保管盯着琉璃瓮看得入了迷,便笑道:“看你盯着這東西看,是在看美人還是在看琉璃,傻孩子,是不是沒見過?”
公主一邊說話一邊看侍者將酒分盛在三人高足狩獵紋琉璃酒杯中。看酒已倒上,便令二人邊喝邊聽她說話。
只見公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品咂了一番方又說道:“這酒是當年父皇埋在樹根底下說等我出嫁時才能喝的女兒紅,用琉璃瓮裝又有一番滋味。這琉璃瓮是一個州府在挖河道時挖出來的,聽說是個天外之物,誰也不敢用,我兄長看我喜歡就將它賜給了我,還專門給它起了名叫碧落瓮,意思是天上之物。這東西跟着我有些年成了,卻一點沒走樣也沒破損,顏色還是這麼透亮,我這寶貝輕易不用,你們今天有福算是趕上了。”
此時又聽公主說這酒瓮是有來歷的,又看那碗碟盤盞上面圓環凸紋、圓餅紋、星形紋、巴旦木紋、花瓣紋不一而足。心想:這要是天外來物,那其它這些琉璃就是陪在天物旁邊沾了神氣的物件,既是神物,任何花紋都多餘。用它們裝美食,吃下去是不是我也能沾點神仙味道。
那公主看奕朵和尹夫人十分拘謹,便令二人脫去外面禮袍,將頭上冠帽也脫去,每人只在頭頂挽個髮髻留一枝長長的金釵。
奕朵今日頭上戴的是管事夫人交代讓戴上的情字釵,那公主看着奕朵面如桃紅,頭上插着情字金釵,身上穿着綠粉色漸變深衣,整個人在衣中晃着,覺得風情無限。
再看尹夫人雖然比奕朵年紀大一些,紅袍在身卻也是情致風流,另有一番韻味。
公主便說道:“人人都說無酒不成宴,我卻是喝酒需得舞相伴。之前他們排的七德舞、九功舞、上元舞、綠腰舞、驚鴻舞、霓裳舞、胡旋舞這些舞,不知翻了多少花樣,早都看膩了,這些日子他們準備的一個新樂舞還沒有成形,不過有個新巧的玩意讓他們舞來給咱們助興。”
奕朵向來對歌舞並無好感,覺得就是浪費歌舞者生命給人取樂。不過此時她倒有點明白這大殿為何要修建這麼大了。
奕朵雖不喜歌舞,但母親吩咐要她和奕寧跟着小支棱習學舞技,說她們這樣的女孩子雖不用以此為生,但需得有它傍身,將來好應對婚後各種應酬,因此對各種舞技也有接觸。
此時聽了公主的話,心想:那七德舞是一百二十八人披甲持戟一起跳的,九功舞也需得六十四名童子一起跳,上元舞則更甚,是所有在場人員一起參與的一場法事舞。沒有這麼大的場地還真是沒法跳。這公主雖然過氣了,但排場還真是不小。
就在奕朵心中感嘆不已時,就聽公主又說道:“不過,他們舞蹈再怎麼排,再怎麼出花樣子,也越不過我父皇年節時上朝臣子們跳的蹈舞禮有趣。那時候我還小,每每有這樣的活動,我都隨父皇母后一起觀看,那些臣子我大多都認識,平日裏見他們一個個彬彬有禮,跳起舞來卻是萬象重生,有趣得很呢!”
奕朵在家時聽過這種舞蹈,是逢年過節臣子們向天子所行的最隆重的禮節。聽母親說父親也會,但父親從沒在家人面前跳過。
關於蹈舞禮奕朵還聽墨子桐說過一個故事。說在好多年前,有位大臣晉見時忘記跳舞,加上得罪過皇后,被小題大作降職降級發配到大伯父曾赴任過的羅伏州做了個縣令,聽說那人受不了當地氣候就死在當地了。
此時奕朵心中所想公主並不知,她看奕朵和尹夫人皆專心聽她講話,轉頭對立在她身後那個給她捶過背的女僕說道:“你去告訴他們,今日其它什麼都不看,只把竹人舞拿來演一演,讓我們也樂一樂。”
看那女僕下去安排了,公主又接著說道:“他們去準備了,這酒這樣喝也無趣味,你二人喝一杯唱兩句來聽聽,聽完你們的,咱們一起看竹人舞,保管是你們沒看過的。”
奕朵一聽就着了急,自己哪裏會唱什麼曲,自來都是別人唱給自己聽的,何時給人唱過曲,便着急地看向尹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