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征夫淚
見藩老爹三人出了門,潭靈兒便帶着一個小廝,拿着個長正的寶相花紋三層提梁盒進來,那小廝將提梁盒放在案几上。潭靈兒將提梁盒打開,從裏面取出團花紋銀碗盛着的漿水粥並一雙獸頭銀筷子,又取出用連枝紋銀盤裝着的兩個古樓子肉餡胡餅和一盤用雙魚紋銀盤盛着的醋芹一一放在端木華面前。
潭靈兒將這些粥菜一一擺放好,對端木華說道:“老爺這粥是剛溫過的,這會子吃剛好。”說完看端木華點了點頭,便引着小廝退出門外侯着。
端木華看這些吃食,別的尤可,那漿水粥此時倒是趁意,酸爽甚是解酒,便一口接一口連着吃了三四口,方覺臟腑有了適意感,又拿起一個肉餡胡餅幾口就吃了,就着醋匠將另一個也吃了,將剩下的粥喝完,方向門外喊了句:“潭靈兒,上茶。”
潭靈兒聽到端木華叫自已上茶,忙到茶房去與茶房魏媽說道:“魏媽,老爺要吃茶,快將茶具茶水給我。”
魏媽聽了,便在一個孔雀紋提梁銀壺中倒了滾燙的茶水遞與潭靈兒,潭靈兒見只有茶壺沒有茶盞,便問道:“魏媽,老爺這會子要吃茶,才剛收進來的那套鎏金茶盞怎麼不見了?”
魏媽道:“那套是來人或過事情時用的,昨日老爺要去京郊縣上,前日大老爺和三老爺來吃送別酒,才專門從庫上領來的,一樣花式的三套,還未及還給庫上,昨天眼不錯就讓你送上去了,剛才已交回庫上了。老爺平時吃茶用的茶具在老爺書房的棚閣子上,你只管提了茶水去。”
潭靈兒聽了便自提着銀壺進了書房,果見棚閣上放着一套葡萄紋銀茶盞和同紋飾的茶托子,便取下來先用茶水將銀茶盞燙了,又重新倒了一盞連同茶托子一併放在端木華面前,又叫門外小廝進來將碗盤收入提梁盒退下。
端木華吃了口茶,心中又想着昨日之事,正在鬱悶愁苦。就有灶上管事劉婆子來回:“老爺,今日要領兩千文錢去采賣各樣時令蔬菜水果、新鮮雞、鴨、魚、蛋、羊肉、豬肉等,太太不在,帳上韓先生讓來找老爺。”
端木華便問那劉婆子:“之前太太在時如何領的?”
劉婆子回道:“太太那裏有兩個鑲了銀邊的烏木腰牌,領錢領物時從太太那裏領出腰牌,太太那裏上了帳,拿着腰牌到帳上領了錢,帳上也記了,每月兩邊的帳核對后再開始下月的。”
端木華聽了一時倒為難起來,自已這也沒有腰牌,這可如何是好?忽然抬頭看到棚閣上放着一個只有七寸大小的白玉算盤,便對劉婆子說道:“你拿我這個算盤去領錢,我先記上,回頭讓她們騰到帳上。”
劉婆子慢騰騰陪笑道:“老爺得使個人給帳上韓帳房說一聲,他那個人軸得很,我們去說了怕他不相信,還以為誆他呢!”
正說著,又有車馬管事杜來財來回:“老爺,府里太太出遠門的銀色翠珠寶頂銀色團花紋錦緞圍帳四輪車拔了縫,連接輞和轂的輻條也得換了,這會子人已來了,看了那拔縫的地方和輻條,要領修車費五百文,另有修車所需各種物料還得領出一貫另八十文去。”
杜來財說完,端木華在紙上記了,讓他在門外先侯着,等灶上婆子將白玉算盤還回來再給他去帳上領錢。
剛說完,外面又有專管府裏衣物採買的何家樹進來回道:“老爺和太太中秋出門的衣裳做好送來了,要給成衣坊的人結去四十貫。”端木華聽着便道:“讓等兩日再來。”那人答應着去了。
正要起身,又有上夜管事孟星海來回道:“夜裏燈油沒了要買二十升,需預領二貫錢出去。”端木華又坐下記在紙上,讓也在外面侯着等白玉算盤來了拿着去領。
端木華自來從不管這些家事,現太太回了娘家,管家和自已貼身小廝又被打壞送去莊子上了,這一大早家裏大事小情沒完沒了,一時沒個抓撓便覺十分不便宜。
一時將府里人想了個遍,覺得那帳房裏韓朔算是個妥當人,便對門外潭靈兒說了聲:“潭靈兒,去把帳房裏韓朔叫來。”
一時,一個方圓臉、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圓領藍色袍衫的人進來向端木華躬身施禮道:“老爺,您叫我?”
端木華正閉着眼坐在書房圈椅上,聽有人說話,睜眼一看是韓朔,便道:“韓朔,王慶寶和雙漸被攆到莊子上去了,太太也不在家,府里原先王慶寶那攤子事你先操些心,我這身邊不能沒人,你儘快找兩個來,萬一有事也有個替換。你這也算臨危受命,這段時間就辛苦一下,等找到合適的帳房先生你再卸下那一個擔子。”
韓朔聽了先是一愣,聽老爺說臨危受命,雖有些受寵若驚,倒也鎮定,便雙手執於胸前躬身道:“老爺抬舉,韓朔何德何能得老爺青眼,既然趕着鴨子上架,那我定好好乾,不辜負老爺厚愛,您說的兩個人我儘快去找。有事您隨時傳喚。”
端木華笑道:“平日看你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沒成想說起話來還一套一套的,嗯,倒更出乎我意料,你放手去干,有事我給你撐着。最近府里花銷也大,銅錢進出還要格外操些心,別讓人趁亂摸了魚去。”
韓朔答應着去了。端木華原本想出去看看綠竹的墳瑩,但一想去了難免就是傷心痛哭一場,且身邊又沒小廝,又找不到妥當人陪着,索性也不出門了。
王慶寶和雙漸挨了板子,被送到莊子上去了,端木華一想起他兩個就來氣,太太暗裏查了那些日子,他兩個竟全然不知,要不是他兩個不中用,綠竹也不至於命喪黃泉,他們到莊子上去也好,也省得自已看見他們就來氣。
倒是那日下死手用鞭子抽打綠竹的兩個小廝絕不能饒過。想到這,就向門外喊道:“潭靈兒,去給各處傳話,就說我說的,從今日起韓朔便是府里新管家,有事找韓朔去辦。你找幾個人先把昨日跟着太太出門幾個小廝拿繩子捆了來再去傳話。”
過了一時,八個小廝被幾個人拿繩子捆着帶到書房外面,潭靈進來回道:“老爺,昨日八個人全都用繩子捆了在院子裏侯着。請老爺示下!”
端木華道:“把昨日用鞭子抽人的那兩個帶進來。”一時那兩人被推着進來,端木華彼時也不說話,只管看着自已的書。
昨日跟着太太去了城西那院子的八個人,是袁媽在門房和馬隊中挑的,都是幾個精壯後生。
那幾個後生平日裏因是端木府的,本就有些傲氣,昨日又看太太不屑一顧,便也刻意作賤,雖也知道是老爺外面偷養的女人,便太太盯着也不敢有私,且院子裏有又別外下人看着,更不能失了身份讓人笑話了去,因此下手倒真是穩准狠。
此時屋內的兩人看端木老爺只管看書,並不與他們說話,便自已心中起了霧迷亂了起來。
一時,端木華抬頭看去,那兩人看老爺用異樣眼神看着自已,先自慌亂了,端木華見兩個人皆面露難色,便將手中書放下,問道:“昨日是你們拿鞭子把人打死的?”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都不敢啃聲。端木華又提高嗓門問道:“是不是?”
那兩人一聽老爺怒聲,便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一個稍矮一些的顫聲道:“是,老爺息怒,人是我和他打的,但是太太讓打的,我們只是下人,也不敢不聽太太的話,老爺不信去問太太便知。”
端木華冷笑着大聲道:“幾個男人打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太太讓打的,這話說的好,我看你們也不用在我府里伺侯了,這樣的忠臣良將該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委屈在我府上,真是暴殄天物了。”
說完,端木華知謝瑛就在隔壁,便朝門外喊道:“謝瑛!”
那屋內兩人和屋外六個後生聽了端木華這話,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並不知老爺此話是何意,又聽老爺叫謝瑛,更不知何意,各自心中念起了小九九。
謝瑛聽老爺喊自已,忙從隔壁屋中出來,進了書房便垂首問道:“老爺您叫我,有何吩咐?”
端木華看着謝瑛道:“你這會子就給兵部李萬年李公寫封信,就說我的話,最近朝廷正在徵兵,府里這幾個人一心想報國,請李大人務必遂了他們的心愿,正好最近朝廷派兵前往六胡州鎮壓反賊,將這八人送去為國出力。也為我端木府爭光,來日建功立業也是我端木家榮耀。
說完又指着那兩個鞭殺了綠竹的後生說道:“信中註明這兩人最善與人近距離搏殺,尤其鞭子使得極好,請務必將其安排在先鋒隊列,萬不可使其光芒被遮蔽。”
謝瑛也不看那屋中跪着的兩人,只管答應着出去了。此時那屋內屋外八人方明白,昨日闖下了潑天大禍,頓時撲在地上一個個磕頭如搗蒜。
眾人拉着哭腔,有人道家裏實無男子,父母年邁,還望老爺放過一馬,今後一定唯老爺馬首是瞻。有的求老爺看在這些年父母三代皆是端木家忠僕的份上饒過這次,還有說家裏媳婦有了身孕摞不下,也有說孩子太小離不開,各種理由,哭聲連片,端木華聽得實在不耐煩,向門外喊道:“潭靈兒,找人來把這幾個嘴巴堵上,送到馬房裏呆一夜,明日送去兵部,再不想聽他們聒噪。”
潭靈兒就在門外,聽了老爺發令,便帶着幾個小廝將那八人帶出。
端木華此時方覺心中稍稍安息,心想:“那戰場上刀箭不長眼,能不能活着就看他們造化了。送這幾個去戰場,也算為綠竹出了口惡氣。”想到這,他心中悲痛也似減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