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唉嘆曲
直到下半日,端木華兄弟方從宮裏出來,全家人此時都已在城外自家家廟侯着,看他兄弟幾個回來,先是在佛前燒香膜拜,把帶來的娘兒們做的香包,五彩索等物件在佛前供了半日以加持平安法力。又來到宗祠,將帶來的粽子、水果、各類肉食酒等物依次擺放在條案上,點上香、添了酒,又閤府人念了家規家訓,將皇上今年賞賜之事向列祖做了彙報,方三拜完成祭祀禮。之後,眾人又圍在寺院外空闊處,舉行了五毒老爺出行活動,彼時族裏老人將提前準備的蠍子,蛇,蜈蚣、蜘蛛和蟾蜍當堂斬首以保宅鎮安。
因端午日全族人都在,端木華心裏雖惦記着綠竹,也只得忍着。過了申時廟裏活動方才結束,少不得又在葉晨霜那裏撒個謊,說昨日翰林院主事就安排他今日自戌時起到明日戌時當值,葉晨霜臉色十分難看,卻勉強答應了。當時自已也沒多想出了家廟騎着馬瘋了似的往綠竹那裏馳去。
因前幾日就和綠竹說好了,端午那日要陪着她一起放紙鳶,當時急着見綠竹,也沒管後面有沒有人,肯定就是那時被葉晨霜派來的人跟着認下了地方。後面的事就不難猜了,葉晨霜肯定也是在等合適的機會。
端木華忽又想起那幾日葉晨霜也有反常的舉止,當時自己怎麼就沒多想想。現在細細想來,真是被歡樂沖昏頭腦了,以為天下太平,竟沒看出她那份狠毒的心思。這端午節倒真過成了端午劫。
那是端午後第四日,端木華興沖衝來到綠竹處,剛進了院子就喊人倒茶,綠竹從樓上探下身子,只輕聲吟唱了一句:“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人不識君。”
端木華抬眼看去,見綠竹黛眉輕點,櫻唇赤紅,一對塔形金鈴耳墜長長地在耳邊晃着不時發現淡淡的鈴音聲,頭上梳着時下流行的倭墮髻,只一支掐着玉蘭花的金釵插在額頂髮髻上,白色煙籠繪梅花背子下酥胸微露,金絲邊雲樣通靈寶玉在脖頸間來回擺動搖曳着。
端木華一時就痴迷在那裏,直到丫頭用烏木雕花托盤端着蓮瓣紋銀茶盞送到端木華面前時,端木華方回過神來,此時綠竹也已吟吟輕笑着下了樓。
綠竹用手帕將端木華額上輕拭了幾下,接過丫頭手中的茶碗來,一邊遞到端木華嘴邊,一邊說道:“看這一腦門子的汗,急得這樣,究竟有何事?”
端木華笑着道:“有好事,我先吃口茶,回房細細給你說。”說著就在綠竹遞來的茶盞邊吃了幾口,看綠竹將茶盞放回茶盤中的茶托上,便拉着綠竹上了樓。
進了房間,綠竹一邊解着端木華身上革帶,一邊問道:“才剛說有好事,究竟是什麼好事?”
端木華撐着胳膊任綠竹脫去外衣,只笑看着綠竹說道:“今日有消息了,你家中有個堂弟現在城東江月酒樓里做坑飪,人我也見了,和你還有幾分相象,身體倒是魁梧的很。只要找出一個來,你父母下落就有眉目了。”
綠竹一聽忙問:“我哪個堂弟,我離家時還小,好些親戚並不認識。”
端木華道:“你這堂弟名叫吳尚德,小名墩子,是你叔叔家的孩子,好像說十七了,你認得否?”
綠竹一聽眼淚頓時湧出,哽咽道:“知道,知道,他是我二叔家老三,和我同歲,今年應該十七了。”
端木華笑道:“這孩子個子長得高,十七歲比我還高小半個頭呢。”
綠竹開心的說道:“我叔叔嬸娘個子高,所以叔叔家孩子都長得高大。你明天領他來讓我們姐弟見個面如何?”
端木華笑道:“看你急得這樣,他今日和我見完面就陪着老闆進貨去了,大概得些日子才能回來,我已經和酒樓老闆說好了,如果我這裏確認了沒錯,這趟回來就讓他來這裏陪你。我給他找個老師讓讀些書,再給他置下一份家業,將來娶妻生子,你們姐弟也好有個照應。”
兩人正說著,就聽樓下雙漸的聲音:“白媽,老爺是不是在上面,府里來客人了,那邊太太有急事找,讓我快快尋了老爺回去。”
端木華一聽,便從樓上探出頭問道:“來了什麼人,非得我回去?”
雙漸道:“太太傳話說是宮裏毛公公使人來,有事要和老爺說,太太才忙着要找老爺回去的。”
端木華一聽宮裏來人不敢耽誤,便忙又穿了衣裳與雙漸一起回府里不提。
回了府方知並沒有宮裏毛公公使人來,是太太心裏身上不耐煩,故意找了宮裏來人的借口。
自已當時只氣得不知所以,又沒有借口再出門,遂一個人關在書房裏長吁短嘆,怎麼那時就沒多想想,葉晨霜這樣舉止本來就可疑,終究還是自已太過大意害了綠竹。
現在一切都想明白了,但一切都晚了。葉晨霜也是在等機會,在這期間又不甘心放任自已去綠竹那裏,所以才找各種借口讓自已回家。這毒婦也是費盡了心思。
機會還是給她等來了,自已昨天去京郊縣上辦事,今日她就趕去那裏做下這惡事,唉!一切都晚了,昨天自已走時,綠竹還含情脈脈的,那雙眼睛裏寫滿了繾綣和深情,那樣水靈鮮活的生命,今天就慘死在那母夜叉的長鞭下。
綠竹死前一定害怕到極點了,不知恨沒恨過自已,她一個人在那冰冷的世界裏該有多無助啊,想到這,端木華心疼得不能自已,捶胸頓足了一陣,又端起了酒杯不停的喝不停的自責。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兩壇酒已經沒剩下什麼了。
迷迷忽忽的,端木華感覺自已飄飄然又來到城西綠竹的屋子,綠竹仍坐在琴案上彈琴,自已坐在她身邊看她舞弄着琴弦也看她嬌羞的模樣。忽然感覺自已又來到第一次見綠竹時那間暗室,見綠竹半卧於梨花木鴛鴦戲水胡床之上,身上只蓋了一層薄紗,整個身材玲瓏有致,腰肢柔軟纖細,凹凸畢現。抬眼看去,只見膚如凝脂,色若春花,口似朱丹,眼中流波,一顰一笑動人心魂,正要上前用手攬她,誰知綠竹卻又變作西洋女子模樣,用一隻手不停的招呼着自已,那西洋女身材妖嬈,豐肌秀骨,陰溝渥丹,火齊欲吐,態濃意遠,勾魂攝魄,正要撲上去時,那西洋女忽然變成葉晨霜的模樣,用一雙虎眼狠狠的瞪着他,端木華一下從夢中驚醒。
端木華環顧四周此時卻是在自已書房裏,想到綠竹從此再也見不到了,不由又傷心起來。
次日將近中午時,端木華方昏昏沉沉醒來,看書房內杯倒壺歪,桌上菜一口未動,此時才覺臟腑着實不舒服。
正在煩惱時,潭靈兒在門外說道:“老爺,你醒了,我讓灶上給你熬了漿水粥,這會給您送進去吧!”
端木華正在饑渴時,聽有粥便道:“送進來吧!讓人打水我先洗漱了。”
潭靈兒答應着,一時就有小廝用狩獵紋葵花口銀盆端了凈面水來,後面跟着的小廝端着一個沁鹿紋長方銀托盤,裏面放着一塊兩頭是山石紋飾的巾帕。
兩個小廝進來便跪在端木華面前將銀盆與托盤高舉過頭,端木華伸手將盆中水撩起凈了面,又取了銀盤中帕子擦乾。
就在端木華凈面時,潭靈兒已領着兩個小廝拿着昨日那兩個提梁盒,將杯壺菜肴皆放在裏面提了出去,潭靈兒將案上收拾乾淨后也退了出去。
端木華剛凈完面,又進來兩個小廝,一個手裏端着髹着黑漆,面上異獸紋,側面是飛鳥紋的妝奩盒子。另一個拿着瑞獸葡萄鏡。
兩個小廝將手中東西放在案上,就見一個年長的穿着一身褐色衣袍的瘦長身形,頭髮有些花白的老者進來,那老者雖頭髮有些花白,卻梳得紋絲不亂。進來給端木華施禮說道:二郎,我給你梳頭。端木華點點頭道:“潘阿爹,今日頭疼的緊,你先給我按按再梳。”
潘阿爹答應着,先將端木華髮髻打開,從漆盒中拿出一把鎏金蜂鳥紋銀梳子將端木華披散着的頭髮梳順,然後又用梳子在頭皮上使勁梳了幾下,又將梳子放下,用手從額頭到脖勁處按壓了一遍,又將一隻手襯着從額頭到脖頸處用另一隻手錘了一遍,緊接着將兩手合十從額頂至脖頸處敲打了一遍,才又拿起梳子,從上至下將頭髮再次梳順。
這一番折騰下來,端木華頓時覺得靈台清明,精神倍增,便對那老者道:“潘阿爹,還是你的手法好,幾下頭便不疼了,真正是寶刀不老。”
潘阿爹笑道:“老爺在世時,那頭髮誰都不讓碰,只認我,就是去京外也得我隨着,現在老嘍,外面時新花樣學不來,二郎不嫌棄就好,今日要不出門,就從兩邊梳成辮子在頭頂挽個髻,後面頭髮散着。要是出門,還梳昨日那個髮式。”
端木華聽到辮子兩個字,心中又想到鞭子,又勾起不悅,便道:“從此我不梳辮子,今日出門要戴帽子,就梳昨天那個吧!”
潘老爹看端木華忽然不悅,也不多問,只將滿頭頭髮在頭頂梳成一個髮髻,又拿着瑞獸葡萄鏡讓端木華前後照了,看端木華滿意,便領着兩個小廝拿着妝奩和鏡子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