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津河渡口,天津三衛的營帳圈設於此地,距離天津衛城東北角差三里地,這裏山林全無,營帳萬千,內設轅門,外設校點將台、練兵場等。
天津三衛的指揮僉事因參與絞殺、鎮壓異人,打贏崇北坊一戰,戰死一群無足輕重的士兵,一幹將官撈得功勞,額外優敘。
熬上三年,各提半品,兵部勘文後,天津三衛的主將搖身一變,從僉事升為同知,協護京畿。
日暮時分,天津左衛,炊煙裊裊,營轅正在造飯,香味四溢,士兵卻不似往日逃崗吃飯,一個個挺胸抬頭,強忍飢耐,把手轅門哨塔。
中軍大帳,宴席隆重。
鶴軒身穿飛魚,高居帥座,面前正擺一條三尺長、一尺寬的條案,條案上羊羮、牛腱齊備,涼菜二三,肉香撲鼻,佳釀滿爵。
左右兩側,各站兩位傾國傾城、曼妙婀娜的二八軍妓,只見她等眼神惶恐,面上強忍,嫵媚賣弄,意討座上客人笑顏寵信。
“去去去!本官有正事要說。”
帥座銜着一條朱紅毛毯,延伸至帳門,兩側各擺三條案,分坐天津左衛指揮同知寇北戎,天津右衛指揮同知向鳳陽、劉廷元,天津本衛指揮同知葉忠君、公孫豹。
四位軍妓乍被呵斥,不知所措,皆看寇北戎,得他眼神授意,立縮身軀,退至賬外。
天津左衛,原有兩位指揮僉事,相互轄制,便於兵部、都督府管理,一位便是寇北戎,另一位乃是前營草僉事王忠。
那位王忠因王妙郎一案,被勛貴、都督府、兵部共同拋棄。
三年前,人被兵部堂官勾訣,午門梟首,王家被抄,男僕賤賣,女婢典賣奴籍,女眷充於教坊,或被原地充軍為妓,亦是有的,下場自然極慘。
“諸位大人,殿下金軀有恙,亟需靜養,不便親臨,遂居東宮運籌帷幄,至於下場操刀,便有本官親來,今日到此,薄酒一杯,小小敬意!”
鶴軒微微舉尊,略飲一口,抬手道:
“諸位大人,請!”
“大人客氣,我等敢不效死!”
人的名,樹的影,“江鶴軒”的名聲來源於實力、戰績、手段,寇、向、劉、葉、孫五人毗鄰京師,自有耳聞,更不消王忠的前車之鑒,縱為同品官員,不敢懷揣怠慢心思,澄凈驕矜負氣之念,甘心俯首做小,滿杯而飲。
“大人武功出神入化,寇某欽佩良久,往日軍務纏身,難得拜訪,今日一見,方知古之儒帥何等氣度,像我等粗鄙武夫,終究少讀兵書,無有大人這般臨危不懼,淡看千軍萬馬的廝殺膽魄!”
寇北戎眼尖如猴,瞧見鶴軒揀菜,遞出好話給他下菜。
劉廷元見鶴軒細嚼慢咽,臉色含笑,接着美言:
“寇兄所言不錯,斬異五百餘萬,何等神威?古今罕見,說句實心話,以往那些部將吹噓功績,虛報殺敵數,今見大人氣度,休說盛傳大人殺六百萬,就是殺一千萬,我等也是信的!”
“對對!”
向鳳陽把京中流言拿出,大拍馬屁。
“京師盛傳,大人乃天庭星君,今世下凡,實是肩負天命而來,而今斬殺異人幾近六百餘外,做常人不能做之事,可見傳言不虛!”
“嗯嗯!”
葉、公孫二人見鶴軒一口菜嚼完,含笑掃視他等,眸光一轉,忙止口舌,看向劉、寇,神色有異。
“諸位大人,按常理說,皇命為重,又在軍營,不該飲酒,偏生事情重大,不得不得飲吶!”
鶴軒淡淡一笑。
五位同知一時止筷,怔在當場,滿臉疑竇,不知何意。
“本官今日去城內轉將一圈,碰見十位異人大宗師,言說本官是投放火器之人,意欲圍殺,我說他等錯認,他等不信,並說了一些雲裏霧裏的話。
當時不明,後來一想,方知皇命已於無聲無息中解決,本該回京復命,偏生髮現種田、幫會兩方異人關係微妙,頓感九州局勢危……”
種田、幫會兩方關係,被他分析給五人聽。
五人聽得眉頭緊蹙,麵皮微抽,沉默無言。
鶴軒又道:
“諸位大人,天津幫會異人,暗用手段,不勝而勝,把大明朝的幫會全部拉在一夥,勢力愈發壯大。
種田異人被迫入局,面臨被搶奪、瓜分資產之命,原不該我等管,但是他等狼性養足,慾壑難填,轉而搶奪明人家產。
本官縱然有心殺敵,也是分身乏術,難以照顧所有的人吶!”
公孫豹家私頗豐,一聽異人會搶他家,即道:
“大人,天津幫會陰險至極,他等狼子野心,意欲攪亂九州,簡直可惡,必須剿滅,我等應該幫助種田異人!”
葉忠君模樣五大三粗,滿臉絡腮,黑臉泛光,舉着女子腰圍粗細的手臂,揮拳喊道:
“大人說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寇、向、劉相視一顧,把本月倒賣軍糧之事閃電般回憶一遍,惦記自家百萬家私,異口同聲:
“對!大人怎麼說,我等就怎麼做!”
……
聖旨大意:
執行明律,懲罰劫掠者,保護大明百姓。
鶴軒先被梁太監密告兩句,心知聖旨乃是“陰陽合同”,順着東宮招見意願,前去聆聽朱常洛的大怨,嗣後向伴讀王安打聽朝局,明白“差事”的中心點是保住“己方”利益。
“己方”利益涉及很廣。
譬如,士人、官員、太監、商人的田產、家產、店鋪;
又如,萬曆、藩王、勛貴、武將的皇莊、私產、俸祿;
無論怎麼擴散,能給農民的就那麼一點點圈養權,比較他們那兩畝薄田、百兩家私是不被異人瞧中。
……
闔朝文武,無分浙黨、清流,齊心協力的忘卻上疏一茬,眼光盯上大明日報,就嚴刑律法、代天牧民、反對盜者、為民請命等議題,書寫錦繡文章,炮轟幫會異人不遵明律,要求異人納稅守法。
更有黨派,為討萬曆歡心,自討腰包,刊登明報,預訂千份報紙,嗣後傳至省、府、州、縣,言說萬曆聖明、百官賢達。
一時,朝廷和和氣氣,群臣一心,被凝為一股繩。
萬曆靜攝朝政二十餘年,忽降天官輔佐,又等出一方新勢力,早就留心關注,四年觀察,令這個政治老狐狸,從起初的“害怕”轉變為“狂喜”。
自詡掌握“權術”、“殺神”等手段的他,煥發權力第二春,生出掌握百官、駕馭異人、大展宏圖、留名青史的野望。
從“崇陽怨殺案”到“建立大明報館”;從“江鶴軒回京”到“五味居分祥瑞銀”;從“法藏寺比武招親”到“貴妃私物失竊”;從“百官爭論辛口青苗”到“順天應命、扶住弱小”……
這一切的一切,部分由鶴軒出演,卻少不了萬曆的佈局。
熟悉“天下為吾所控”的錯覺后,萬曆密旨囑咐,特意叫梁太監交代江鶴軒“注意火候”。
什麼叫注意火候?
異人必須斗,斗到不可調和的那種!
然,鬥爭必須控制在“血淌千里”,不可傷及明人利益;
而且,種田、幫會必須一方弱、一方強,一方散、一方凝。
總而言之:
養外寇而團百官,恫百官而順天子。
至於,萬曆當初許諾的“異人安生一年,官升一級;安生三年,官升五級”的承諾,並非無效,全看個人“能力”。
鶴軒閱歷頗厚,瞧出萬曆在玩火,但他沒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只好順“天”而為。
他端坐帥階,回憶上世:
萬曆因無架海紫金粱,對異人糾紛,畏之如虎,能不摻和就不摻和,導致異人對明廷漫不經心,不鳥鄉省官員,一門心思圈佔資源,練武強兵,意欲開啟三國亂世。
挨至崇禎十年,異人幫會就是地方的天老爺。
知府、千戶對於幫會斗殺,如避蛇蠍,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想,唯恐惹禍上身,性命不保。
偶有百姓田苗、房屋因幫派傾軋爭鬥慘遭損毀,知府、千戶堅決不予受理,反而內部彈壓。
由而愈發助長異人囂張氣焰,導致百姓認異人做“老老爺”,以兒女典賣給異人做仆為榮,以女兒被異人收作小妾為光宗耀祖,一時竟把明末以官紳為尊的風氣給改掉。
簡直怪哉!
是以後世,九州按照十八層地獄,設立“血脈親屬等級制”。
第一等:異人仙家(地仙以下)
第二等:異人子女(地球血脈)
第三等:異人不武者
第四等:異人子女(九州血脈)
第五等:異人妻妾(明人轉變)
第六等:異人奴婢
第七等:三教修士
第八等:皇室血脈
第九等:勛貴世家
第十等:異妾娘家
第十一等:宦官士紳
第十二等:江湖俠客
第十三等:世僧俗道
第十四等:海商巨賈
第十五等:五行八作
第十六等:販夫走卒
第十七等:種田農夫
第十八等:青樓娼妓
後世諺語有云:皇後娘娘不如異人妾!
跨越等級,最快的方法就是求異人收為奴僕,或求異人納自己的女兒為妾,或者自己修道。
按此邏輯,後世希求地仙的邪教異人,妻妾無數,奴僕百萬。
————
鶴軒面容乍肅:
“諸位,下面說說如何辦差,切記泄露!”
寇、向、劉、葉、孫諸人相顧無言,面容肅穆。
鶴軒掃了掃門外的帳篷,見無動靜,因說:
“夜間有糧船到碼頭,爾等花些銀錢,讓他等回船時,沿路散佈天津衛幫會獲勝訊息,並說種田總會向天津衛幫會媾和,放棄替蔣申沅索回家產的權利。”
“這……”
五人吃“糧船”兩字駭住。
鶴軒微微一笑:
“明日晨時,以城內生事的理由,派兵包圍衛城,把八十三年家幫會異人悉數逮捕歸京,等候明正典刑。
除此之外,分出八十三幫主,轉投詔獄,拷問十日後,再行斬首。”
明黃聖旨、兵部調令、王命旗牌靜躺條案,倍加顯目。
五人拱手作揖:
“我等領命!”
……